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黄瑾其实理解他。
  都是人,谁没有点私心呢。他那两个兄弟都死了,只有这一个姐姐还没出嫁。姐姐跟他感情又好,又为了他,要嫁给萧赞,这辈子可以说是为了他而活。他心里过意不去,想给点补偿,也是人之常情。这是他唯一的一点私心。黄瑾不忍他伤心。
  “朕心里有一个人。”
  有一天夜里,他突然对她说了实话。
  他坐在皇后的宫里,感觉周身冷冰冰的,四周黑洞洞的,烛光冷凄凄的,心中说不出的寂寞孤单。
  那一刻,他突然克制不住想要倾诉。
  “一日见不到她,朕就会寂寞得慌,心里难受。白天吃不下饭,夜里睡不着觉。朕总想她。朕好像得了病了。”
  落英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来到自己身边,却是为了诉说对别的女人的衷情。她的脸色,顿时就阴沉冷冽起来。
  “那你想怎么样呢?”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在冷笑了,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向他。
  带着恨的。
  他自言自语道:“朕想天天看到她,想让她留在身边。”
  “皇上说的,是那个叫韩福儿的宫女吧?”
  她站在殿中,背对着他,冷冷说道:“亏得你好意思开口。”
  他抬头望着她,目光静谧的像一湖春水,美丽,又有些黯然:“男女之爱,人之常情,朕为什么不好意思开口呢?你是朕最亲近的人。朕只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你何必这么讽刺。”
  “你跟我说这些,不就是想让我答应你娶她。”落英冷笑。
  “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落英看到他那张漂亮的脸,心里腾起一股恶气,嘲讽道:“我告诉你你得了什么病,你得的是下流病。堂堂一个皇帝,以为你是什么金贵的身份,眼光有多高,却自甘堕落,白白往个下贱的宫女被窝里钻,往个肮脏下流的宫女身子上爬。”
  她极尽刻薄道:“皇上,你没有闻到她身上的马粪味吗?她那样的丫头,我在北方见得多了。当年怀朔闹饥荒,有人逃难,逃到并州来。我看到她们,头上长满了虱子,身上的臭味,一里地外都能闻得到。狗不吃的东西她们都要吃。像她那样的,随便一个士兵,给她一个馒头,就能上她。给她一串铜板,十个男人就能轮着肏她。她们下面都是臭的!你能闻到屎尿味,还有男人的骚味!”
  她恶毒地说道:“你上她时,都没闻到她身上的骚味吗?我可是一见到她,老远就闻见了啊,可臭死我了。”
  她话音刚落,就被突如其来的剧烈一巴掌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鬓边的首饰都被打落在地,云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燃着怒火,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了,显然是没有预备会接受到这样的侮辱。
  “不要在朕面前污言秽语。”他嗓子发哑。
  他声音颤抖:“不要把你在乡野学的那些粗鄙下流的言辞在朕面前说。你是皇后,不是村妇。”
  落英眼泪飙出来:“我说错了什么了!”
  她首饰被打掉了,头发也乱蓬蓬地散开。她气愤委屈交加,一时憋不住大哭:“我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当年云诩那么多后宫美人不爱,偏偏喜欢个家里是杀猪的潘令媛。你比他更厉害,喜欢个贱人女子,还张口闭口说你爱她,还茶不思饭不想。你才叫污秽呢!”
  她发了疯似的,上前捶打他胸口。
  “我不会答应的!”
  “我错了。”
  云郁连连后退,摇头道:“我很后悔。我真的不该心存愧疚,来同你说话。”
  落英尖声道:“你靠我爹爹才当上的皇上。现在我爹爹不在,你就这么对我,一心想着别的女人。”
  “这跟太原王没有关系。”
  “太原王在,朕也会有别的女人。”
  “朕讨厌你。”
  云郁冷若冰霜:“朕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永远。”
  他强调这两个字:“你去告诉他吧。告诉太原王。朕讨厌你,非常讨厌。”
  云郁称皇后得了疾病,将皇后禁足宫中,派御医给她诊病。落英气的头脑发昏,把宫里从御医到宫女,上下骂了一遍。药摔了,汤摔了,然后天天不吃不喝,在殿中哭,哭的眼睛红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都尖了。
  这次,换她叔叔贺兰韬光进了宫来。
  贺兰逢春离开洛阳,因不放心朝廷,所以让贺兰韬光留守京城。不过贺兰韬光平日畏惧云郁,也不大进宫。云郁并不喜欢贺兰韬光,他知道这是贺兰逢春放在洛阳,监视自己的一双耳目。只要贺兰韬光在朝中,自己的一举一动,就都在贺兰逢春的眼底。不过这人自有利用价值,云郁表面上还是挺信重他。云郁对皇后,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但他知道眼下不是翻脸的时候。
  贺兰韬光这人极聪明,很识时务。
  看到云郁跟皇后夫妻不合,他自不能袖手旁观。贺兰韬光踏进椒房殿,隔着一道帘子,就听见了皇后的啜泣声。
  哭的怪可怜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皇帝的家务事。
  贺兰韬光也只得劝她:“陛下宠幸宫女,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哪个皇帝没有三妻四妾,陛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没有册立别的妃嫔,已经堪称是专宠了。这点小事,皇后何必放在心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皇后哭的鼻子红红的:“哼,巴掌不是打在你脸上,你当然不知道疼了?说这种风凉话。你是我叔叔还是他叔叔?净站在他那头。你自己老婆跟别人睡了,你也这样说?”
  贺兰韬光看这皇后侄女言语荒唐,话不像话,心中着实担忧:“臣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才是皇后的叔叔。臣当然要一心一意忠于陛下。可臣说这话也是为了皇后好。”
  他说了一番大道理,又怕皇后年纪小,听不懂,只得压低了声。
  “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毕竟是皇帝,而今太原王又不在,你跟他犟什么?就算太原王在,这事你也犟不过他。”
  落英听他语气吃里扒外,眼睫毛挂着泪。她下了床,揭开帘子,从帘内走了出来:“我听出来了,是他让你来劝我的?”
  “皇上也是在意娘娘,才会让臣来相劝。”
  贺兰韬光说:“寻常做妇人的,只有把丈夫往家里迎的,哪有皇后这样,把丈夫往门外撵的?你这样撵他,他就算想跟你亲近,为了面子,也得掉头就走。岂不是遂了旁人的意?其实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否则也不会特意托臣前来劝说。娘娘就当给个台阶,下了算了。”
  落英赤着脚站在地上,披着单衣:“那他是什么意思?让我接纳那个贱人?”
  贺兰韬光道:“皇上倒是没有提起。不过那韩福儿,没什么出身,就算封了妃嫔,也威胁不到娘娘。娘娘大度些,遂了他心愿也没什么。兴许他一高兴,还惦念娘娘的好。”
  落英收了眼泪,冷眼瞧着贺兰韬光:“都说叔叔你是贺兰氏一族中最聪明最有心计的,我怎么没觉得?怎么我爹爹一走,你也变得这般没了骨头。你是被皇上灌了迷魂汤了,还是被寿阳公主下了盅了?我听说你天天往人家公主门前去凑,人家理都不理你。你还跟个癞皮狗一样,打都打不走。不就是个二十八岁了,还没嫁人的老处女,长得再美,至于你这么伸长了舌头去舔?你自己有老婆有孩子的人,难道你还想做驸马?张口皇上闭口皇上,你怕他做什么?你是听我爹爹的,不是听他的。”
  贺兰韬光被戳了痛处和隐私,一时脸如紫肝。
  落英道:“人家现在要嫁给萧赞了。听说这萧赞长得极英俊,又极有才学。而且年纪又轻,只比公主大一两岁,出身还是南梁国的皇子。人家娶公主,再不济也是郎才女貌。你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哪点配得上当驸马。怎么,你帮着皇上说服我,替他把韩福儿那个贱人弄到手,他就会把公主嫁给你了?醒醒吧,别做梦了你。” 骂的贺兰韬光一声不吭,窝了一肚子的火,黑着脸出宫了。
 
 
第53章 大婚
  那萧赞, 长得一表人才。
  来迎亲的时候,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骑着枣红的大马, 被大队锦衣绣服的人马拥从着。临门而立,身材修长, 风姿挺拔秀雅。肤白眼黑, 口鼻端庄, 是个年轻秀致的美郎君。他刚进门的时候脸色还很僵硬。然而当他揭开了盖头,看到了公主的脸时,面上却一怔。随即露出一闪而过的羞色, 直把雪白的脖子都染红了。
  早上, 是阿福早起,帮公主梳的头发,戴的凤冠。公主总觉不安心似的, 一直照镜子,说:“阿福, 你看这个簪子位置, 是不是戴的不太好?”
  “阿福,这个耳珰, 颜色是不是有点不搭。”
  阿福站在门外,打量天色, 估摸这时辰,驸马那边该出门了, 便笑嘻嘻过来帮公主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 哄她说:“殿下别担心,殿下漂亮着呢。驸马爷一见,肯定要被迷倒了。”
  阿福知道她对这门婚事虽然心存忐忑, 但是传言中,驸马的出身样貌都挺不错,她头一次出嫁,还是有期待。阿福去厨房,端了一碗银耳莲子做的甜汤,说:“殿下你喝一点这个。等驸马来了拜堂成亲,要折腾半天,吃不到东西,累着呢。”
  公主担忧说:“可是嘴上刚抹了胭脂,怕一喝汤又掉了。”
  阿福坐下,笑说:“没事,我拿勺子喂殿下。”
  公主乖乖的,就着阿福的手喝了甜汤,阿福又重新帮她理了妆,涂了口脂。
  莒犁太漂亮了。
  她像平常简单的打扮,就已经漂亮的惊人,而今做新娘子,简直美的跟天仙一般。那粉嘟嘟的脸颊,红嘟嘟的嘴,黑黑的眼睛,弯弯的眉,看的阿福都想把她一口吃掉。而且身材还高挑,腰还细,胸脯儿鼓鼓的,看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阿福见她紧张,拉着她手,陪她聊天,笑说:“奴婢小时候,最喜欢看新娘子出嫁。每次看到接亲的轿子,都要跟在后面使劲追,就想看新娘子长什么样。殿下是奴婢见过最美的新娘子,驸马真有福气。”
  公主苦涩的一笑:“你就会说好听话。”
  阿福说:“好听话也得分人。别人想让我说好听话,我还不乐意说呢。”
  “阿福。”
  公主握着她手,担忧说:“你说驸马,他会不会很矮。”
  阿福说:“听说不矮。驸马长得挺高的。”
  “他有胡子吗?”
  “驸马才二十来岁,跟咱们皇上一样,还不留胡子。”
  公主叹了口气:“弟弟娶了贺兰氏,我心里就难过。我弟弟他是很骄傲的人,心气高,挑剔。一般的女子他都看不上。表妹那么好,门当户对的,他也只是勉强点头。不是绝顶出色的好女子,配不上他。皇后那样的人,跟她说话,和对牛弹琴有什么分别。我的弟弟被她糟蹋了。而今我嫁给萧赞,又同他娶贺兰氏一样。爹娘在地下看了不知多伤心。娘要是活着,绝对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阿福讪讪的笑。
  公主说:“我弟弟三岁写字,五岁赋诗,八岁能出口成章。会弹琴会攥文,书法绘画,师从的名家。他十五岁就在皇上身边,帮皇上起草诏书了,朝中没几个人文采比得过他。马骑的好,还会剑术,她会什么?”
  公主身上,带着点贵族出身的骄矜。
  这些东西,阿福也不会……所以有些脸红。
  “皇后她……只是性子有些跋扈,没念过书。她对皇上还是有些真心的。”
  阿福无奈道:“既做了夫妻,就是前世修来的缘,有什么法子呢。她也是被迫嫁进宫的。许多事,她做不了主。”
  公主性格耿直,嘲道:“谁不晓得她。她虽是太原王掌上明珠,但听说打小过得也不好。她的亲娘早死了,她是后娘养的。她后娘,你知道是谁?我见过的。贺兰逢春现在的老婆,是高凉王的女儿,也姓云,跟皇室是同宗,只不过关系疏远些。论辈分我还叫她姑奶奶呢。那可是个泼辣的货,做女儿时就出了名的剽悍。贺兰逢春虽疼女儿,但必不能亲自照管,她是从小落在她那后娘手里。怕是没少吃过亏。长大进宫,嫁给了云诩,云诩又不理她,遭那些后宫妃嫔们嘲弄欺负。咱们那孙太后,又是个剽悍厉害的人物,她耳濡目染,也学到了。”
  “太原王的妻子当真剽悍?奴婢从来没听说过。”
  公主淡淡道:“贺兰逢春是个什么人,杀人眼睛都不眨的。再剽悍的女人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那自然是乖乖的了。背后可不好惹。孙太后虽然性子剽悍,年轻时,那也是沉潜过的。她后母再厉害,也不敢在贺兰逢春面前横。她是觉得我弟弟柿子软,好欺负呢。我还知道她表面上拉拢我,背地里却跟人骂我。”
  公主乍一看温柔,但也有娇纵的一面。有点小脾气,还挺爱说人闲话的。
  萧赞在魏国,没有父母亲眷,也没有自己的宅子。一直借住的朋友的屋宅,所以婚礼就公主府。
  云郁主的婚。
  皇帝到了,宫中也来了人,还有所有的朝中大臣,场面热闹至极。阿福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他。他满脸欢笑——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但确实是笑着的。衣裳好看,笑的也很开心。明眸皓齿的,跟朵花儿似的。
  皇后没来。
  这种场合,皇后不来,有些说不过去。大臣们颇为议论,暗地里揣测着他们夫妻的关系。但宫里的说法是皇后病了。
  阿福隐约猜到他跟皇后闹了不和。
  礼毕后,公主被送入洞房。那萧赞被云郁派人召过去了,躲在客房里,也不知说什么。宾客们在自行宴饮取乐,阿福正要回新房去,伺候公主,刚进了院子,却听见新房里头传出争执声,好像有人闯进去了。
  因奴婢们都在外头,院子里边是没人的,也听不着。阿福听到是公主的声音,赶紧快步赶上去,一把推开门。只见有个醉醺醺的人,正缠着公主搂抱,动手动脚,嘴里还在喊着公主的名字,情难自禁的样子。
  “别喊!”
  阿福正要叫,被公主一声给制止了。
  阿福一时懵了,差点以为这人是公主情人,被自己撞上。阿福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公主焦急地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把他弄开!他喝醉了。客人都在外面,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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