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煊一路目不斜视,径直把姜嬉带回房中。
陶嬷嬷赶来关怀,被顾煊反手关在门外。
郡主府已经点起烛火,照得里外透亮。
姜嬉躺在榻上,脸上被酒气熏成酡红,双唇朱色如锦。
顾煊收回目光,在榻边坐下,恶狠狠问道:“为什么去喝酒?”
姜嬉咂吧咂吧嘴,并不回答。
顾煊又训:“为什么和姜妩去?”
到如今还有什么烦心事不能找我,非要找姜妩对饮?
姜嬉偏在此时又喊:“来!妩儿,干!”
顾煊气极,回过头来要说些什么。
未想莹润红唇入眼,脑海中哪里还有什么是非公断,甚至连同郁闷也烟消云散。
他心里惶然打鼓,咚咚直响。
喉结上下一动,他道:“你、你不答我,我要罚你了。”
姜嬉气息匀称,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顾煊又盯了半晌,饶是已经捏紧了双拳,心里仍旧发痒,恨不得在那唇上狠狠厮磨一番。
“嬉儿,你再不答,我要、我要……”
姜嬉迷迷糊糊,以为对方是姜妩,只拉着道:“妩儿,你要什么?”
红唇阖动,如春山红果,万分勾人。
顾煊脑袋一空,凑上脸去。
嘴唇触及温软的那一刹那,他如遭雷击。
食髓知味,他又含了一口。
软唇带着酒香,沁入心脾,叫人头上冒出一层细汗。
顾煊的心砰砰跳得飞快,脸上飞起可疑的鸿运,整个人瘫坐在榻边。
半晌后,他撑着起身,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姜嬉地醉态。
只伸手稍微掖紧她身上的被子,而后逃也似的掀开珠帘,出去了。
他出屋以后,反手把门关上,深深吸了口气。
李舒景找来,往屋里一望,“神仙姐姐回来了?”
顾煊慌忙站直了身子,点头:“嗯。”
他脸上红晕未退,一口薄唇红得像沾了鲜血,水光莹泽。
李舒景走到他面前,上下观察了个遍,皱起眉道:“你这是……”
顾煊双手垂落在侧,紧紧握成拳。
他那锋利的喉结微微一动,泄漏出几分紧张,生怕李舒景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李舒景拍了拍他肩膀,想说点什么。
顾煊说:“姜妩还在虞楼,喝醉了。”
李舒景的手僵在半空,“喝醉了?”
顾煊点头,“你看着办。”
他说着,伸手扒开李舒景,沿着回廊往厨下去。
李舒景在原地愣了半晌。
等顾煊从端了醒酒茶过来,他已然不在了,想是接姜妩去了。
姜嬉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很。
一声冷哼从珠帘外传来:“哼,醒了?”
这是顾煊得声音。
姜嬉回想起昨日在虞楼的情景,继而想起去虞楼的原因,神色从惊慌转成疏离冷淡。
“给你喂了些醒酒茶,头还疼么?”顾煊问。
姜嬉点头:“还有些。劳烦皇叔了。”
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顾煊手里的汤碗。
顾煊大拇指一弯,把碗扣住,蹲下身来。
“昨日为什么叫姜妩去虞楼?”
姜嬉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兴师问罪,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顾煊的目光又落到她唇上。
柔软的触感,轻弹紧致的触觉仿佛就在唇畔。
他心里一晃,松了手,有些闷闷道:“为什么不是叫我?”
姜嬉目露疑惑。
“我们以后就是最亲近的人了。”顾煊解释道,“你有什么愁苦烦闷之事,应当同我说才是。在你心里,是不是姜妩还比我亲近些?”
姜嬉差点呛到。
大庆厌夜王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从来战无不胜,挥刀所向皆无人能敌。
他是站在山巅的人,从未和任何人作比,也没有人敢与他作比。
眼下他却把自己和姜妩相提并论,甚至为此心中颇有不平,当真叫人啼笑皆非。
她把喝了半碗醒酒茶,把茶碗递回去。
“携书呢?皇叔传携书进来伺候吧。”
顾煊把茶碗搁到矮凳上,直接在脚踏坐下。
“难不成我还比不上一个丫鬟吗?”
姜嬉哭笑不得,“皇叔金尊玉贵,叫皇叔伺候我,我是万死难赎的。”
顾煊见她疏离至此,心里那股执拗劲儿也上来了。
“我在你心中,是不是还没姜妩亲近?”
姜嬉道:“阿妩是我姜家姐妹,血承一脉,自是比皇叔亲些。”
“你再说一遍。”顾煊抬起眼皮,凝视她。
他的目光太过寒凉。
姜嬉话到嘴边,突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顾煊静静等着她,不置一辞。
姜嬉想了想,垂下眼睫,盯着锦被上的纹路出神。
“皇叔,你……为什么答应这门婚事?”
顾煊答道:“你不是想救我吗?”
姜嬉抬眸与他对视,“若我没有出此下策,皇叔一定也留了后招,必定也能全身而退的。我当时没有想明白这个……”
她话未说完,忽觉脸侧冷风吹过。
蜡烛一晃,顾煊那张脸在眼前放大无数倍。
紧接着,她的唇上落了一个软软的吻。
这个吻带着风雪的清冽和酒香的醇沉,以顾煊独有的占有欲辗转流连于她唇上。
“现在后悔,来不及了。”顾煊靠在她肩窝,沙哑着嗓子说道。
姜嬉的心猛然胀到无限大,撑得胸腔发疼。
鼻息所及都是顾煊独有的味道,一点点发酵,叫人面红耳赤。
第48章 待嫁
那日以后,顾煊似乎心情很好。
李舒景和姜妩闹了脾气,两人各自回府。
恩科开考,步怀敦也下场考试了。
眼见距婚庆吉日越发近了,顾煊搬回厌夜王府,带着几名随从好生装点新住所。
姜嬉被太后接到宫中待嫁。
这段时间,她被陪在太后身侧。偶尔制香,偶尔插花。
雨雪霏霏,天幕霭沉。
宫中早早点起了灯火,映照得金银玉器一片夺目辉煌。
姜嬉早已洗漱完,坐在镜前涂抹脂膏。
携书从外赶来,抬手挥退侍奉的宫婢,走到姜嬉旁边跪下侍奉。她禀道:“主子,打听到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果然换人,皇城禁卫军的禁卫使也都轮调离京,首辅大人最近告病未曾上朝,已有半月了。”
姜嬉越听,越是蹙紧两道蛾眉。
她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推算着时间,猜想大概这几日京城就要发生变故,于是派携书悄悄打听。
果不其然,携书眼下来报,说是几处主要城防都换了人,重臣告假。这镐京怕是骤雨将至。
姜嬉思虑了一圈,“携书,你去请皇叔进宫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携书面有难色:“主子,依礼,这婚前不该与新郎君再见的。这……”
“也罢,你去请姜妩进来。”
她皱眉,又嘱咐:“正华门已经下钥,你从西直门出去,直接转入朱雀街。先去东宁侯府走一趟,这个时间,她多半在那里。”
携书看姜嬉确实着急,道了声“是”,起身出去。
姜嬉叮嘱:“带上氅子和手炉,外面很冷。”
携书一面应着“是”,一面往外去。
她出去之后,殿中只剩下姜嬉一人。
庆和殿是永寿宫偏殿,姜嬉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她依稀记得幼时和太后在此处依偎的场景。
那时姜府内部混乱,姜家各房即便流着一样的血,心肠到底也是隔着肚皮。整个府中宅斗不断,遍是隐私算计。她父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放心把年幼的姜嬉放在那样的生长环境中,便跪死在太后宫门前,求太后怜悯幼女。
恰巧先时反王作乱,姜嬉的母亲以一挡十,视死如归,在城墙之上血祭英义,对太后有救命之恩。
姜嬉的父亲也是看准了这层关系,才行此事。
太后终是善心之人,垂悯姜嬉,收了并赐封郡主。
那时的郡主之衔,只是一个虚名,没有封地。
姜嬉依附于太后之下,听宫人诽谤抨击,知晓自己寄人篱下,十分安分守几。饭不肯多吃一口,话不肯多说一句。
太后见她怕生,恰巧那时宫中无趣,便日日到这庆和殿来,同姜嬉玩一些小孩儿喜欢玩的游戏。
她的无微不至,犹如亲祖母一般。
如今年岁过去,这庆和殿并未与她小时候有分毫差别。
姜嬉仿佛看见那脚踏之上,有一名华贵的妇人正在同一个小女孩玩“顶牛角”,偶尔看向那小女孩的眼神全是爱怜。
姜嬉内心一动,又思及上一世的镐京之乱。
那时她死于街头,不知太后结局如何。
想及此,她捏了捏拳,闭上眼思索。
此时如果把镐京之乱的事告知太后,不知太后又会作何反应。
以太后的脾性,大抵会先去试探陛下一番。陛下那样面冷心硬的人,恐怕镐京尚未动乱,就会掀起轩然大波。
此时的姜嬉,还全然不知道整个镐京之乱全是出自皇帝之手,而皇帝如此行事只为了将镐京的势力重新洗牌。
故而她此时还在顾虑皇帝的反应。
可若是不告知太后,又如何保太后安康无虞?
唯一的办法只有带太后离京。
要找个什么借口好?
姜嬉一边想着,一边披了斗篷。
她往外问道:“太后歇下了吗?”
外头小宫婢脆生生答道:“回郡主娘娘,未曾。”
姜嬉系紧兜帽,手执宫灯,抬步出门。
夜间落雪甚厚,宫灯被风雪笼住,散发不出全部光晕。
整条宫巷黑压压一片,姜嬉手中的宫灯微弱萤火,却异常坚定地滋滋燃烧着。
她走得又快又急,不一会儿便到了永寿宫正殿。
姜嬉走到廊下掸斗篷上地雪。
里头传出一道慈祥的声音:“是嬉儿吗?”
姜嬉眼眶一热,“太后奶奶,是我。”
太后身边贴身的嬷嬷忙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太后娘娘正念呢,恰巧郡主娘娘就心有感应,赶来了。”
太后正在灯下点着一排排妆奁。妆奁里盛放着各式各样的头面,有点翠金珠红宝石的,有素雅一些的白梅嵌银落花钗的,也有金丝嵌碧的……
太后见她来了,忙拉过她的手,道:“快来看看,还想要什么,我再给你添一些。”
又说:“京西鹿郡的地都是皇庄,捏在户部手里,给不了你,否则那块地是最好的。好在我手里还有一块宝地,原想着撺掇皇帝建个温泉行宫,现下就给你吧。苏茗,拿地契来。”
姜嬉鼻尖一酸。
太后又道:“你自小就是吃惯了苦的,就是跟了我,你受了委屈也不敢大摇大摆闹过一回,就怕我难堪。这么多年,承你的福,我老婆子很开心。”
“太后奶奶……”姜嬉眼里噙满了泪,“是太后奶奶福泽于我,即便我父母双亡,这些年也没人敢轻慢我半分。嬉儿还要多谢太后奶奶。”
苏茗捧着一个掐金嵌玉如意的锦盒回来,里面装盛着地契。
太后从苏溪手里接过锦盒,擦了擦,道:“这是宁安郡的地,是块沃土,风水也好。就给你当嫁妆吧。”
姜嬉擦了擦眼泪,“原本公中出的嫁妆就有许多,太后奶奶快自己收着。”
“你这孩子。”太后娇嗔似的拍了她的手背,“这是我们祖孙情谊,我给你的嫁妆。日后你就再无祖孙之说了。”
嫁入厌夜王府,就是厌夜王妃。以后太庙的宗谱上所记载的,也只能是“厌夜王妃姜氏”。
姜嬉垂泪,接过锦盒。
“宁安郡风土人情最好。太后奶奶,那郡有一座名山,山上寺庙香火不断,是最好的礼佛参参拜的地方。嬉儿想,等嬉儿完婚之后,咱们祖孙二人一同去添些香油可好?”
这个提议有些突兀,颇令太后感到意外。
但太后向来信佛念佛,心想姜嬉这是孝心所至,只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她这副老骨头,恐怕难以支撑。
苏茗笑道:“太后娘娘就应了吧。也是许多年没出去走走了,外头的风是什么样的,只怕您都忘了呢。”
姜嬉扬起笑容,拉过太后的手,循循善诱道:“传闻那庙中住着制香的稀世好手,太后奶奶不去会他一会?天下名香‘洞庭卧’就是出自他之手。”
“果真?”太后兴奋起来,“若说这‘洞庭卧’,我调制了千百回,都未能同比其香。它绵柔顺和,堪称天下名香之最。”
姜嬉:“那就当太后奶奶应了我。明日初五,初八也是个吉日,不若我们初八就出发吧。”
太后笑开:“你这小猢狲,这样着急。就依了你。”
得了太后亲口应承,姜嬉这才放下心来。
她又同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太后拉着她数嫁妆,祖孙二人话至半夜,姜嬉这才回去。
这几日的天气阴沉寒冷,半夜更是如此。
姜嬉拢紧斗篷,疾步走着。
回到庆和殿时,携书早已迎了出来。
“主子,厌夜王……跟着奴婢来了。”
姜嬉露出些许讶异:“不是说新婚之前,新郎君不能来相见吗?”
携书刚要说话,只听一声喑哑的嗓音破开风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