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所以那于小娅,十有八九也不是省油的灯。
夏日的午后,上空和地表像只双面煎锅,直叫人滋滋冒油,竟还混着五级疾风的呼啸。
史棣文没有开车过来,于是付荷仗着车子停得远,也谎称车子送去保养了。
新香宜幼儿园位于小区的深处,如此一来,须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去才好打车。
付荷撑了一把小格子的遮阳伞,伞尖频频扎到史棣文的“俏脸”。他接下,就势揽住她。付荷也就势将手圈在史棣文的腰后。
付荷仍对周综维的事耿耿于怀:“你说过的,你做不了每个人的救世主。”
“举手之劳。”
“可也多少有风险是不是?”
“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是指Zoe。乔先生这一两年来在招贤纳士上屡屡不得意,大多是我做了手脚。少数利字当头,无可救药的,我随他们去,大多数我捞他们一把,通通别来蹚浑水,一来算学雷锋做好事,二来也好叫乔先生不得不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方便我将来行事。”
“周综维不算利字当头,无可救药的?我看未必。”
“就冲他不为自己,为的是程小姐,他也值得我再试试看。”
史棣文撑伞太外行了,风一吹,伞面反折了过去。
他抱怨:“这是什么地摊货?”
“赠品,不用白不用。”付荷三两下搞定。
“回头买一把好的送你。”
“你敢!伞的谐音可是‘散’。”
“你还信这一套?”
“宁可信其有。”
史棣文对答如流:“好,回头买一把好的‘布伞’送你。”
出了小区,到了街边,史棣文揽着付荷调头:“我陪你回去取车。”
他识破她:“以后要散步,跟我直说。”
就这样,二人顶着烈日炎炎原路返回。
后来,付荷将史棣文载出小区,二人便各走各的了。付荷踩下油门时,风停了。后视镜中的史棣文对着她的车尾挥了挥手,竟……竟又一次步入了小区。
付荷恍然大悟:这厮,也是开车过来的。
☆、欧巴
瑞元、宏利和东升电子三方联合主办的新闻发布会,一来操之过急,二来半路杀出史棣文和平井先生,总之,本志在抢占先机,借这一新概念引发用户的热烈反响,如今收获的热烈倒是热烈,却是通篇的质疑。
解决东升电子系统上的RG漏洞,是当务之急。
姜绚丽随同东升电子的项目负责人,飞赴美国求援。
前脚,付荷从秦思缘口中耳闻姜绚丽登机。
后脚,付荷便接到了于敖的电话。
如果史棣文之前得到的乔先生要做“月老”的消息无误的话,于敖也是时候行动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巧合,这行动刚刚好发生在姜绚丽登机后。
这一天,财经圈的头条无一例外地刊登出乔先生和康尼电子的平井先生握手的合照。
双方按计划宣布,将致力于做单软件的研发,第一代系统将在两个月后问世。
且不问第一代系统的含金量,单单是进程就比瑞元、宏利和东升电子领先了一大截。
只有个别照片中,有史棣文的一席之地。
他身穿黑色西装,眉眼如同娱乐圈中炙手可热的明星,可笑得既精明,又有妥妥当当的分寸,所以被放进财经圈一样合情合理。
付荷没有借口于敖的邀约,致电史棣文。
那日,史棣文率领一对天线宝宝大驾光临新香宜幼儿园,光彩照人,童心未泯,陪她散步,百依百顺,依依不舍……
但为此,他放了平井先生的鸽子。
他终究是日理万机的。有时候,不是抽不出个把小时和她碰碰面,不是连通电话的三五分钟都没有,只是会欲罢不能,像是被勾了馋虫,却不能大快朵颐,更难捱。
所以还不如彻底忍一忍。
于敖将付荷约至十八号艺廊,付荷准时到。
十八号艺廊位于西山山脚下,新张不久,名气不大,位置更隐在清碧寺后,才举办过寥寥几次画展,而今天这里的主题是于敖镜头下的人像展。
参观者不多不少,十几二十人的样子。
付荷没有一眼找到于敖,索性先顺延着转了转。
大多是抓拍的人像,张张拥有缤纷的色彩。付荷是个外行,只管外行看热闹,啧啧称赞。但也有人看不上地窃窃私语,说某某大师惯用黑白色调,更将人物诠释得多姿多彩。
这时于敖登场,说黑白色调从不比色彩高人一等,另外谢谢光临。
他清瘦了些,但神采奕奕,穿得中规中矩,只有脚下一双皮鞋,蛇皮纹,衬着他“艺术家”的头衔。
付荷恭喜道:“真有你的,一鸣惊人回归了老本行。不不不,不能说老本行,是更上一层楼的艺术界。”
于敖握住付荷的手,带路:“来,我亲自给你做向导。”
付荷双脚牢牢抓住地面,看一眼二人的手,再看一眼于敖的脸,不是眼花,是于敖对她的“爱执念”又卷土重来了。
有人送来祝贺的花篮,说是受乔先生所差。
同一时间,于敖接到乔先生致电。
付荷竖着耳朵,但温文儒雅如乔先生,又怎么会大嗓门?于敖也仅仅是应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
付荷一无所获。
“乔先生说他要买下最贵的一张。”于敖不问自答。
付荷寻思着点点头。
于敖带付荷穿过U形通廊。
“最贵的一张,不会是我吧?”付荷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于敖笑而不语。
如此一来,她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她当年那一张“回眸”。
然而,不是。
照片的主角的确是她,但不是当年那一张“回眸”。
是一张被命名为“悲喜”的新作。
付荷凭自己的衣着和街景,能判断出它摄于她和史棣文不得不“降温”之后。
照片上的她,面露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而她并不是个例,她所处的人潮中,每一个微笑都大同小异。人人以物喜,以己悲,像是世间无百态,归根结底是齐刷刷的悲喜交加。
不得不说,这一张比“回眸”有水平太多。
付荷请教:“什么时候拍的?”
“就那天,”于敖含混,“偶然。”
“悲喜?这名字取得是不是太投机取巧了?不能确定我是悲是喜吗?”
于敖又一次笑而不语。
她说中了他。
照片的标价在付荷认为……是天价。
付荷百感交集:“你是说乔先生会买下这一张?呵,狠狠宰他一刀也好。”
“付荷,乔先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要我们在一起?”即便有铺垫,付荷还是动了气,“他要我们怎么在一起?”
于敖双目炯炯,但一开口就跑了题:“付荷,这些年……我是说在认识了你之后的这些年,再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你。”
“于敖,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给你,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但想过是脑袋想过,这种事最后还是要心说了算。”
“这个摄影展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还有万界珠宝和于氏集团,总有一天也会是我的。总之,你要的和最好的,我都会给你。”
付荷气结:“我们完全是鸡同鸭讲!”
接着,她按捺:“无论是万界珠宝,还是于氏集团,你都要乔先生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所以你答应他,说会和我在一起?即便他的目的只是要拆散我和Steven?”
“抛开乔先生和Steven,你也是我求之不得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于敖有备而来:“帮我,那你就只当是帮我。别忘了我替你挡下过一刀,你说过,这个情你会还的。”
付荷张了一下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昔日,她对史棣文打包票说于敖替她挡下一刀是“见义勇为”,万万没料到会有一笔交易在这儿等着她。
走出十八号艺廊,付荷疾步步入了清碧寺。
和艺廊硬邦邦的冷气截然不同,穿过一道三门牌坊,寺内树冠遮天,天然的阴凉更胜一筹。
今日并非节假日,游人稀稀落落。
付荷拖沓着脚步,多少物是人非等着她消化。
随着游览的指示牌,付荷的下一站是泉水院。那里有一眼天然流泉,汇而为池,甘甜无比。只可惜环绕泉眼,搭建了假山,在这崇山峻岭中,说不好听了像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说好听了,也是造作。
但,假山虽然是假山,坐在池边的史棣文,活脱脱是他本尊。
付荷用了好一会儿来判断他是不是她的幻觉,因为她要二话不说扑上去,万一……万一是幻觉,她会一头栽入池中。
史棣文随手捡了颗石子,掷到付荷的脚边,激起薄薄一层沙:“你这演的是哪一出啊?天地万物都静止了是不是?”
“你怎么在这儿?”付荷问。
史棣文反问:“你又怎么在这儿?”
付荷直言:“去了十八号艺廊吗?看了吗?”
史棣文慢悠悠站直身:“不看也罢,对他和他的作品我做不到客观。”
他今天身穿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衫,池中倒影与他相抵,似真似幻。他将双手插进裤兜:“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今天是个大日子。”
付荷意会:“的确……是个大日子。”
“说了?”史棣文指的自然是于敖对付荷的告白。
如果那也能被称之为告白。
“说了。”
“那你怎么说?”
史棣文是个多运筹帷幄的人啊,却独独参不透付荷这一步要怎么走,即便参得透,也无法接受哪怕一点点的不确定,所以千里迢迢赶了来,要听她亲口说,要在第一时间听她亲口说。
也是缘分,他在这儿守株待兔,她还真撞了来。
这时,有游人前来,是结伴的三个女孩子。
其二内敛,嘀嘀咕咕说有杀气,走吧走吧。
中间一个却泼辣,左右开弓拖住了她们,说这一眼天然流泉有美容养颜的奇效,非尝尝不可。
付荷装作没事人,掏出手机四下拍了拍青山绿水。
至于史棣文,又一屁股坐回了池边的大石上。
“大叔,让一让啊!”小姑娘发了话。
原来,史棣文翘臀下的大石,是供人取水的唯一一块位置。
史棣文回头,笑着眨眨眼:“Sorry,先来后到。”
话虽然不中听,架不住他一张二皮脸怪好看的。
小姑娘当即喜笑颜开:“好的欧巴,欧巴你慢慢来,不急的!”
欧巴?
付荷哭笑不得。
说好的大叔呢?
良久,史棣文仍玉树临风地占着茅坑……不不,是占着大石纹丝不动。小姑娘的耐性所剩无几。史棣文多愁善感,说妹妹你可有耳闻?这泉水除了有美容养颜的奇效,若有情人共饮,更能百年好合。
接着,他将矛头对准付荷:“所以你们要怪就怪她,扭扭捏捏非说不卫生。”
“你搞什么啊,大婶!”小姑娘脱口而出。
付荷措手不及,不得不上前,又不甘,攥紧长长的皮包链子,将皮包甩向史棣文。
史棣文接住一拽,拽得付荷一个踉跄跌向他。
“答应他了?”史棣文言归正传。
在付荷和于敖的问题上,他不能不刨根问底。
“回欧巴,”付荷阴阳怪气,“没,没答应。”
史棣文微微一垂头,笑了。
身后又传来催促声:“快点啊,大婶!”
☆、语录
史棣文站直身,连掬了两把泉水,送进自己的嘴里,再捧了第三把,伸给付荷。小女生们酸溜溜的交谈声传来:欧巴这一朵鲜花插在哪里不好……
这付荷可就忍无可忍了:“不喝不喝,我不喝!”
史棣文好言好语:“百年好合也不喝吗?”
“大婶和欧巴的忘年恋吗?不喝。”
“那我可就换一种喂法了?”
有人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也有人说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无所谓,付荷是又要脸,又要命,反观史棣文是二者都不要的,那付荷能不“怕”史棣文吗?
她乖乖埋头喝了一口。
不然他是真敢嘴对嘴喂她的。
史棣文心满意足:“大婶和欧巴也好,美女和野兽也罢,总之我们百年好合。”
终于,二人让出了那一块大石。
殿内供奉了五尊泥塑彩绘的菩萨像。
史棣文不跪不拜,甚至没有双手合十,只有口中含混地念念有词。付荷问他求了什么?他说健康平安,只有健康平安是要求菩萨保佑的,其余的……人定胜天。
殿外,院内的娑罗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伞。
史棣文拉付荷坐在树下:“他怎么说?”
付荷屈膝,双手抱在膝头:“让我只当是帮他,只当演戏。”
“没有提到他对你的救命之恩吗?”
“有,有提到,但我还是拒绝了。我说就算演戏也不行。”
史棣文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这么做……会不会激怒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