江嘉屹率先起身,在她走到过道上之后,才跟着走出去,探手将行李架上的包拿下来。
林夭只带了这一只挎包,连行李都没有,江意禾说给她准备好了,人过去就行。
江嘉屹就提了她的包,率先往外走。
她慢慢跟在他身后,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笔挺的脊背,那么沉默。
登机桥上都是下机的人,他们跟着人流走,人不少,深夜凌晨,大家都疲倦地想早点回家或到酒店。
于是步伐也都跟着快了。
林夭没一会就被人超了好几次,她被迫慢下来,才不会被那些拉着行李箱的、背着背包的人撞到。
自然而然跟江嘉屹拉开了距离。
江嘉屹在茫茫人流中回头。
他个子很高,很出挑,眉眼冷淡沉默,他回头寻了一圈,找到林夭的方向。
隐忍地凝视她一会。
林夭面无表情避开他的视线。
此刻他一定恨她,刚刚那样刺激他。
可他到底逆流走来,一言不发地牵起她的手,继续前行。
林夭挣了一下,被他死死扣住。
江嘉屹的力气很大,修长的指节握紧她,连活动的空隙都没有。
他手很凉,凉彻骨。
她喊了一声,他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江嘉屹。”
“没有不能牵手的规则。”
“谁说的?”
“网上。”
他回了下头,要笑不笑地睨她:“反正你也在网上找人,应该也用的是网上的规则。”
林夭无奈被他带着走,大概十分钟左右,在出口的栏杆处一眼看见熟悉的身影,她用尽全力才把手抽回来。
呼吸凝滞着,把手往后躲了一下。
他冷漠地回了下头,没说话。
“林夭!”
江意禾绕过栏杆,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走来,一把揽住她。
林夭笑着接住冲过来的人。
五年没见,江意禾变得干练,一身职业女式西装,一头微卷的长发披着,妆容越发艳丽。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亲自过来接?”
五年时间,江意禾比她还忙,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后面每次打电话,没到两分钟不是要开会就是要看文件,然后就挂了。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再忙也得来接啊!”
江意禾抱完林夭,又随便抱了抱江嘉屹,敷衍了一句:“长高了。”
江嘉屹望她一眼,没理她。
二十三岁还能长高,那真的是骨骼精奇。
江意禾的秘书过来接过江嘉屹手里的挎包,“江总总是担心错过你们下飞机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就来等了。”
凌晨一点半。
林夭看了眼时间,“很累,快回去吧。”
秘书开了一辆车,正好可以坐三个人,林夭坐在后座,一边听江意禾讲话,一边望窗外的风景。
降下车窗,晚风滚滚灌进。
西州的凌晨冷冷清清,但能想象白日的繁华,她离开太久,看见什么建筑都觉得陌生。
“你五年没回来了,西州变化特别大,这里之前还是老城区的旧房子,都拆迁了,然后因为一个钉子户拆了三年,现在还破破烂烂的,没办法建新楼。”
“我还记得,以前我们初中就在这附近。”
“对对对。”
路灯飞速跃过,一下下从车窗跳进。
林夭余光看见坐在另一边的江嘉屹,她侧了侧脸看过去。
他坐上车之后便很沉默,一种长久的无声,他溺在昏暗中,似乎四处弥漫出一种压抑的气氛,要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疲惫地闭上眼,呼吸凝滞。
烦闷的、苦闷的。
林夭总觉得,不是她的原因。
江嘉屹似乎不想看见这个城市。
很快,车子停在江家别墅,秘书和江嘉屹率先下车,面对这座熟悉的别墅,林夭再次看见江嘉屹脸上露出那种寡淡的神情。
很落寞,灵魂暗淡得要被风吹走。
别墅里的布置和五年前相差不大,在楼梯口的对面,多了个神台,上面供着两张黑白照,一张是江嘉屹母亲,一张是陈管家。
林夭顿了一下,江嘉屹已经头也没回地上了二楼,侧脸的轮廓疏离,眼底空荡荡。
仿佛没看见这两张照片。
林夭的神情随之凝滞了一下。
江意禾拍拍她肩膀道:“大学他宁愿住在宿舍,都不回来,毕业之后还直接搬出去住了。”
她目光跳了跳:“怎么回事?”
江意禾走到神台前,抽出三炷香点燃,深深拜了三下,把香插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重道:“当年陈管家是因为我们去世的。”
林夭凝住视线,“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是江嘉屹不让我告诉你,那时候我要打电话跟你说,还被他砸了手机,他那会对你去海市的事情一直很介意,后来才没事。”
林夭忽然想起:刚刚见面的时候,他也很介意。
“我们母亲是江元慎的那个小三推下楼的,就是江夏知的母亲,陈管家和江嘉屹都看见了,江嘉屹那时候六岁,被陈管家捂了嘴,说不能报警,报警我们母亲家族和江家的公司就完了,那是母亲的心血。”
“这一捂,就十几年,江嘉屹还得了社交障碍,陈管家一直很愧疚。”
江意禾声音越发沉,很艰难似的,“后来,就是四年前,江夏知的母亲要告我们的事情,我们那时候最难,陈管家……”
陈管家拥抱了江嘉屹,道了歉后,开车载着江夏知的母亲,冲进了大海。
这件事才结束。
尸体还是江意禾和江嘉屹一起去停尸间认的,都被海水泡得发白发胀。
“江嘉屹那时候你知道的,心理问题很严重,陈管家死后,他吃什么吐什么,吐了一周,都是挂葡萄糖活下来的。”
江意禾说起那时候的事情就心酸,眼睛就红了。
陈管家,那是陪伴他们长大的人。
她几乎用了一生,在为江家赎罪,在给江嘉屹道歉。
即便知道了这事的真相,江嘉屹和江意禾其实都没有恨她。
“为什么不让我回来?”林夭探手把江意禾捞进怀里,安抚地抚摸江意禾脊背。
“我们伤心就够了,没必要让你也一起伤心。”
林夭哑口无言。
任由江意禾靠在她肩膀,浓郁的悲哀从这个别墅的各个角落漫开、填满。
听完过去的事情,林夭心里只剩下沉重。
回到原本属于她的房间后,没洗澡瘫在床上,默默出神。
陈管家的面容在她脑海里浮现。
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也逐渐变得鲜活,最终,陈管家用她的命给了江家姐弟原本就应该拥有的。
林夭嗓子发干。
良久,她坐起身,推开房门下楼。
一如往旧的木楼梯,回忆随之乍现,她走了两步,从二楼看见楼下背对她的沙发上坐了个身影。
灯没开,室内昏暗,寂静无处不在。
江嘉屹点着烟,静如石塑,他望着前方,那个摆着神台的方向。
陈管家无儿无女,最大的牵挂就是江家两姐弟。
黑白照前插着三柱长香,烧出弯曲缭绕的白烟,如静谧逸散。
林夭凝视他的背影。
他踏入这个充满过往的地方,或许只能感觉到窒息。
陈管家坠海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
林夭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自责,多残忍,在停尸间面对着陈管家的尸体。
江嘉屹闭上眼,深深靠紧沙发。
安静而孤独。
良久,他大概睡了过去,林夭才上前,把他手里烧尽的烟头抽走。
她回头,看见他仰起靠在沙发背的脸,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了眉眼,眼底一圈苍白而麻木。
他的变化从四年前就开始了。
很残酷,那时候他才十九岁。
林夭探了探手,可悬在半空良久,还是没能伸过去。
她把手收回。
退开。
她不能把他当成弟弟,从前那样的亲密,不再适合现在。
所以连安慰的抚摸,也不应该。
转身前,猝不及防对上他沉闷的眼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冷燥燥的,毫无生机。
晚风不知从哪个角落滚进,吹出一室摇曳。
倏地,他扣住她的手,一拉,两下把她压在沙发上。
林夭反应不过来,已经被他压着,一只脚垂在沙发边沿,够不到地,也抬不起来。
她被他整个人笼罩着、包围着,躲无可躲。
携着淡而干净的烟草薄荷味,席卷了她所有感官。
他的脸埋在她颈窝,滚烫的气息重重地呼出,擦过她耳际。
江嘉屹低喃道:
“不管你之前跟谁在一起,和谁上床了,现在就陪我一会儿。”
他鼻尖轻碰着她的耳后,声音低下去——
“就一会儿。”
第34章 颠三
沉寂中, 烟在升腾。
江嘉屹揽着她,长久的沉默。
林夭只是一个陪客,陪他浸在黑暗里。
他很平静。
从他紧贴的肢体能感受到, 近乎虚无的平稳。
而此时此刻,他也只需要这个拥抱。
很久, 久到林夭以为他睡着了,直到江意禾突然从二楼下来,她紧张地抽了一下,被他按紧, 才知道他一直清醒着。
江意禾打着电话,堪堪绕着他们所在的沙发往前走,出了侧厅走向正厅的吧台。
“嗯, 名单看了, 可以,别再邀请了,不想这么热闹。”
“……你看着办吧,明天几点的会?”
“好……”
险险的。
没看见沙发上躺着的两人。
林夭指尖神经质地抽搐一下,他修长的手指便探过来, 指腹揉了揉。
他在她耳边低声:“怕?”
气息滚进,在耳际颈脖间逸散开。
发痒。
林夭侧了一下脸, 没吭声。
即便是现在,她也觉得过分罪恶。
冰箱开关,液体倒入玻璃杯的动静悠悠传来,江意禾缓缓喝着水, 继续对手机讲着公事,一墙之隔。
他淡声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江意禾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决定,一直在吧台那边讲电话, 声音又急又快地交代什么。
林夭想走了,她不想让江意禾打完电话看见她跟江嘉屹在一起。
有种时刻紧迫的危机感。
她刚动了一下,江嘉屹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手机给我。”
语调里空荡荡。
他呼吸缓缓呼出,很平静,接受了所有荒唐。
林夭瞥一眼正厅,只看见一片黑暗,闷声问:“怎么了?”
江嘉屹侧躺在她身边,沙发宽大,两个人稍挤,却也刚刚好紧贴着,他身上的香味似有若无飘来,干净清冽。
他说:“照片,给我看看。”
林夭镇定笑道:“有什么好看的?”
江嘉屹望她白净的脸,指尖替她把乱在耳边的碎发绕起,“好死心。”
“手机没带,在房间,我回去给你拿吧。”
“是吗?”
江嘉屹莫名笑了声,声音很小很淡,散了一下又收回去。
意味不明。
“嗯。”
林夭起身,还没下地便被他一拽,搂进怀里。
一只冰凉的手抚过她脊背,一路往下走,最后停在她腰间,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手机从裙子的兜里抽出来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林夭顿了一下,还算镇定,笑道:“我也忘了。”
忽然,耳边听见手机解锁发出的细微动静,她倏地回头,看见他手臂绕道她颈后,握着手机正点进相册。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锁屏密码?”
林夭忙去伸手捞他手里的手机,结果他手一伸,探远了,举在半空,她人被锁在他怀里,根本够不到。
他当作没听见,一下下翻她相册,滚了一页又一页。
林夭虚望着,无可奈何。
直到他翻完整个相册,也没找到她口中所说的那些照片或视频。
“林夭。”
“嗯?”
林夭感受到他气息滚在脸颊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暗光,能看见他半垂的眼睫,眼底不清不楚。
“你还真骗我啊?”
说不清是什么口吻,带点儿闷。
“没,”林夭揣度着,“我删掉了,毕竟不是什么好的照片,留着不太好。”
他似笑非笑地呼了口气,气息灼灼,“继续。”
林夭笑了笑:“什么?”
“继续编。”
江意禾的声音浅浅淡淡,隔了很远似的,又似乎就在耳边,林夭想回头看看,但无奈江嘉屹的力气很大,禁锢了她的所有动作,只有脸可以勉强转一转。
他的手就搁在她脊背,隔了薄薄一层的纱织外套。
有什么忽而紊乱了。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锁屏密码?”她问。
“还有什么骗我?”他不答反问。
“没骗你。”林夭笃定道。
“跟我详细说说,是怎么跟他们上床的?先接吻,还是先吻脖子?”他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弥留的,几乎无法克制。
眼前是他的脖子,稍滚的喉结在颤动,沉闷而炙热,震出的嗓音又低又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