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顿时静成一片,银针落地方可闻。
她摸上李清娂的脉搏后,心中震惊了,脉相微薄,内里甚虚,底子极差,这般虚弱的身体可真不像是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公主该有的,若说是装的那必不可能,脉相无法骗人,可到底是因何所致?
且李清娂的症状与朱菁全然不同,朱菁乃是娘胎里便带来的病气,心肺一直需要靠吃药稳着。李清娂这便是虚,五脏六腑没有几个是不虚的,也怪不得太医们总是写滋补药方。
一炷香后,常之茸收回了手。
她理了理思绪,说道:“这位姑娘身子虚弱,脉相浅,脾肾肠胃应都不甚良好,平日多吃一些滋补身体之物,慢慢调养即可。”
说着她迅速的写下了一张方子,递给了站着的李涛。
李涛拿过那张药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姬擎问道:“可是对的?”
李涛早便把李清娂的药方都背下来了,往日他是最为上心李清娂身子的人,但凡有什么滋补之物,多少金子都替她买回来。
所以李涛挺惊讶:“确实一致,竟连药方都写的一样,看来你这乡野郎中,有些东西。”
这时坐着的李清娂,抬眼看向常之茸道:“没了吗?我的病症是因何所致?”
与李清娂沉静无波的眼眸对视,让常之茸心中升起一丝丝紧张,连太医们都诊不出她是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这水准又哪能断定。
常之茸隔着面纱,硬着头皮,稳住声音说道:“怕是姑娘的心结所致。”
一句话,李清娂眸中惊了一瞬,又恢复平静,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抬头对李涛说道:“三哥,我们抓药走吧,我饿了。”
李涛眼睛一亮,李清娂可鲜少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欲-望,今日竟然会说饿了。
他忙把药方扔给了小二让他抓药,又撇下一锭金子,赶紧扶稳了李清娂,屁颠屁颠的问道:“清娂想吃什么,咱们去京城第一酒楼,三哥给你包场!”
两人出了月心堂,姬擎在后面转头多看了几眼常之茸,总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好像似曾相识,他想了片刻没想起来,便也跟着走了。
小二看着那锭金子,眼睛都笑开了花,激动的跟常之茸说:“二当家真乃神医下凡,一出手便是一锭金子,咱们月心堂往后只要有您在,定当红红火火!”
常之茸此时没空理他,虚脱一般的坐在椅子上,后背都湿成了一片。
天知道她刚刚那最后一句话,纯属胡编乱造,造没造到点上她不知,起码五公主没有为难她了,这回真是幸运所致。
门外傅管事赶着马车来了,一进来就看到小二对着常之茸一顿吹捧。
他一巴掌就拍在了小二的后脑勺上,气道:“什么二当家,别辱了人家身份,这是常姑娘,往后先听常姑娘的吩咐,再听清婉老板的,这可是老板亲自嘱咐的,懂了吗?”
小二捂着脑袋,嘴巴险些惊掉,合着这姑娘来头居然比清婉老板还大!
他忙连连道歉:“常姑娘是我有眼无珠,说错了话。”
常之茸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给了小二几块碎银道:“无妨,没有那么多规矩,这是赏给你的,今日做的不错。”
小二喜笑颜开,常之茸也乘上马车离开了。
※
同日,苕岚苑内李溯也是不在。
福田本是在殿外守着李溯午睡,他也倚着柱子瞌睡了片刻,待他醒来入殿一看,李溯早已不在床榻之上,悬挂的衣衫不见了,墙上的短剑也没了,人不知去向。
福田默默的关上了殿门,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他就独自一人守着院子了。
而此时的李溯,已潜入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苏广一袭黑衣,跟在李溯身侧。
他这些时日早便打探好了地牢内的格局,亦算好了这里值守侍卫的更换时辰,趁着守卫换岗松懈的时刻,他偷偷在地牢照明的火把里放了迷药,侍卫们才刚一换岗,便吸入了大量的燃烧挥发的药气,纷纷倒地。
苏广回身给了一个手势,身在暗处的李溯用黑布蒙面,踏步走出。
两人一前一后,逐渐深入到了地牢的内部,这地牢修建的并不算大,却隐秘的难以被人发觉,里面关押的人也不多,还有不少牢房里的人尸体都腐烂了,虫蚁老鼠啃食着这些臭掉糜烂的尸首,气味难闻至极。
李溯越走越深,直到行至最里端,才看到一间最大的牢房里,关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瞳孔涣散的女子。
那女子面如枯槁,憔悴不已,眼神空洞,浑身上下脏污一片,身上还有数不清的淤青伤痕,不知在此时受到了多少刑罚,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李溯站在铁栏外,苏广站定在他身后。
“云夏?”
女子闻声缓慢的抬起头,看向李溯的眼神中是茫然不解。
苏广出声说道:“云夏,这是四殿下。”
听到“四殿下”三个字,那女子忽然睁大双眼,惊恐不已,她慌张的摇头,嘴巴颤抖:“我、我不知道四殿下在哪……你们不要再来寻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疯疯癫癫,说话不清不楚,说完后又突然惊叫一声,毫无征兆的便哭了起来,跪在一面斑驳灰突的墙前,频频磕头,口中含糊不清:“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起……皇后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罢,我不怕死……可他们胁迫我……皇后娘娘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第41章 . 云夏 她仿佛看到了韶贞皇后靥笑的容颜……
云夏被关在地牢里近五年的时间。
人已痴傻疯癫, 神志不清,她一会哭一会闹,又忽然跪地砰砰磕头, 将头磕的青紫渗血也好似感受不到疼痛, 她说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对不起”这几个字, 闹完后又坐在地上沉静了下来,可沉静了还没一刻钟, 她又转头看向李溯和苏广二人, 面上忽然变得狰狞无比,起身便冲了上去, 隔着铁牢伸手要抓李溯。
李溯退后几步,蹙眉看着眼前这个疯女子。
云夏眼中恨意滔天,她破口大骂:“姬贵妃, 你不得好死!你一辈子也别想做皇后, 你蛇蝎心肠歹毒无比,永远也不及韶贞皇后一分一毫!待四皇子长大成人,稳坐皇位,便是你死无全尸之日!”
骂完这几句话, 云夏喘着气, 又怔愣的坐在了地上。
她愣了好一会,眼眸好似清明了一瞬,脖颈僵硬的一点点抬起, 她看到了那双与韶贞皇后有五分相似的眼眸, 泪水潸然落下, 口中喃喃道:“四殿下……”
这一声四殿下,苏广都不忍的别过头去。
李溯眸中复杂:“是我。”
云夏睁眼落泪,她愣愣的, 神志还是未清明,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娘娘,是皇子,是小皇子……皇后娘娘,不能给常太医啊,若是送出宫去您当如何是好?云夏不走,云夏陪着娘娘……”
李溯取下蒙面巾,他看着云夏,仔细问道:“姬贵妃五年前是如何得知狸猫换太子一事?”
云夏闻声哀恸,她颤抖着双手掩面,声音从指缝中漏出。
“是他们……都是他们……他们日日对我用刑,然我从未松口……可他们要杀我的夫君和儿子,他们胁迫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对不起皇后娘娘多年的信任……对不起娘娘对我的一片真心……求求你们,杀了我罢……我对不起皇后娘娘……”
说着说着,云夏又疯癫了起来,她转身便对着那面空墙跪地磕头,鲜血从额角滑落,混合着面上还未干涸的泪水,那双凹陷的双眼再度失去了焦距,空洞无神。
李溯手中握紧短剑的骨节发白,他转过身,对苏广说道:“杀了她。”
苏广震惊:“殿下,这——”
“是为她好。”
话落,李溯便走出了地牢。
苏广执剑叹气,转头看着疯癫的快不成人形的云夏,他还是抬剑挥了过去。
不愿再回头去看,苏广也踏步出了地牢。
云夏口中喷血,她躺倒在冰凉的地上,眼前已然看不真实,生命流逝的最后一瞬,闭上了双眼。
她仿佛看到了韶贞皇后靥笑的容颜。
她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
常之茸回宫前,又去了一趟京中别院。
临走时纤月姑姑给她装了不少东西,又是点心又是衣裳,满满当当的,若不是常之茸说再多会怕人发现,纤月姑姑还要给她拿。
常之茸将一包袱东西都藏在怀里,纤月姑姑抓着她的手笑道:“糕点不是月明阁的,是我亲手做的,姑姑眼睛不好使,手好使唤,只是不知点心模样可还能看。还有那两身衣裳,是我这些天连夜缝制的,一身是你的,另一身是四殿下的。”
小铃在后面听完,笑着叹口气道:“可不是,姑姑为着这两身衣裳,手指都快扎成沙漏了,清婉老板劝也不听。”
纤月姑姑转头拍了她一下,让她闭嘴。
常之茸听后很是心疼,蹲下身握着纤月姑姑的手细看,果然都是数不清的小针孔,纤月姑姑眼不能视物,缝制衣物全靠摸索和曾经娴熟的记忆,这番辛苦不知是被扎了多少下。
她拿出药膏,给纤月姑姑一边轻柔的抹匀,一边置气道:“姑姑日后若再这般不珍惜自己,之茸可就生气了,我一生气,便求着让四殿下罚您,便罚个半年不许碰针线,也不许你自己干活。”
这话小铃高兴了,忙说:“那赶快让殿下罚一罚罢。”
纤月姑姑笑着摇头:“知道你好不容易能出宫一趟,我便想着将吃的穿的都给你们备好带上才行。”
常之茸也笑道:“往后每月月末,之茸都能出宫来看一看姑姑了。”
纤月姑姑心中高兴,还是认真嘱咐道:“回宫的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莫叫人发现了。”
常之茸笑着点点头。
天色擦黑,常之茸离开了京城别院,藏身上了官房太监的马车,回了宫。
当日回宫后,宫里就传来了喜讯,单美人有喜了。
皇上颇为高兴,赏赐无数,姬贵妃作为后宫之首,也带头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底下的嫔妃们心中再不愿,面上也都过去道了喜,众人瞧着姬贵妃不骄不躁的模样,都觉着惊奇。
瑜妃甚至怀疑,这姬贵妃莫不是改了性子要从良?
单美人怀孕一事,是早在常之茸意料之中的,她算了算时间,距离李溯成年的日子,只有大半年了,单美人生产那几日,也正是李溯与朱菁的大婚后的两个月,只是单美人死后,爆发荒北之战,北国知道姬将军镇守南蛮边境,无暇顾及荒北一带,即便是想要支援,横跨整个大元朝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所以他们有恃无恐的胆敢举兵侵犯荒北边城。
皇上气急,姬将军不在,朝中竟无一人能站出来带兵打仗,他起意欲让元晖王带兵前去荒北,姬贵妃以绝食抗议皇上此举,最终是刚刚成婚的李溯,代替元晖王前去了荒北两年,守住了北部边城,让北国再不敢犯,也因此李溯有了第一批拥护他的荒北子民们。
只那时苦了朱菁,刚刚成婚便在京中守活寡两年,好在事后李溯回来,待她依旧如初,二人相敬如宾,身份也一跃成了太子妃。
这后续之事常之茸都不担心,只要今后不出意外的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进行,她也只需在宫里待到李溯大婚而已,便可出宫经营自己的小药铺,过自己的生活。
她正幻想着逐渐步入正轨的日子,门外李溯亲自端着一盘红烧桂鱼走了进来,那鱼肉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直接将常之茸的思绪拉了回来,惊讶的看着李溯问道:“殿下哪来的红烧鱼?”
李溯身后的福田抢着说道:“哎呦之茸姑娘,殿下知道你爱吃,温着一个时辰了,你若是回来的再晚些,这鱼怕是都不新鲜了。”
李溯将红烧鱼放在桌上,回头给了福田一个眼神,福田立即出去将门关好,李溯这才又递给常之茸一双竹筷,笑道:“快吃吧。”
常之茸赶着回宫,自然是没吃东西就回来了,她立即接过竹筷,站着就吃了起来。
李溯将椅子放在常之茸身后,示意她坐下,他亦坐到了常之茸对侧,笑看着她。
“你可曾知道云夏?”
常之茸点头,边吃边说:“韶贞皇后的贴身宫女,她不是死了吗?”
李溯微愣:“你如何知道她死了?”
常之茸喉头一梗,是的,她现下应当不知道,曾经纤月姑姑的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才让民间有所传闻,当年韶贞皇后的两个贴身宫女,都已经惨死。
“小时候听……爹爹说的,亦或许是我记错了,怎的突然提起她?”
常之茸放下竹筷,擦擦嘴,看向李溯。
李溯情绪低落,摇头道:“她却是死了,当年事情暴露,亦是她透露给的姬贵妃。”
常之茸神情暗下,她早猜到姬贵妃手中始终抓着把柄,只是一直不知道这把柄是什么,姬贵妃亦从未安过好心,如今对李溯的松懈,也不过是以为李溯是个不可造就的废物,若真让她知道李溯藏拙,这日子定然不好过。
常之茸不解:“她是如何死的?”
李溯道:“苏广杀的。”
隐匿在暗处的苏广:……
苏广不得不现身,他对常之茸点点头,恭敬道:“常姑娘,我乃是喻家侍卫,曾经亦是韶贞皇后的影卫,与常太医有过数面之缘,如今职责乃是保护四皇子殿下。此次云夏一事,便是属下在调查。”
常之茸初见苏广,忙站起身摆摆手道:“苏大人的礼我担不得,我也只是四殿下的侍女罢了,切莫多礼。”
经此一事,常之茸才知道原来李溯身侧是有暗卫所保护的,不得不说当年韶贞皇后为四皇子可谓是做尽打算,这苏广看着就非同一般人,瞧着面冷话不多,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像是个狠戾之人,若是他杀了云夏,便是替皇后清理门户罢了。
对云夏一事并不了解的常之茸,第二日还是写信到了京城别院,将此事告知了纤月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