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冷道:“你告诉皇后,太原王现在正在外打仗,一时回不了洛阳。太原王要回来,朕倒要去跟他理论,问问他养的是什么女儿?朕不过是操劳国事,几日没去看她,她就在那打骂奴婢,恶语相向。可有一点妇人家的涵养以及皇后的气度?堂堂皇后,嘴里说出这种话,跟乡野村妇有什么两样?之前潘妃的事,朕还没有处罚她。让她自己反省去。”
这话传到落英耳里,当场气的大哭。
正在梳头,一把将手里的梳子丢开。案前放了一只宽口瓷盆,盆里装着净水,养着小金鱼儿,上面浮着两朵碗大的莲花。落英气的拿起梳妆镜前的银烛台丢过去,将那盆连着荷花打的粉碎,水和小金鱼泼了一地。
“我要回家!”
落英嚎啕大哭说:“我不当什么劳什子皇后了。我要回家!他就是看不起我!说我没涵养,没气度,说我是乡野村妇。他就是嫌我!我不受这个气!”
身边的张嬷嬷,是随嫁进宫来的,劝她说:“娘娘,您可说不得这个话。皇上冷落归冷落,您自己说话也太冲了些。明晓得他跟太原王有过节,还拿太原王要挟他,他能不气么?你说气话,他也是说气话。他是皇上,您就让着点,别较劲。”
“凭什么要我让着点。”
落英抹着泪,不甘心说:“这些人,眼里都藏着势力。爹爹在,他就花言巧语的哄我,还说他跟爹爹的恩怨,跟我无关。爹爹一走,他就对我不理不看。他说他忙,我体谅他,结果他一有空就跑到宫女身边去。只许他虚情假意,说谎骗人,我还说不得了?”
张嬷嬷说:“您是皇后,怎么能说不当就不当了呢。”
落英哭说:“我就不当了。我要回家!”
皇后在宫里闹翻了天,云郁就是视而不见,置若罔闻,每天正常上朝,批阅奏章。皇后那边赌气绝食,云郁除了让黄瑾去看,自己也不去看。
第43章 经济
落英才绝食了一日, 就饿的两眼昏花,连哭都哭不动,骂人都没底气儿。
不吃饱了哪有力气绝食, 把自己饿死了,让别人高兴去, 她才不干那蠢是。于是又让张嬷嬷给她拿了爱吃的烧鸭子开了荤。当晚, 吃完了烧鸭子, 终于来了劲,又哭一场。
她见云郁死活不来看她,气得昏了心, 揉着两个通红的肿眼泡儿, 跟张嬷嬷说:“他一定是去看那个小贱人去了。”
张嬷嬷说:“皇后,那都是道听途说。皇上日日都在太和殿,忙到深更半夜。没听说宠幸什么人的。”
落英说:“你别哄我。我都听说了。他喜欢那个叫韩福儿的宫女, 天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那天在宫女房里,呆了一个多时辰, 指不定干什么去了。狗男女, 奸夫淫妇。”
张嬷嬷听她说的不像话:“不就是个宫女。娘娘你是皇后,跟个宫女置什么气。”
落英说:“可是他现在都不理我了。我们才刚结婚, 他就不理我,难道我一辈子都要这样守活寡。”
张嬷嬷劝她:“任城王、始平王之死, 陛下心里头有根刺。他忌讳您是太原王的女儿,不敢亲近, 也是人之常情。您就柔顺些, 乖巧些,哄着他,迁就着他, 日子久了,把那根刺磨平了,他自然感念你。我看皇上也不是不讲情分的人。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跟他针锋相对,一不顺心,就把太原王搬出来,处处提醒他,剜他的伤疤,你这不是自讨苦吃的吗?”
落英说:“我有什么办法。他现在都不来我这,我想讨好他,都没法子。”
落英生气说:“等我把那个小贱人捉过来,狠狠教训一顿。”
张嬷嬷连忙拦着,说:“娘娘您可别。皇上心地仁厚,体恤奴婢,不喜欢打骂下人。先前为潘妃的事,皇上已经动了大怒。您可别再招惹他了。”
落英说:“那我要怎么办嘛!”
这张嬷嬷也会出馊主意,说:“山不就水,水去就山。皇上不来,您不会自己找他去?您是皇后,这宫里任何地方,你想去,都可以去。”
落英听了这个话,当真去了云郁的寝宫。可惜云郁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华林园,以及太和殿处理政务。还有一个时辰要读书,习习骑射,锻炼锻炼身体。时间都是排的满满的,身边随时侍从跟着。好不容易回了寝殿来,也是一堆事,不是见这个大臣,就是见那个大臣,她除了在云郁寝宫干等,基本没啥用。
落英抓不着他,悻悻地又回去了。
这日,云郁正在太和殿批阅奏章,审阅六部送上来的公文,黄瑾突然到圣前来,低道:“皇上,皇后娘娘刚让人把韩福儿叫去了。”
云郁一听,登时起立:“她叫韩福儿做什么?”
黄瑾说:“奴婢不知。皇后只说要问话。”
云郁着急道:“你怎么不让人拦着?”
黄瑾说:“皇后传宫女问话,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奴婢怎么好拦着,只赶紧过来禀报皇上。”
云郁无心做事了,赶紧放下手中的奏折,急忙赶去皇后宫里。他知道皇后的性子,一直担心潘妃的事又重演,脑子里已经浮现出阿福被大卸八块的画面了,一路脚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到了椒房殿,却见皇后打扮的耳目一新。鹅黄色的大袖上襦,系着一根淡绿色的丝绦,把腰肢勒的细细的,下穿着一条金线刺绣的流光缎子裙。插戴的满头珠翠,一身富丽,坐在镜子前自照。韩福儿立在一边,捧着镜子,两镜互映,给她照背后。
云郁看不到美,只看到钱。朝廷打仗,国库亏空,户部天天管着他要钱,云郁看着皇后一身绫罗绸缎,珍珠翡翠,只觉得胸口闷的慌。
云郁冷眼看着韩福儿:“你在这做什么?”
阿福心里直打鼓:皇后让人传召我,我哪知道她要做什么。你们是主子我是奴婢,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就是。
阿福不敢吱声。
皇后接过了话头说:“是我叫她过来伺候的,不行吗?”
她面带倔强,望着镜子里的云郁说:“我这缺一个梳头的宫女,我想要她。”
“这人是朕身边的,朕用着顺手了,不能给皇后。”
云郁纳闷道:“皇后身边上个月刚调拨了两个婢女,足足有十几个人了,还不够用吗?再说,宫里还有尚衣局,针工局,御膳房,车马监,吃喝住用,样样都有专人,光是梳头起居,用的了这么多奴婢?朝廷现在正在打仗,宫里也要缩减开支。三年之内,宫里不会新添置奴婢了。朕还打算将宫里的一些衙门机构裁撤精简一下,尽量节省人力。”
落英不高兴地把梳子一撂:“皇上不同意便不同意,干嘛说这么许多。不就是一个宫女,能用宫里多少银子,至于这么小题大做的。”
她想发作,又怕云郁刚来,几句话不和,却被自己气跑。想装作温柔体贴,想到他这么久不来看自己,今天为了一个宫女巴巴地过来,还把自己斥责一顿,她心里火气大,又装不出来。
她摆起冷脸子,语气尽力地和缓了一些:“皇上不要再说了,都到了午膳时间了,皇上肚子也饿了,妾让人传膳。皇上留下用膳吧。”
她心里是想让他留,然而说出来的话充满怨气。
云郁勉强坐下了,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几个月前,他还是乐平王,设想的婚姻,是同表妹那样,夫妻温柔和睦,夫唱妇随。一块弹琴画画,读书写字,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跟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这里争执吵闹,互相生厌。
宫人排出午膳,满满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闻着只令人生腻。
落英拿小碗,给他盛了一碗鱼唇羹:“皇上你尝尝这个。这个是江里的大鳇鱼,专取嘴巴,腮部,还有眼睛下边的嫩肉软骨做成的。鳇鱼之长在清水里,肉最鲜嫩,一点腥味都没有。”
云郁只觉嗓子眼里堵得慌。
“朕吃不下。”
他皱眉道:“朕只想喝点清粥吃点小菜。”
“清粥小菜怎么行。”
落英说:“皇上操劳国事,这么辛苦,当然要吃好。皇上你尝尝这个烧的鸭子,味道可好了。”
又夹了一块肥肥的烧鸭放到他碗里。
云郁着实吃不下。
他天天操心着这四方的仗打不完,自己都要变成砧板上的肉了,却听皇后在这里蒸鱼唇,烧鸭子。长江的大鳇玉,运到洛阳来,得耗费多少人力。这么多人对付一条鱼,怎么没人帮他去把长江那头的萧衍给踏平了,好让他睡个安稳觉。
想到这,他只觉得心中异常焦灼。
他看了看满桌的菜肴,心里沉甸甸的:“这么多菜,皇后一人吃的完?”
落英说:“吃不完倒了就是,这才多少。皇上没听那些云氏诸王,动辄一餐耗费数万钱。香料磨碎了糊墙,糖水刷锅,家里养的小猪,都是吃人乳长大的。高阳王府上养着几十个奶妈子,专门产奶,哺乳小猪,高阳王就吃这小猪烤出来的烤乳猪。也就宫里这么寒酸,皇帝吃穿连诸王都不如。我可看不下去。”
云郁听到她说高阳王,又要上火了。
“你要跟高阳王学吗?”
他嗖的一声站了起来,面对皇后,脸带怒色道:“朝廷就是因为有高阳王这些人,贪得无厌,刮民脂膏,奢侈享乐,挥霍无度,才弄的四境民不聊生,百姓纷纷造反。朝廷的根基都是被这些人挖空了,朕看了,只觉得痛心,有何可羡慕?高阳王是怎么死的?被你父亲在河阴屠杀,扫入黄河尸骨无骨,你也不想想他为何落得这个下场。那些挨冻受饿,吃不上饭的黎民百姓,多少人盼着他死?”
落英听他数落,也生气起来:“高阳王是你叔叔。我父亲说他们都该死,是你不同意,说河阴的那些人都是冤死,还下了一道圣旨给他们追封。你自己说话反复不定。”
“人死了。”
云郁声音高了起来:“任何事情都要讲理,讲法度。杀人也要问青红皂白,不能任意屠杀。你父亲屠戮朝臣,吓得洛阳的百姓都逃难去了,朕要给人家一个答复。朕下诏书是为了安抚天下人,免得朝野动荡,黎庶不安,不是说有些人他不应该死。况且死都死了,你让朕怎么问罪?”
他顿了顿,努力平复着语气:“皇后年纪小,朕一直以为,不该同皇后说这些。而今朝廷在打仗,国库开支很大,朕已经下了令要死守。现在四方都在造反,朝廷已经收不上来税银了,能撑多久都是未知。”
他道:“尚衣局在在新制夏日的新衣。皇后和朕,内外常服,各十六件。朕跟尚衣局说过了,皇后的十六件改为四件,另加两件内服。款式简约就好,繁复的花纹一概不用。国事艰难,宫里能省一点是一点。朕今年的夏衣,一件不必做,还穿从前的旧衣。另外,吃用也当从简。朕一餐不过两素一荤,皇后一顿却要二十几个菜。既吃不完,何必如此靡费?”
两个彻底吵起来了。
阿福在殿外,听的胆战心惊。只听皇后发了火,大声道:“不就是吃顿饭,穿件儿衣裳,值得发这么大的脾气。平常怎么也不来这里,今天为个宫女,巴巴地跑过来,将人数落一通。你若看不惯我,你休了我好了。”
第44章 愿望
云郁说:“皇后若是不收敛自己的性子, 用不着朕休你,太原王会先劝朕废了你。太原王不会留着一个给贺兰氏招灾惹祸的皇后。”
阿福听的精神抖擞,脊背都打直了。片刻之后, 云郁大步出了殿,冲她说:“愣着干什么?跟我走。以后皇后再传召, 你不用过来了。”
阿福不敢说话, 只紧紧跟在他身后。
“皇上!”
皇后在背后哭哑了声大喊:“你会后悔的!”
云郁没停, 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只说了一句:“朕倒要看看是谁后悔。”
这次争执过后,云郁便以寇乱未平为由,搬离正殿, 到华林园的偏殿居住。他远离后宫和皇后, 日常饮食一概从简,专心放在朝堂上,谋划大事。
虽然经历了惨痛的河阴之变, 但在同贺兰逢春这场较量中,云郁其实是胜利了的。贺兰逢春尽管心有不甘, 却不得不退出洛阳, 被他驱使到河北作战。这个北魏帝国,尽管千疮百孔, 但还是由他主宰,而非贺兰逢春。河阴之变, 朝廷被屠杀,虽然造成了人心的动荡, 但也给了云郁整顿吏治, 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机会。所有朝廷官员,全部由他重新任命,不必再受宗室和大族掣肘。从这一点来说, 费穆是有功的。但云郁对他暗中勾结贺兰逢春的事心有芥蒂。朝廷所有官员都加官两级,唯独费穆没有被加官。萧衍南梁军队袭扰边境,云郁便派他担任征南将军,去对付南梁去了。
黄瑾担心费穆会叛逃,云郁知道他不会。河阴之变,天下人皆知费穆是罪魁祸首,名声比贺兰逢春还要臭。萧衍附庸风雅,不会收留一个臭了名声的人。萧衍已经将他跟贺兰逢春,还有自己这个魏国皇帝划为了同一党,想借天下汹汹的讨伐声,一并击溃魏国,实现他统一南北的宏伟夙愿。
统一南北?
云郁有时候想到这个词,心里觉得好笑。同是皇帝,萧衍已经准备好他的南梁大军,随时渡过长江,决心要统一南北了,自己这个北魏皇帝现在只能困守洛阳一隅之地,想尽办法保命。自晋朝永嘉南渡,以长江为界限,南北已经分裂了两百年。萧衍是个百年一遇的英明帝王,而今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他统一了南北,就会同秦皇汉武一样,彪炳史册,而云郁则会成为亡国之君,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阿福那时候,也跟着他到华林园去伺候,相处的机会更多了。
几乎天天在一起。
从他起床穿衣,梳头吃饭,到睡觉,阿福随时都跟着的,他去太和殿处理政务,接见大臣,阿福也在一边呆着。
阿福看的出他精神很不好,每天睡得很少,吃的更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处理朝政和军情上。白日里他平心静气,竭力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好像没有事情能够打倒他。然而无人的时候,他情绪十分焦躁,夜里睡不着觉。他很容易动怒,有时候对着阿福也会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自从南梁萧衍出兵后,他脸上就几乎看不到一点笑容了。每天就是疲于应付战情,想办法调兵遣将。然而局势是一盘散沙,兵将们都各怀心思,想着法儿的自保,根本不是那么好控制。尤其是禁卫军软弱怯战,一出了洛阳,根本不听节制。前线节节溃败,云郁急的舌头起了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