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皇帝陛下对这玩意兴趣不是很大。
云郁将这大殿打量一番,感觉进了淫窝,还是很低级,很不入流的那种,又土又俗又肮脏龌龊。他露出明显嫌弃恶心的神色,心情十分不舒服。
他感觉眼睛和心灵受到了严重伤害。
他皱着眉,吩咐道:“去,即刻把黄瑾叫过来。”
黄瑾知道他会传召,早就在殿外侯着了,片刻后便进来叩首。
贺兰逢春打量他,奇道:“这个奴婢,不是早就投降云灏了吗?听说他是云灏的亲信。陛下北狩,逃出洛阳之前,他就暗中勾结了云灏。这等不忠不义的奴婢,陛下还留着他做什么,赶紧拖出去砍了罢。”
贺兰逢春语气傲慢,显然并不把这奴婢当回事。黄瑾见贺兰逢春针对他,微微侧了身,毕恭毕敬道:“回太原王的话,奴婢本想随陛下一同北狩。是陛下令臣留在洛阳,假意投降云灏的。臣不敢不尊奉陛下旨意。”
贺兰逢春微微惊讶了一下。
心说,这小白脸子,鬼心眼儿还真多,原来他出宫前事先就留了一手。
贺兰逢春先前还纳闷着,他用的什么法子,怎么冷不丁的就把费穆给弄死了,又是哪来的底气,那么自信陈庆之不敢追杀他,公然在安阳下诏勤王。坚持要攻回洛阳,还对周子儒的计策深信不疑,胸有成竹。
原来早就有人在暗中给他报信儿。
贺兰逢春心里翻了翻白眼,没再说什么。
云郁道:“朕的床呢?这怎么回事?”
黄瑾跪地解释道:“云灏入了洛阳宫后,便让人重新修葺了寝宫,粉刷了大殿。原来殿里的东西都给搬出去了。他把陛下的书,还有文牍、书简等,全都烧了。奴婢不敢拦,只藏了一些,都被奴婢收在内库。”
云郁气的冒烟,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道:“把这殿里的东西拆了。该烧的都烧了,该搬的搬回来,给朕恢复原样。”
黄瑾忙道:“臣立刻办。”
云郁看到这被搞的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大殿就闹心。
估摸着要重新粉刷,装饰好,怕是要十天半个月,这段日子是住不了了,烦恼无奈,索性出了殿。
那殿外,花团锦簇似的跪了百十来个女子,小到十二三岁的,大到三十多的,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妖娆万端,哭的梨花带雨眼泪纷纷。不用说,就是云灏这段日子搞的后宫。云郁简直目瞪口呆,自己当了一年皇帝,也没这么多后宫,这云灏才登基两个月,就弄了这么一波人。
看来他两月没闲着,皇帝也当爽了。
“陛下。”
贺兰逢春道:“这些女子,都是云灏收的姬妾侍女,还有歌舞妓。而今云灏逃了,这些人,陛下看看要怎么办。”
云灏听这群女子哭哭啼啼听的心烦,头皮子都疼了:“怎么办,难道还要让她们留在宫中不成?”
他皱着眉,一脸嫌弃地表情,摆摆手:“全都处理了吧,别污了朕的地方。”
那群女子,听到处理两个字,一个个都嚎哭起来,哭天抢地地求饶命,喊的满宫都听见了。一边喊皇上一边磕头,额头都磕的流血。
贺兰逢春不急不躁地道:“这些女子,都是跟云灏亲近过的,臣怕留着她们,万一谁肚子里留了种子,生下个孽障,到时候是麻烦事。依臣之见,不如都杀了,免留后患。”
云郁虽看这些女子厌恶,杀了是最干净省事的。然而听那哭声,到底怜悯。他不小心往那群女子中瞥了一眼,猛然留意到一张少女的面孔。那女孩约摸十七八岁,一张圆润干净的小脸蛋,漆黑的大眼睛。云郁看到她模样,猛然一瞬间就想起阿福。
这姑娘跟阿福有点像,眉眼五官稍稍粗糙了些,没阿福长得好看,但那骨子天真单纯的神气让他有些恍惚。
他走到那女孩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有些呆呆的,眼睛里蓄满了泪,仰头看着他:“回陛下,奴婢名字叫阿芳。”
云郁一阵怅然: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像的人。
连名字都一样俗气。
“你多大了?”
那叫阿芳的女孩,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回道:“奴婢十七岁。”
云郁心想:连年纪也跟她一样大。
他本不是菩萨心肠的人,然而看到那熟悉的面庞,到底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是些无辜女流,她们也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这么杀人,下不去手,良心也实在是过不去。
“把她们全都都送到瑶光寺去吧。”
云郁叹口气,吩咐道:“让僧兵看守着。万一有人怀了身孕,给她一碗堕胎药。一年之后,任其心愿,由其出家,或放她们都走吧。”
众女子听到这话,感激涕零,叩首不已。
贺兰逢春见他跟那叫阿芳的女孩说话,以为他是看上这人,心里顿时生了点小九九。
“陛下心地仁厚。那就照陛下的意思,都送到瑶光寺。”
云郁对云灏这两个月的荒淫事迹早有耳闻。打发了那群姬妾,转头又叫黄瑾,道:“把现在宫中所有的宫女,都给朕打发出宫去。”
黄瑾心里有些莫名,疑惑他为何要遣散宫女,却听皇帝接着道:“另选一批进来。以前的那些,别让朕再看到了。”
黄瑾顿悟,知道云郁这是洁癖重,嫌这些宫女不干净呢,立刻心领神会,道:“奴婢立刻去办。”
风餐露宿两个月,而今总算回到了宫中。黄瑾将热水送到太和殿,服侍他洗漱,沐浴更衣。两个月没时间好好收拾自己,连头发都变毛糙,手脚指甲都长长了。他坐在榻上,黄瑾蹲在脚下,替他修剪着手指甲。
刚才那个叫阿芳的女孩,又让他想起了阿福。
他不愿去想,但身体是有记忆的。
前夜的拥抱。
她的眼神,嘴唇的触感,肉.体的气息,仿佛还停留在身上。尽管他已经决定放手,但他的身体还爱她,渴望她,身体的本能骗不了人。欲念的火苗在心中燃烧,让人心神不安。
黄瑾注意到他手背上的伤,被蛇咬的。
“陛下受伤了。”
云郁心不在焉地呆坐着,没听见他的话。
黄瑾拿了止血的药膏来,给他抹了抹伤口处,用纱布包扎。他北狩一趟,添的伤不少,右手虎口处还有一道割伤,伤口还红肿着,腿上、脚踝还有几处青淤,应该是磕的。想来这段日子是吃了苦头了。
黄瑾将他伤口外露的地方都重新包扎,抹了止血化淤的药。
以往韩福儿在的时候,这些贴身伺候的事,都是韩福儿做的,而今只有黄瑾。
他克制自己。逼迫自己忘却,不要再去想念那熟悉的感觉。
有侍从进来传话:“陛下让送去瑶光寺的女子,都送走了。只是有一个不肯走,现跪在殿外,说是要见陛下。”
云郁道:“让她等着吧。”
云郁只当是跟云灏有关的事。他不紧不慢,沐浴更衣完,这才着了木屐,缓步出殿去。却是那个叫阿芳的侍女,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
云郁面无表情道:“是你要见朕?”
那侍女望着他,一叩首,目光跟韩福儿一样真诚坚定:“是。”
但云郁知道她不是韩福儿:“你有何事?”
阿芳伏地跪请道:“奴婢想留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奴婢虽然跟过北海王,可奴婢身子是清白的,没有被玷污过。陛下若不信,可以验奴婢的身。”
云郁一阵哑然失笑。
“你既承认跟过北海王,却自称清白?”
“陛下不信么?”
这叫阿芳的侍女一脸诚挚:“奴婢是北海王强掳来的。奴婢本是良家出身。奴婢的父母亲人,都是死在北海王的手里。他要强迫奴婢,奴婢宁死不从。奴婢是清白之身。”
云郁怜悯道:“既如此,你也是可怜人。朕放了你,你走吧。”
阿芳道:“奴婢不走。奴婢的性命是陛下救的,奴婢愿意此生侍奉陛下。”
“你误会了。”
云郁惆怅叹息道:“朕并不喜欢你。朕会问你的名字,是因为你跟朕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朕看到你就想到了她。她跟你一样,都出身低贱。如果不是运气,兴许此时跪在这里任人宰割的,也会有她。朕只是不希望她跟你一样罢了,就当是积点功德。”
那侍女目光中有些失望。
云郁道:“去吧。好不容易捡了条命,不要再犯傻了。”
第94章 故友
阿芳看着那高高在上, 俊美如神的君王,她好像什么都懂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在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 就知道,这是个会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这世上有很多面孔, 每一幅都不相同。有些脸, 看一百遍, 一千遍也记不住。而有的脸,只需要一眼,就终生不忘。云郁就是后者。
不仅是脸。而是整个人, 琼枝玉树, 站在那就会发光。
他是三月的花、腊月的雪,是一切美的化身。
他走过来问她名字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错觉, 以为自己此生会和这个璀璨如明星的人发生关系。
然而错觉终究只是错觉罢了。
谁才有资格爱他呢?谁才有资格得到他的爱呢?这个问题,没人知道答案。
皇后不知道, 阿芳不知道, 韩福儿也不知道。
或许世界上本不存在那样一个人。
或许他不爱任何人。
数日之后,云灏的人头, 被送到洛阳。
云郁揭开那方红色的木盒子,云灏的人头正端端正正, 被盛放在里面。满面血渍,乱发覆额, 双目紧闭, 他亲自验看,确是云灏的脸无疑。
“是谁杀的他?”
黄锦道:“回陛下,是一个临颍县, 一个叫江丰的县卒。据那县卒说,云灏逃到了临颍,身边的随从都四散了,他无钱无粮,去不了南朝,又怕回去,萧衍会杀了他,所以想见县令,问县令借些钱粮,然后召集支持他的旧部,好东山再起。江丰假意奉承,设宴招待,用酒将他灌醉,然后砍了他的头颅,即刻送来洛阳。”
“若不是他背叛魏国,投靠粱朝,又带着粱朝的大军来侵略魏土,凌暴魏国百姓,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下葬了吧。”
云郁对这个手足兄弟,并无任何同情。他将盒子盖上,道:“那个叫江丰的县卒,赏赐他黄金一百两。”
萧赞站在刺史衙门堂前,望着满地的落叶和秋风。一阵霖霖的雨过,天气便转了凉了。时局的变化,就犹如这秋风一般,而他自己仿佛风中飘舞的一片孤零的黄叶,只能随风辗转。没有方向,也没有力量。
衙门中的卒子来报:“大人,外面有个僧人求见。”
“僧人…….”
萧赞心想,或许是来化缘的吧。
“不见。”
“那僧人说,他有一个东西给大人看。大人看了,就会见他的。”
卒子呈上来一张折叠的纸条,萧赞展开来,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一个大字:综。
综,是他的本名,是他在梁国时候的名字,到了魏国,才改名为萧赞。
他心一咯噔,有种古怪的预感,抱着探究和怀疑的态度:“把他带过来。”
约摸过了片刻,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僧人,身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色袈裟,衣上缝了很多补丁。脚上穿着草鞋,鞋帮上吃草绳磨烂了,露着脏兮兮、黑乎乎,还带着伤疤的一双大脚。头上剃的溜光,只是没有点戒疤。那人抬头凝视着他,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睛,脸颊消瘦的凹陷下去了,唯独一双眸子精光湛湛。他双手合十,向着萧赞一礼:“阿弥陀佛,豫章王殿下,别来无恙。可还记得贫僧。”
萧赞看到他脸的一瞬间,惊的差点没站稳,闪了腰。
“是你?”
萧赞惊道:“你出家了?”
“贫僧法号慧果,曾在梁国跟豫章王殿下是至交,殿下还记得吗?”
萧赞慌的心如鼓擂,只看左右无人,才稍稍平静了些:“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
僧人道:“贫僧无路可走,所以来找故人叙叙旧。”
萧赞道:“我与你,无旧可叙。”
“贫僧一路行来,饥寒干渴,能否向故人讨一杯酒喝。”
萧赞见他形如乞丐,落魄至此,到底有些不忍驱赶,只得转过身,勉为其难道:“你随我,到书房中来。”
这人,自然就是陈庆之了。
萧赞在梁国时,同他打过交道,交情不浅。不过那都是往日的事情了。没想到这么个意气风发的人物,而今沦落到这地步。萧赞知道他在河桥兵败的事,以为他早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两个故国的旧友,而今以这样的方式,在异国他乡重逢。
萧赞知道他饥寒交迫,困苦已久,关上门,命人送来酒肉和饭食,并邀他往榻上坐。
陈庆之不坐,道:“贫僧身上有虱子,怕脏了殿下的床榻,恳请殿下赐我一张胡床即可。”
这人原来在梁国时,也是个体面的人,虽是武将,但性子风流儒雅,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而今虱子满身,连保持发肤整洁都成了奢侈。
萧赞给了他一张胡床:“请坐。”
陈庆之仍不坐,道:“贫僧想先洗个手,洗个脸。”
萧赞让人送来热水。陈庆之手伸进木盆里洗手,洗脸。他拿帕子擦拭脸上的水渍,才擦了两下,雪白的帕子就一道道黑印儿。
萧赞假装没看见。
“多谢豫章王殿下。”
陈庆之客气地,再度向他施礼。
萧赞道:“我早已经不是豫章王了,我现在是魏国的驸马,你不用再叫我殿下。”
“殿下在贫僧心中,一直是豫章王。”
萧赞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请用膳。”
萧赞指了案上的酒和肉:“没毒,放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