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菩提又问:“你把它放在地上做什么?”
  阿福说:“里头有小虫子,摊开晾晾,让虫子自己爬走。”
  她摆弄花儿。
  菩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
  他百无聊赖,故意拿手,去扯她裙子,拽她的腰上垂下来的丝绦,用手卷起来,缠啊绕。或是拿手拨弄她的香囊,环佩。阿福不理,他突然生了一计,拽着她手,卖力地将她往芍药花丛里拖。阿福挣扎不过,被他扑倒在花丛里。菩提像只矫健的豹,压在她身上,低头亲她的嘴儿。
  两个推推搡搡的,一会又分开了,阿福拾起花儿走了,菩提蹦蹦跳跳跟了出去。
  对于这个情形,贺兰逢春显然始料未及的。
  菩提是个单纯的孩子,他并不像寻常的纨绔子弟那样,不务正业,喜欢飞鹰走狗,追芳逐艳。相反他很用功,聪明好学。贺兰逢春是契胡部落酋长出身,没受过汉人礼仪教养,早年在洛阳做官,颇遭时人讥笑,说他是“马邑小胡”,野蛮未化。贺兰逢春一直对这个称呼有点忌讳,加之受了“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之类的汉人门第思维的影响,很看重对儿子的教养。贺兰逢春给他请弘农杨氏中最博学的杨勉做他师傅,教他学汉文,又让部落里身手最好的勇士,教他学习骑射。平日里管教甚严,指望他能长成芝兰玉树,撑起门户。贺兰逢春不许他亲近女色,就怕他会学坏。
  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洛阳贵族,视贺兰逢春如老鼠,认为他贺兰氏一窝都是老鼠,贺兰逢春偏不甘心,偏要生出龙凤来。菩提的表现,也一直让他很满意,为他赢来了不少夸赞。何时有过这般浪荡不正经的样子?
  贺兰逢春虽然自己老浪荡不正经,但是绝不能允许菩提浪荡不正经的。
  他当下冷了脸,叫来菩提的马术师傅。
  菩提平日里没什么事做,都是跟他的马术师傅在一块的。贺兰逢春叫过马术师傅一问,得知菩提已经好些日子没去习武了。再叫来几个奴婢细打听,果然,这小子最近天天追着韩福儿在放肆玩耍。家人只是不敢说而已。
  贺兰逢春让人将菩提叫到书房中。
  如果只是个寻常的女孩儿,菩提喜欢,贺兰逢春笑一笑,给他也就罢了。毕竟他也十五岁了,也到了娶妻纳妾的年纪。然而这个韩福儿,是万万不可。
  菩提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刚好落在他老子眼里,臊的面红耳赤。贺兰逢春问他这些天为什么没去习武,他也不敢答。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非礼人家,被咬伤了舌头,不敢出门,或是说自己就想跟姑娘玩儿,不想做功课了吧?可惜他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他老子跟前,只得坦诚交代了行踪。
  贺兰逢春道:“你碰她了?”
  菩提涨红了脸,老实道:“我们只是在一起玩。”
  他不知道贺兰逢春问这话什么意思,只是看他老子一副问罪的态度,怕他责怪阿福,忙自己把错兜揽了:“她不理我,是我缠着她,非要跟她玩的。”
  贺兰逢春纳了闷了:“人家不理你,那你还死皮赖脸缠着人家干什么?”
  菩提嘿嘿一笑,有些腼腆害羞似的,说:“她很可爱。她长得模样很好看。她很活泼很调皮,有时候又甜甜的很温柔。我喜欢跟她玩。”
  贺兰逢春听他夸的这样,很是好奇了一下:这小丫头又那么招人喜欢?
  “你是喜欢跟她玩,还是喜欢她想娶她?”
  菩提眼睛一亮:“爹爹,你要让我娶她吗?”
  贺兰逢春冷眼瞥了他一眼,跟看傻子似的表情:“她不会嫁给你。你老实一点,别去招惹她,也不许再去纠缠。”
  菩提愣了一下,失望道:“为什么啊?”
  贺兰逢春告诉道:“她是陛下宠幸过的人。既不是处子完璧之身,身份又特殊。陛下虽未给她名分,但都知道那是碍于皇后,心里指不定怎么想。这种人你招惹她做什么?保不准是做贵妃娘娘的命,你想做陛下的眼中钉不成?听你老子的话没错。”
  菩提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你骗人!她怎么可能,她很老实很单纯的,我亲她一下她都会害羞。”
  贺兰逢春听的属实来气,高声骂道:“老子骗你做什么?你是不是中了盅了?说的什么蠢话?”
  贺兰逢春已经动了怒,但菩提还是不甘心:“是你说,她是韩烈的妹妹。还说可以联姻的。”
  贺兰逢春都懵了,心想我这么机灵一个人儿,怎么生出个这么实心眼儿的儿子?跟吃了秤砣似的,登时冷着脸教训道:“嘴上说说,你还当真了?她是韩烈的妹妹,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冒出来?她从河阴之变前就在陛下身边,背地里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指不定韩烈都被她给忽悠了,背地里跟陛下一起琢磨着怎么扳倒你老子我呢。人家处处防着你,你倒傻乎乎的去跟她交心?我把她弄到王府来,就是为了辖制韩烈。就算要娶她,那也是为了利用。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家,玩玩就罢了,谁让你不长脑子,去跟她交心的?”
  “说到你的婚事。”
  贺兰逢春明显不耐烦地转了话题道:“你爹现在是太原王,你是太原王世子。眼下贺兰氏一族虽官爵显赫,却只是一时的暴发户,好比昙花一现。怎比的那些中原门阀贵族,根深蒂固,世代流芳,朝朝为官?你我现在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天风云突变,兴许就跟那雨打的花儿一样,消失无踪了。我要为你择世家大族联姻,这样才能拔擢贺兰氏的门第,保证家族的长远。那种寒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做妾倒罢了,怎能为妻?只是韩烈而今步步高升,他的妹子必定不会给你做妾,你就别做梦了。”
  一番严厉的斥责,将菩提春情荡漾,山花烂漫的心思,顿时浇的雨打风吹去。他懊恼地承认了错误。
  他离开书房,心情失落地往阿福住的地方去。
  她蹲在院子里,摆弄刚摘回来的玫瑰花瓣儿呢。菩提远远看着她,感觉她跟父亲口中说的很不一样。她看起来就是乖巧,很干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像是不谙情.欲,未经触碰过的,像什么小动物。菩提想象不来她跟别的男人有过苟且之事。
  她会做那种事吗?
  菩提想象了一下,觉得不太真实。
  爹爹说,她不是处子,不是完璧之身。菩提觉得很心痛,有些难以接受。好像一块无暇的白璧被沾染了污迹。
  他心里揪得慌,感觉自己喜欢的那个单纯干净的小姑娘没有了。眼前的这个姑娘,虽然模样没有变,然而已经有些面目模糊,甚至云遮雾罩起来。她是陛下的女人,按爹爹的说法,她在陛下身边呆了很久,甚至跟他的阿姐皇后有过节,一度争风吃醋。皇后很讨厌她,她是在宫里待不下去才被迫出宫来的。她知道很多事,但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一个字。
  她都做过些什么,经历过些什么呢?她是坏女人吗?菩提觉得很迷惑。
  她为什么是这样的呢?
  他觉得好复杂。
  她察觉到他在远处盯她。
  她抬头看了菩提一眼,眼神有些戒备。她时常看到他,会露出这种眼神,他一直以为她是在生他的气。这会突然明白了,那眼神就是戒备,是警惕而生疏的。好像他是什么危险的敌人。
  菩提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假装跟她一起晾花瓣。
  他假装不经意地跟她搭话:“我问你个事儿好不好?”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口气,生怕说错了话。她看起来十分坦诚,对旁人的非议毫无知觉,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堪。但菩提已经有点替她尴尬了。
  阿福觉得他今天有点怪异:“你要问什么?”
  菩提小声说:“你是不是处子之身?”
  阿福一直没看他,不愿意搭理似的。然而听到这句话,她猛然抬起了头,望着他。她面无表情,嘴唇抿的紧紧的。她不说话,然而目光中分明带着不悦,整个人冷漠的可怕。
  菩提被她的眼神吓着了,半天也不敢说话。
 
 
第104章 纳闷
  她的眼神像冰一样, 冷的透透的。目光尖锐的好似箭簇。他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他知道她是在警告他,收回这个问题。但他硬着头皮被她瞪了半天,愣是不收回。
  两人就这么看着。
  她先收回目光, 低下头,彻底无视他。
  他有些舌头打结, 辩解道:“我就是好奇, 想了解你, 没有要说你不好的意思。就算你说不是的,我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不会大惊小怪的。”
  阿福只不理他,耐心拨弄开花瓣里的小虫子。
  他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通红着脸说:“这个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虚张声势道:“我就不是处男。”
  他其实在跟女孩子交往上, 过去一片空白。他是头一次对姑娘动心的,以前什么都不懂,只是喜欢舞刀弄剑。本来以为她跟自己一样的, 没想到她的过去那样复杂。他下意识地撒谎,红着脸, 大吹牛皮, 编造出了一堆桃花艳遇。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在替她辩解,还是在自我安慰。
  阿福面无表情地蹲在那, 听他说了半天,愣是稳稳的, 没有一丝一毫回应。末了,将那花瓣儿扫进去绢袋里, 起身利落地回房里去了。
  菩提彻底地失落了。
  贺兰逢春眼看着这对漂亮标致的小儿女生分冷落下来。
  菩提老老实实去习武, 再不厚着脸皮往她身边凑了,只有偶尔在府中碰见她时,会面红耳赤一下, 或是恋恋不舍地,远远看她一眼,然后默默走开。而贺兰逢春空下闲来,趁机在这女孩子面前大献殷勤,不间断地施展魅力。或是赠其金玉珠宝,鲜服丽饰,绞尽脑汁投其所好,或是约其观花走马,四处游玩。可惜,这女子并不接受他的馈赠,礼物首饰,一样不少地退回来。约她游玩,也总是一口拒绝,弄得贺兰逢春颇伤脑筋。
  她的借口,只是身子不适。贺兰逢春也不知她哪里不适,也没听说有请什么医生,吃什么药。贺兰逢春厚起老脸,来到她的住所。他也没敢进门,只暗暗在窗外窥了几眼,只见她盘腿坐在床上,披着长发,素面未施粉黛,伸着爪子,低着头专心致志做女红。
  那脸蛋圆洁又新鲜,肤色虽不十分白皙,但胜在匀净,眉眼清丽,脸颊肉嘟嘟的极招人爱。她是坐着的姿势,坐了一会,估计是累了,抬起手靠着枕头,挺肚子伸懒腰。不知道怎么,她这个姿势,显得小肚子有点微微鼓胀。对比着单薄的脊背和纤细的腰肢,格外突兀,看着跟怀孕三个月似的。贺兰逢春心里奇怪,说:这丫头肚子这么大,是中午饭吃撑了?姑娘家,也太不矜持了点,怎么吃成这样子。同时暗暗纳闷,这十几岁,正青春年纪的小姑娘,怎么成日不出门,不梳头不打扮,大白天还窝在床上。实在有点太懒了些!
  正常人都是有点小肚子的,贺兰逢春不懂女人妊娠的事,只当自己看花眼了,一时竟没有联想太多。
  贺兰逢春问婢女,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什么也没问出。
  贺兰逢春还担心她和菩提私下有什么往来,暗暗让人盯着他俩,结果这俩人当真什么都没有。韩福儿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基本不和任何人来往。
  懒是真懒。
  刚来府里那两天,似乎还梳妆打扮着。近段日子。粉也不涂,眉也不画了,连发髻都不梳。只用发带简单系着,或用根素簪子挽着发,看着纤弱单薄,倒是清新脱俗,俊洁飘逸得很。
  难怪贺兰逢春送她的那些衣裳首饰她都不要。
  每天不是在头昏了,就是在中暑了,腿疼了腰痛了,借口不见人,实际上,贺兰逢春听说她每天还在跟厨房要鸡蛋吃。一天要吃一个糖水荷包蛋,两天要炖一只老母鸡。还有这羹那汤,这菜蔬那瓜果。那要求还挺多的,鸡蛋要煮的流心,不能过嫩,又不能过老。老母鸡要清炖,少油少盐还不能放大料。鸡肉要炖得老,因为牙口好,爱啃骨头,煮烂了嫌没滋味儿。这哪像是生病的样子。
  大概怕那厨子嫌她烦,她索性自己天天钻在厨房里,自己捣鼓吃吃喝喝。
  贺兰逢春每日观察她,发现这丫头挺有趣的。见人就笑嘻嘻,说话前必加个请字,极有礼貌。找那厨子丫鬟帮她做事情,必定给上几个铜板酬谢,绝不欺人家,占人家便宜。但也绝不多给,不当冤大头。府里的侍女都是金贵的,怎看得上这点小钱,自是不要,笑微微谢绝。唯独那厨房里做事的几个杂役,很是高兴。有个灶下烧火的丫头,叫小青的,她跟这丫头亲近,每日给她拿点钱,让她去给自己买这买那。什么鸡蛋老母鸡,都是小青给她买回来弄着吃,把这烧火丫头欢喜的,整日风风火火,跑的笃笃的,这日差点一头撞在贺兰逢春怀里。
  她手里拿着个纸包,一包雪白的粉末,撞破了,撒了一地。贺兰逢春被搞了一身的粉,还没生气,这小丫头就先哭起来了:“怎么办,我把给姑娘买的珍珠粉给弄洒了。”
  贺兰逢春斥责了她几句:“走路怎么不长眼睛?”这丫头就只委屈地哭,边哭边急的跺脚。
  贺兰逢春道:“你这是帮谁买的?”
  这丫头道:“我是帮韩家姑娘买的。”
  贺兰逢春道:“她买这个做什么用?”
  这丫头哭道:“她前几天让我给她买茉莉粉,她要搽脸。外面卖的茉莉粉,都是掺了铅粉的,姑娘用了脸上要起红疹。跑了几家,没买到不掺铅粉的茉莉粉。姑娘便说让我买点珍珠粉,给我了十两银子,我刚买回来就撒了。这下赔不起了。”
  贺兰逢春心奇,这么大一包珍珠粉,十两银子可买不到。上好的珍珠粉,光一钱,就得二两银子,贵比黄金的,都是宫里,或是贵族人家里才有,市面上一般没有得卖。市面上卖的所谓珍珠粉,通常都是用贝壳磨成的。贺兰逢春让她把纸包捡起来,细捻了捻那粉末,感觉有些粗糙,质地无光,也不是很细腻,怕不是买了假货。
  这丫头撒了粉,丢了钱,吓的不轻。贺兰逢春看她可怜,拿了十两银子给她,道:“别去买了,买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钱拿去还她,就说没买到。以后走路看着路。”
  这丫头破涕为笑,兴高采烈地走了。
  贺兰逢春回房,突然想起府上有些南海进贡来的上好的珍珠。特意制成了珍珠粉,送了两盒给皇后,还剩一盒。便让人找出来,另将两盒干净的茉莉粉,一并给她送去。
  贺兰逢春这回是亲自去的。
  因为前几次送她礼物,她都不收,各种借口推辞。贺兰逢春认为是怪自己不了解美人的心思,没有送到美人的心坎上。这次她总不能再拒绝了吧?贺兰逢春下定决心,一定要她收下自己的心意,务必使她明白,他贺兰逢春的感情,是绝不能被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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