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幽幽想着,细心拣起被她打翻在地的针线框子,扶着酸胀的后腰柔声劝慰:“小姐可不能这般胡思乱想,府里如今唯一向着您的只有小王爷。他之所以独独带了嫣小姐前去,无非是为了顺从太后懿旨。若换做是您,”周妈妈顿了顿,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小王爷纵然宁愿背负骂名,也绝不会让您白白受了委屈。”
君锦玉的脸色这才恢复一点血色,她压下涌上喉咙的咳意,从匣子里摸出一枚蜜饯塞入口中。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神色憔悴苍白,
面容清瘦,一双杏眼中早已看不出还留有什么灵气。
回忆这些日子她为摧残自己、博得同情而吃的苦头,君锦玉悲从中来,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她一个无甚才华的乡野丫鬟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祖母与母妃她们倒也真是对她颇为放心,竟也放任她进宫丢人现眼!”
一个前来端茶的小侍女畏畏缩缩钻进屋子里,奉上一碗刚刚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怕是忘了,嫣小姐院子里那位夫子博学多才,极得王妃喜欢,当初小姐不也是提过,是那位夫子的缘故,嫣小姐才得以在赏菊会中大出风头的……”
周妈妈本就不善的脸色,当即迅速沉了下来,她一把掌打得小侍女险些摔倒,扯着嗓子骂骂咧咧道:“主子做事何须你这等碎嘴的丫鬟提醒,以后有点眼色些,别在主子跟前说些有的没的。”
小侍女面含委屈,默默拣起托盘,君锦玉没什么耐心,她抿了一口药汁,药味苦涩不堪,洇在口中吞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打翻药碗兀自失声哭道:“怎么煎得这样难喝,都知道欺负我一个人,你给本小姐滚出去,快滚出去!”
周妈妈替她拍着后背顺气,见那小侍女捂着被药汁烫红的手背,趴在地上磨磨蹭蹭就是不走,她暴喝道:“主子遣你走,你这死丫头怎么还赖在这里?”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哭哭啼啼端着托盘冲出屋子。
周妈妈唤来几个手脚勤快的婢女,赶紧进来打扫,她揉着心口长吁短叹:“从哪里买来的死丫头,竟这般不识礼数。”
其余几个侍女彼此互看几眼,又纷纷垂下了头。
常嫣嫣的夫子别无他人,几个月前君锦玉曾经见过他一次,却仍旧牢牢记得那人的容貌举止。
那人五官本就生得出众,便是兄长君恪已称得上十分俊美,也还是不及他眉眼间流淌的半点风华。
卿本佳人,那样出类拔萃的儿郎,走在京中皆是最惹眼的存在,他可以有更上乘的选择,何故为了一点银钱,轻贱自己做常嫣嫣的夫子?
君锦玉分外期盼常嫣嫣能够早早嫁出去,省得整日住在王府里挡了她的道。
可她这几天才从母妃那里得知,哪有什么早早嫁出去这一说法。太后为她指婚是不假,可常嫣嫣若是的的确确嫁出去,还需过上一两年。
这一两年里一切皆会有变数,倘若府里长辈看她不顺眼,也会逐她出去。
如此一来,她非但不能如愿赶走常嫣嫣,因着太后给她指了一门出身高贵的夫婿,她便更加动不得常嫣嫣。
君锦玉苦痛不已,想她长到十七岁上,能在京中贵女圈中占有一席之地,绝不是仅仅凭借家世出身。
她当初为赢京中几位才女,彻夜挑灯苦读,熟记每一个典故、每一首诗词,终于也收拢一批人心。
可常嫣嫣她明明就没有做过什么,凭什么能享受这些唾手可得的好处?
身后有母妃替她撑腰,前有夫子精心为她打算,今日一过,又有她中意的夫君为她打算,常嫣嫣的命数,怎么就这样出奇得好?
……
官道湿滑泥泞,有的偏僻角落里甚至结了一层薄薄冰霜,行人马匹稍有不慎,就能轻易滑倒。
他们今次出来也算早,只不过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好,天色也暗得比以往快些。
车夫不得不留心些,为了不耽误行程,君恪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条距离皇城更近的小路。
这条路还算得上宽敞平坦,唯一不近人意的,便是四周并无住户,且这街道上人丁稀稀拉拉,地处也十分幽暗偏僻。
车夫生怕马匹受惊间,不慎踩进雪堆里,滑倒了主子,每行过一段路途,就打着灯笼下车,走上前去察看一番,待确认道路无恙,这才继续前行。
这么一来一去,马车车厢便十分颠簸。
谢嫣好不容易适应了马车车厢的颠颠晃晃,车夫却又毫无预兆停下来,晃得她险些将胃汁也一并吐出来。
春芷取出随行带上的水壶,轻手轻脚喂她喝下去,又有些焦急地掀开帘子,往窗外看了看。
窗外黑漆漆一片,任凭春芷瞪大了眼睛,也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抬高声音问车夫:“还有多久才能到?小姐快受不住了!”
车夫提着灯笼快步坐回车辕,他胡乱擦了擦额角溢出的汗珠,愧疚道:“这条路是小王爷亲自差遣我们走的,只是我们几个从未走过这里,生怕走错了路口耽误了时辰,因此不得不下车瞧一瞧。”
谢嫣捂住胸口干呕个没完,她摸出帕子擦了擦口鼻,勉强道:“就是有些晕车,你接着走便是,到了皇城自然就舒服些,不用管我。”
车夫果真快马加鞭,尽可能驱赶马匹避开容易打滑的地方,朝着小路尽头疾驰而去。
系统面板忽然亮了亮,谢嫣精神一震,再就是系统泛着电流的电子音:“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度已达40%,希望您尽快完成任务。”
这段时日她都待在马车里,容倾那厮也跟在后头,一没令原女主芳心乱颤,二没使得君恪大计落空,这任务完成度,也没道理忽然上涨,谢嫣酝酿着语气:“怎么任务完成度会突然上涨?”
系统难得好心了一回,光标从数值上端一晃而过,随即应声道:“是好感度上涨了。”
不知君锦玉又脑补了什么,哪怕与原男二隔着大半个京城,竟然也能促使好感度也随之上涨。
谢嫣正窝在车厢里胡思乱想,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车夫似乎跳下了马车,春芷掀开帘子一角,就听闻外头有人勃然大怒道:“是哪家不长眼的马车,竟然冲撞了我们公子。”
春芷偷偷透过帘子缝隙向外张望几眼,又飞快掩好帘拢。
借着马车里头朦胧烛火,谢嫣瞧见她眉宇浮上几缕不安。
谢嫣心中顿时便有了几分数,她罩上春芷绞着衣角的指尖,轻声问:“怎么了?”
春芷两弯秀眉深深皱起:“我们的马车与旁人的马车撞到了一处去,那辆马车的车夫怎么也不肯放我们离开,死咬着是我们先撞的他,说一定要我们好看。”
“别慌,”谢嫣安抚她,“有刀疤他们在,不会出什么差错。若他们只是打算讹钱,那就更加好办。”
春芷抚着胸口,舒出一口气:“许是奴婢太过忧心了。”
谢嫣方扯开嘴角,外头那群人又大喊大叫起来:“赔钱?你又算什么东西,我们公子身份高贵,可不是那等用脏银子,就能随随便便打发的破落户……再者,若是你们非要拿钱消灾,我们也不阻拦,我们公子这辆马车价值千金,你说要赔,可赔得起?”
车夫急得都快哭了,低三下气哄着他们:“我们是锦亲王府的下人,主子有急事赶路,不能陪几位在此处说理,不若我们先立个字据下来,几位明日再去讨要赔偿?”
那牙尖嘴利的下人虎目一瞪:“谁知道你们真是锦亲王府的,还是假借锦亲王府出来为非作歹的贼人?我们公子这会子还要赶着入宫,没功夫与你们瞎扯,不若叫你们家主子出来,规规矩矩给我们公子磕个头,唤声‘爹’,我们也就既往不咎了。”
谢嫣闻言动了动身子,春芷却以为她是要下去给人磕头,急忙扑上来死命拦住她,咬牙阻止道:“您不能下去!”
谢嫣被她撞得头昏眼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半天才摸到扶手艰难爬将起来。
刀疤听闻前头的动静,随手抄起一把狼.牙.棒往怀里一揣,带着几个弟兄雄赳赳气昂昂杀到谢嫣马车前。
春芷跳下马车,以身牢牢挡住帘子。
谢嫣隔着帘子拉她进来:“春芷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进来!”
几个王府侍从上前仔细察看那辆马车的情况,发觉只是车厢上擦出了一道口子。
车厢里的人似乎察觉他们的举动,粗.暴地一把拽开帘子,露出一张还算标志好看的阴郁脸庞。
男人衣襟大敞,手心里捧着酒盏,面颊红润,眼底微染醉色,还未靠近,就能嗅闻得出他浑身弥漫的酒气。
几个斗嘴斗得正起劲的长随,纷纷簇拥在他四周,指着谢嫣身处的马车道:“公子,就是他们府的马车冲撞了您……”
男人四处打量一圈,眼前尽是些男人,所幸马车前坐着的那个姑娘生得不错,遂意兴阑珊抿了一口酒,又将酒盏掷在地上,挥挥手指使几个爪牙:“小丫头留下,其余的人打伤了事。”
车夫何曾见过这等架势,两眼一闭扯起嗓子自报家门:“马车里的贵人,可是我们锦亲王府的嫡小姐。你们若是伤了我们小姐,莫说小王爷,就是宫里也饶不了你们!”
他这一通吼,非但没叫对面收敛些,反而逗得他们纷纷捧着肚子笑成一团。
“走这条路的,都是些官员的外室,何曾有什么贵女。你们也莫要叫嚷,左右我们公子是皇亲国戚,又是府里的嫡子,你们家的夫人跟了我们公子,也算不得吃亏,要是识相些,就叫你们夫人亲自下车向我们公子请罪。兴许我们公子看在美人的面子,还能放你们一马!”
那人又谄媚对着身后的男人道:“主子您说是不是?”
男人摸出一枚银锭子,随手抛给他,对着春芷吹了几声口哨,抬手指令几个长随一拥而上。
谢嫣马车上的两个车夫,最先挨了几拳,仰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刀疤与小个子见状,眼疾手快祭出兵器。
瞥见容倾还笔挺地站在一边,刀疤不由自主将他拦在身后,暗暗递给他一柄开刃的匕首,小声嘱咐:“若是兄弟们顶不住,记得割断绳子带上老大骑马逃走!我们都晓得你思慕老大,将她托付给你,哥几个也放心。”
酒糟鼻用力拍了他后背一把:“你身娇体弱抗不动刀棒,老大就交给你照看了……”
容倾:“……”
几个人怪声怪气冲入人群中,举起刀棒胡乱就是一顿劈砍。
趁着场面混乱之余,容倾大步流星冲到谢嫣马车边,隔着窗轩对她道:“别怕。”
谢嫣胃中翻滚难忍,哪里还有心思管那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她说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
点到一半才发觉隔着窗轩,容倾是看不见的,她一把掀开帘子,趴在窗棂上苍白着脸:“这种阵仗又不是没见过,我不怕的。春芷与刀疤他们怎么样……你怎么样?”
“有我在这里,绝不会有变数。”
容倾将她双手纳入掌心,见她脸色难看非常,又弯腰抵上她额头,试了试温,蹙着眉头:“没有高热,嫣嫣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嫣干呕了几声,又扒拉窗户猛烈咳了一阵子,才有些虚脱道:“没事,就是坐车太久,有些想吐。”
“若他们说的不错,这里应该就是花台街,距离皇城只需花上一刻钟,嫣嫣你再忍一忍。”
容倾扭开水囊喂她喝了点茶水,人群里却又传来几声惊呼。
几个长随也不甘示弱,嗤笑一声,从腰间抽出软剑,齐刷刷循着他们刺过来。
刀疤他们练得都是实打实的肉搏,几个拳头砸得对方七窍流血十分轻松,可又哪里抵挡了这些练家子的偷袭。
几个长随嘴上功夫刻薄毒辣,手上的招式也是招招见血。
一柄柄剑朝着他们要害刺过来,刀疤他们虽然都是有惊无险避开,因着力道还未卸得干净,身上也不可避免挂了几道彩。
小个子捂着被刀尖划开数道口子的左臂,伏在地上低低喘息。
几个长随踢开酒糟鼻手中的长剑,得意洋洋道:“我们公子可是虎贲将军的嫡子,等我们小姐嫁给定安侯,做了尊贵的侯夫人,公子他就是定安侯的妻兄,堂堂皇亲国戚,岂是你们这些宵小能得罪的?”
说罢又搀着高献下了马车,高献醉眼朦胧朝着谢嫣的马车伸出手,拉开衣襟调.笑道:“小娘子勾人得紧,不妨让本公子瞧一瞧,可是真比那嫦娥仙子还要动人……”
他手指还没够到惊恐万状的春芷,眼前忽然闪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高献见这人头戴斗笠杵在跟前,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勾三、股四、弦五给本公子拿下他!”
刀疤仰倒在地,死死盯住容倾疾呼:“大郎你快些带老大走!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勾三随手团起一堆还未化开的脏雪,往他嘴里一扔:“吵什么吵!”
容倾照着勾三腰间佩剑狠狠踢上一脚,脚尖只轻轻一勾,便将长剑勾到自己手心。
他歪着头冷声道:“我是不曾听闻,定安侯何时有个强抢民女的妻兄,虎贲将军膝下何时出了个不学无术的嫡子……”
此言瞬间戳中高献的痛脚,他使力推了弦五一把,自己也抽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捣容倾脉门:“本公子看中的女人,还没哪个敢上来争抢,你找死!”
透过帘子一角的缝隙,谢嫣甚至还未看清容倾究竟是如何出手的,他手中泛着银光的长剑,就乍然挥舞出一方光盾。
他出手快如一道道闪电,一条条迅猛又不失力道地劈进人群里,目光所及之处,恰到好处传来一声声哀嚎。
地上未干的雪水尚且来不及溅上他轻软衣摆,几个长随纷纷捂着胸口应声倒地。
刀疤早已看呆了去,勉力爬起来扭头问小个子:“刚才是容大郎打伤了他们……我没看错吧?”
小个子捂着脸羞愤欲死:“看着弱不禁风,身手却远比我们几个好,这小子当初到底是怎么中了我们暗算的?”
酒糟鼻戳着他两脊梁骨:“当日哥几个看他行事可疑,一棍子上去就揍得他两眼一翻不省人事,哪里还有余地能避得开……”
几个人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互相搀扶着起身,确认只是小个子伤得重些,其他的人倒没什么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