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他知道自己北归意味着什么,一个魏国宗室,带着敌国的军队,堂而皇之,进驻自己的国都,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千夫所指的事。即便落到史书上,也免不了乱臣贼子,叛国之名。翻遍史书,这样的人,也没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不止身败名裂,五马分尸,还要遗臭万年。不过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只要能回洛阳,能杀了贺兰逢春,能报仇,就值了。
  毕竟体会一把做皇帝的感觉,就算是押上人头,划得来。
  至于更长远的事情,他没有考虑,也懒得考虑。
  什么江山社稷。这魏国,还有江山社稷吗?有眼睛的人看得见,这玩意,早就没有了。
  他们不过是一群生于末世的王孙,死亡和毁灭是宿命。
  只有云郁那般天真,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帝,兢兢业业坐在这金銮殿上,做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云灏进入洛阳宫时,看到他留在太和殿,以及寝宫中的那一卷卷册子、书简,书信文牍,全是那些朝廷大事的谋划。改革吏治,组建禁军,抑制豪强,甚至铸造钱币,治理黄河,事无巨细。他为拟定这些方略,不知费了多少个日夜。
  云灏看了,只觉得这人万分好笑。
  他跟云郁自幼相识。
  同堂兄弟,关系不浅,甚至出身相似。他们的父亲,都是当年被外戚高肇所杀,都自幼丧父,曾有过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日子。
  按理说,应该同病相怜心有戚戚,但云灏跟他,少年时性子就不投合。
  云灏刚烈,脾气暴躁。像个火信子,一点就着。
  云郁却脾气温和,明眸善笑,春风化雨。
  宗室人都讨厌云灏。贬损他。嘲讽他。
  宗室人,包括那些世家贵族,都喜欢云郁,将他捧到天上。好像是什么天仙名宿下凡一般,魏国的将来,所有人的前途命运全靠他了。
  云灏平生有两爱好,第一贪财爱钱,第二好色,喜欢女人。
  云郁最不爱钱,只重义气,从来就是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更不爱美色,见到女人,眼睛都懒得多瞟一下。
  云灏对出仕做官,争权夺利没什么兴趣。只想左手攥着钱,右手搂着美人快活一生。云郁却喜欢追逐权势,削尖了头往官场上钻。
  云灏可太了解他。
  云郁这人,素来就虚伪,他面上装的清贵淡泊,一副不染尘埃的样子,好像一朵迎风的白荷花,引得那些世家子弟,名门豪族趋之若鹜,其实都只是故作姿态。种种言行都是为了收揽人心,为自己在仕途前进铺路而已。他不好色是真,脑子都钻到官眼儿里去了,天天琢磨着怎么结党营私,当然是没心情看女人了。表面上不贪财,私下也没少捞钱。只不过装的一副克己复礼、勤俭谦逊的姿态,捞的钱都拿去收买人心了。
  云灏一向看他不爽。
  何况他竟跟贺兰逢春这种虎狼之辈勾结。
  装的最清高,第一个背叛朝廷背叛太后的也是他。
  云灏故意报复似的,让人将他寝宫和书案上的东西全堆到大殿外,放一把火烧了。然后把美人、歌舞、美酒,邀请进来,把太华殿变成了妓乐教坊,酒池肉林,人间乐土。
  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如高卧且加餐。
  韩烈的大军攻城时,云灏仍然在宫中醉酒。
 
 
第92章 大胜(修文)
  洛阳城的守军, 实在是不堪一击。
  韩烈的的大军刚至城下,阵势刚摆出来,还没来得及攻城, 那城头就举起了白旗。禁卫军的一个将领,畏畏缩缩地从城头的墙垛边伸出一个尖脑袋, 可怜兮兮讨饶, 道:“韩将军, 不要攻城了。我们打不过你,我们认输。”
  韩烈认出这人是原来费穆的手下,叫孙敬德的, 之前跟着费穆一起投降了。
  韩烈骑在马上, 望着那紧紧封闭的城门,扬鞭道:“你既然知道打不过,那就赶紧打开城门投降!不要啰嗦了!”
  孙敬德欲哭无泪, 恳求道:“韩将军,不是我们不肯投降, 是我们不敢投降啊。都是同朝为官, 毕竟也算是故识,而今就不要自相残杀了。韩将军, 咱们有话好好说。”
  韩烈听这话里有鬼,脑子里一转, 回敬道:“谁跟你同朝为官?你我各为其主。我为陛下打仗。你们这些人,早就投降了云灏, 不要套近乎了。”
  孙敬德望着那城下的火把, 战战兢兢道:“我们知道太原王和韩将军威武。将士们无意抵抗,也不想做平白无谓的牺牲。我们只想跟韩将军谈个条件。”
  韩烈道:“你要什么条件?”
  孙敬德道:“我们背叛陛下,自知是死罪, 所以不敢投降。只要韩将军能在陛下面前替我们求情,让陛下下一道赦书,免了我们投敌之罪,我们立刻打开城门迎降。我等别无所求,只想保全性命。望陛下体谅臣等的不易。”
  韩烈心说:这种时候,跑去跟云郁求这种情,怕不是脑子进了水,想挨踹!
  “你们既知有罪,不想着如何擒了贼人,戴罪立功,还想着要要挟陛下!要么趁早开城门投降,否则等我攻下城门,再想请降就晚了。”
  那孙敬德只当他兵力不多,料他不敢硬攻,自己也不想打,所以软磨硬泡讲条件。岂知韩烈早以做强攻的准备,兵分两路,一头在这劝降,吸引城中注意,另派了一队人马,悄悄夺取防守薄弱的东门。城中事先已有人做内应。韩烈亲自挑选出的百余名最能征善战的勇士,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爬上了城头,厮杀便开始了。
  这些洛阳禁军,素来怯战,又有谁愿意为这个一盘散沙的朝廷作战?看到敌人杀上城头,根本无招架之力,纷纷抱头鼠窜,一个个鬼哭狼嚎。韩烈手下的这些六镇武士,本就骁勇强悍,擅长杀戮,只如砍瓜切菜一般,趁着敌人逃遁的机会,大肆歼敌。那逃跑的禁卫军,根本就来不及看有多少敌人,也不敢看!只感觉敌人凶残,当是有成千上万人,只说是中了计,一面逃命一面往宫里去报信。
  很快,城东门的守军便四散而逃。
  东门被破,消息很快传到北门这里来,那孙敬德立马就慌了。整个北门的守军也炸了窝的马蜂一般,四处乱飞。那边火光一亮,韩烈这头也立刻发起了猛攻。
  云灏预料到有一天会失败,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皇帝的屁股还没坐热!
  这才刚享了一个月的福,就被人杀进城了!
  及到此时,云灏彻底酒醒了。
  他本以为自己不怕死。
  至少,不能死这么快,至少还能享受个几年。没想到战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当时吓的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他只要一旦城破,这皇宫是万万守不住的,仓皇之中,带着他的十来个亲随,从洛阳城南门逃走。
  韩烈这边,迅速结束了城门处的战役,便直奔皇宫捉拿云灏。然而等他到宫中时,云灏早已经跑了。整个皇宫乱糟糟的一片,韩烈派一部分人马驻守城门,另带一路人马去追击云灏。
  这大半夜的,慌不择路,云灏只如耗子一般,往南直蹿。本想跑去河桥,找陈庆之,哪晓到了附近,远远望去,又是一片火光和喊杀声。
  虽是夜晚,那杀声却极分明。南人北人,说话口音,本就迥异,云灏只听到熟悉的北人的声音,听不到南人的杀声,明显,陈庆之已经落了下风,眼看着就要败了。云灏万没料到战局这般惨烈,生生吓出了一头冷汗,哪还敢理会陈庆之,忙不迭地骑马就跑,一路往南梁逃去了。
  河桥之战,甚是惨烈。
  贺兰逢春跟韩耒,各率两千人发起进攻。陈庆之只剩下三千人,其中有一半还是伤兵,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投降,也没丝毫畏惧退缩,全员浴血奋战。这是一场最终的殊死搏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尸体横在岸上,船板上,落到水里,鲜血将这一小片的黄河水都给染红了。正杀的难解难分之际,韩烈那边也来了增援了,一边冲杀一边大声冲着陈庆之叫道:“陈庆之,洛阳城已经被攻破了,你的皇帝都跑了,你还不投降?”
  陈庆之听到这句皇帝跑了,阵脚大乱。他还不相信,扭头去看,却见有人押着那孙敬德过来。孙敬德被绑着,见了他,声短气虚地叫道:“陈将军,北海王已经逃了,你还是投降吧。”
  皇帝逃跑的消息一传来,整个军心顿时大乱。这些南梁的士兵们,瞬间茫然,失去了凭峙,成了被狼群围攻的羊羔,陷入了孤立无援中。贺兰逢春找到了时机,趁势猛攻,一下子顺利多了。敌人的意志已经完全被瓦解,只能被动消极地抵抗。
  陈庆之站在战场之中,已经杀昏头了。
  他的白袍被鲜血染成了斑驳的乌红,脸上也尽是血渍。他放眼往战场望去,地上躺的尸首,全是穿着白衣服的。
  白色是最干净的颜色,象征着高贵。他一向最喜欢白色,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三国的赵云。白袍将军,威风凛凛,风流儒雅,天生就是传奇。
  他出身寒微,但自幼读书,胸怀大志,一心要做绝世名将,成为赵云那样的人。他喜欢穿白袍,他让自己的士兵上战场,也都穿白袍,看起来风光显眼,英姿飒爽,美的好像一幅画。战争在他眼里充满了美感,有一种惊心动魄,浩浩荡荡的诗意。
  而今是真的风光显眼,真的美感诗意了。天上悬着一轮明月,淡淡的清晖洒落在战场上,照着遍地的白袍和鲜血,一切都变得冰冷死寂。
  他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同伴了。
  史册会如何评价这场战争?他带着七千人,来到魏国的领土,夺下了魏国的都城,立了魏国的天子。本是轰轰烈烈的丰功伟业,而今落得全军覆没的结局。这些尸体,再也回不到梁国了。那些遗物和遗书,再也送不到他们亲人的手中了。
  皆是蝼蚁。
  他本以为自己是个无所畏惧的人。生为战神,死于战场。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却怯了。他一点也不想死,甚至深深的怕死!
  什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都比不上眼下的性命要紧。他在混乱中脱了白袍,从一个死去的魏军身上扒了一套衣服下来,穿在身上掩护,然后孤身一人,骑着马遁逃。
  河桥之战大胜。
  陈庆之的七千人,全部战死,无一存活。唯独陈庆之跑了。这个狡猾的东西,最后一刻脚底抹油。不过仍然称得上是一场令人振奋的大胜。想来陈庆之这仗大败,再也无法在中原  兴起风浪。贺兰逢春派人去,迎接云郁到河桥,将战情禀报。
  云郁得知他放跑了陈庆之,连云灏也跑了,属实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嘉奖了众将士一番,即刻命人追击陈庆之云灏。同时下皇帝诏,明令各州郡,重金悬赏,缉拿此二人。
  随后,君臣气势腾腾,率大军一道入洛。
  到达阊阖门附近时,朝中的文武百官,也都过来恭迎了。
  君臣相对,彼此都有点尴尬。
  云灏入洛时,皇帝嘴上说着拼死保卫洛阳,结果第一个拔腿跑,实在不是人君的作为。而今看到自己的大臣们,免不了有些面子上挂不住,感觉有些臊祖宗的脸面。而大臣们,知道自己没气节。叛了国,投了敌,朝三暮四,三心两意,万万不是人臣所为,一个个也都心虚的很。
  皇帝和大臣尴尬到一块去了。好比一个男子去妓院喝花酒招妓招到自己的老婆。你也羞,我也羞,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皇帝心想,万幸万幸,幸亏你们这群人不要脸,不然显得朕逃跑的姿势太难看。而大臣们也在暗暗汗颜,心想幸好皇帝您老人家也不要脸,否则自己这个臣子实在没法当了。俗话说得好,大哥不说二哥,两个麻子一样多。乌鸦歇在黑猪背上,谁也别笑谁长得黑了。
  免不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皇帝道:“诸位爱卿这两个月以来忍辱负重,委身事敌,顾全大局,都辛苦了。朕体谅诸位爱卿的苦心,都平身吧。”
  而诸位爱卿也万分羞愧:“陛下北狩辛苦,臣等恭迎陛下还京。”那架势,好像皇帝真的只是出京去放了个风打了个猎。彼此互相给对方找了个台阶下,都厚了脸皮,装作若无其事。
 
 
第93章 纳闷(修文)
  云郁随后同贺兰逢春一道回了洛阳宫。
  那几间大殿, 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云郁踏进自己的太华殿寝宫。住了一年的地方,差点认不出来。一门进殿就闻到重重的酒气,大殿上几案翻覆, 地上杯盘狼藉。本来素雅的寝殿,柱子被云灏刷上了金漆, 墙壁也涂成了金色, 殿上还挂上了金黄、桃红的纱幔, 搞得的跟教坊似的。
  云郁乍一下,只当进错了门,退出去, 又往那殿门处的匾额上看了一下, 才确定这就是自己寝宫。
  进去再细一看,别说墙柱,连睡觉的床榻都被换了。
  他很喜欢的那张红木嵌螺钿罗汉床, 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金色的大楠木床, 上面还雕着龙。这么大一张床, 七八个人都能睡了。再看那床壁上,赫然挂着一副春.宫图, 还是很大的一幅,绘的男男女女, 一百零八种姿势。
  云郁脸都绿了。
  还有殿中的多宝槅子,本来是摆放一些自己钟爱的藏品摆件, 瓷器珍宝的, 结果都不见了,摆上了各种观音像、欢喜佛,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反正长得很像男女胯.下那物的雕塑。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 比如皮鞭镣铐之类的。云郁好奇拿过来拿鞭子看,感觉轻便小巧,摸着光滑,手柄还是玉制的,鞭子则像是用小羊羔皮做的,很是柔软。再看那镣铐,也是小巧精致,不像是锁犯人的。云郁百思不得其解,寝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想不出来是拿来干嘛的。
  他只当云灏是有什么诡秘的事情,怕遗漏掉了。把那鞭子研究了半天研究不透,遂递给贺兰逢春:“太原王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贺兰逢春老脸一红,感觉有些臊皮,站立不安:“这个,啊,臣也没见过,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
  云郁说:“这东西看着有些诡秘。”
  贺兰逢春连忙点头赞同:“这东西的确看着有些诡秘。”
  云郁认真道:“太原王拿去,研究一下,这是什么,看能不能找出云灏的逃离方向以及藏身之处。”
  贺兰逢春心说:皇帝陛下,你想的也太多了。这两件事是万万没关系的。面上只一脸严肃点头,道:“臣知道了,臣会去查清楚的。”
  云郁说:“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贺兰逢春连连点头,发誓:“臣一定查他个水落石出。”
  身后其余大臣,高道穆等,本来都是一本正经跟着进宫来议事的,见此情形,脸上都是五颜六色的。众人尴尬的头皮发紧,脚趾都蜷缩起来了,只盼这个对话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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