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见她笑得小心翼翼, “坐下罢。”
他转开视线,目光不经意扫到桌上的图册,是一本大幕水经集注图。
“你在读此册?”
顾仪心中慌了一瞬,她今天看过地图,忘了收拾,面上笑道:“臣妾读着顽得,大幕山水多娇,臣妾心中神往,虽无缘踏遍,想着看看书册也好,便向司籍司讨要了此册。”
萧衍闻言,眼波微动,随手翻了翻图册,见到此册图文俱是细致,将大幕几处山川湖泊绘制得极其详尽,沿河城池一一记录在册。
“此集注倒是有趣。”
顾仪见他神色稍霁,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陛下可曾用过晚膳,臣妾殿中尚有福橘,陛下要尝尝么?”
萧衍笑了一声,“不了,备汤沐浴,朕乏了。”
顾仪愣了片刻,高贵公公便转身差人提水备汤。
萧衍沐浴过后,宫人们又换过水,伺候顾仪沐浴。
等到顾仪梳洗罢,已近亥时。
寝殿中已无外人,她隔着纱帐一望,见萧衍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呼吸轻缓,胸腔一起一伏,已经睡着了。
果真是累了。
顾仪轻手轻脚地躺到榻上,伸手掖好两人的被角,闭上眼睛,没过片刻,竟然也睡着了。
*
除夕这一天,宫中爆竹声更是不绝于耳,处处张灯结彩。
诸人互相拜年,饶是顾仪再不爱与各宫往来,也要按着尊卑前去拜年。
四妃之中,唯有落英宫因德妃尚在闭门自省,宫门紧闭,顾仪便在落英宫门外的‘记册’上,提笔写了两句吉祥话,这便是给德妃娘娘拜过年了。
等到她从其余三妃和几个贵人的处所随大流转了一圈出来,天色已是黑了。
戌时正。
除夕宫宴设于内廷。
顾仪换过一身新衣,着靛青袄裙,绯色夹袄,发髻之上斜插一对红宝梅花簪。
身前几上成列珍馐美馔,顾仪正襟危坐。
再过一天,就是新年了。
过了元旦,她就比上一回又多苟了一天。
廷中几声高唱之后,宫侍自门外鱼贯而入,将托盘中的瓷碟依次放于众人几上。
顾仪看那瓷碟之中白白嫩嫩的几个小巧饺子,不由心叹。
啊,好久都没有吃饺子了。
因是过年,吃饺子便有彩头。
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
民间多放铜钱,可宫中夹在饺子里的是细小碧竹牌,上书金银宝器。
顾仪闭目,心中默念百遍。
让我吃到元宝竹牌。
金元宝竹牌,求求了。
信女愿意半年不喝奶茶。
一个青衣宫侍行到她几前,口中按例唱道:“贺顾美人新年大吉。”便将一盏瓷碟摆到了她的几上。
顾仪垂眼数了数,六个饺子,不知道中奖率到底是多高。
第76章 新的起点
待到诸人几上皆得瓷碟, 皇帝举箸,众人随之举箸。
顾仪吃了第一个饺子,是个皮薄馅大, 汤汁饱满的饺子,细嚼慢咽过后,内里并无乾坤。
但她不气馁, 夹了第二个饺子来尝,将一入口她就咬到了一块细小的硬物。
顾仪心中一喜,用丝帕包住取出, 果是一块竹牌。
上书金元宝,三个小字!
她立时嘴角轻扬, 喜不自禁。
万万没想到, 平时总与财富擦肩而过的她今天运气真这么好!
萧衍独坐高台之上, 微一扭头,便能瞧见阶下柱前的顾仪, 只见她满脸笑容地将竹牌摆在几上,他转开了眼。
一个元宝五十两。
五十两金, 不是小数目。
顾仪身心顿感轻盈,飘飘然也快乐。
可巨大的惊喜,更在惊喜之后。
待到顾仪吃到第五个, 第六个饺子的时候,她竟然又接连夹出了两块竹牌,皆为金元宝竹牌。
顾仪下意识地就望向了高台之上默立的高贵公公。
高贵公公眼神好, 一眼就望见顾美人投来的惊诧而感激的目光,他伸脖子一瞧,见她身前的几上,整整齐齐地成列了三枚竹牌。
怎么回事?
他的确念着顾美人有功, 让膳房给她盛了一个夹竹牌的饺子,怎么又多出来两个?
是不是太过了?
高贵公公犹疑地看向身前坐着的皇帝,不料正对上皇帝回首,不满的视线。
他心中咯噔一跳,立刻去瞧顾美人,见顾美人愣了片刻,才转开眼神去看皇帝。
萧衍见顾仪最先张望得竟是高贵,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自己。
顾仪唇角一弯,终于冲他笑了笑。
萧衍便垂下眼,打量自己面上的金碟。
早有机灵的宫人紧紧盯着各食几上竹牌的彩头,一一记录在册,等到翌日封赏。
顾仪一夜之间,整整多了一百五十两金的身家,如踏云端,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又再次端详起三枚竹牌。
“顾美人,今日好运气。”
顾仪扭头,见赵婉朝她笑道。
她定睛一看,女主几上当然也有竹牌。
“婉贵人,定也新年如意。”
赵婉的竹牌上书如意,得的便是一柄玉如意。
两人再也无话。
三更鼓响。殿外的鞭炮噼里啪啦爆响。
这个年终是平平安安地过了。
大幕朝正旦大朝会始于辰时,皇帝于正殿之上与文武百官同贺新年,番邦纳贡使臣往来觐见。
百官先是祝颂,皇帝继而封赏。
过午之后,皇帝于太庙,上玄下纁,以敬天地,合祭列祖列宗。
宫中无后,诸位妃嫔皆着祭服于庙外叩拜。
日落时分,皇帝赐宴百官于廷。
元旦此一天终了,顾仪只觉头昏脑胀,回到屏翠宫拆了头饰,换了衣裙,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皇帝大封六宫,除四妃无所晋升,其余妃嫔品级皆升。
顾仪成了顾贵人。
宫侍将三锭金元宝送来了屏翠宫。
她终于比上一回又多苟了一天。
站在新的剧情起点上,顾仪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
辰时不到,顾长通便在去王府的路上了。
此年节是他第一次亲临元旦大朝会,一个从五品知州,亦非京官,按照旧例,不该忝列朝会百官之中。
可皇帝破格点了他入席赐宴,顾长通心中明镜一般,此乃嘉奖,是圣恩,更是期许。
皇帝要他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顾长通丝毫不敢怠慢,他沉沦苦等多年,等得就是这样的契机。
是以,他精神抖擞地起了个大早,前去拜会皇帝前些时日钦点的户部员外郎王子伯。
王子伯原本月余前就要动身前往抚州,却忽然听说顾知州要进京,适而拖延了南下行程。
此番与顾知州相见,方知皇帝将欲南巡,恰是时机,他可随顾知州一同伴驾行到渠城,皇帝借舟南下洛川,他与顾知州往抚州而去,而周家因为‘茶户’征召,周亭鹤便要留京一段时日。
顾长通与王子伯忙于商定行程和策令办法,于王家一直待到了夜深之时,才将一纸奏疏写到二人皆称满意。
立春过后,皇帝便点了南巡伴驾的名单。
宫妃之中,伴驾的是蒹葭殿婉婕妤。
朝臣之中,唯有顾长通,王子伯二人。
又因嘉许顾长通朝廷专办茶课有功,皇帝复又点了屏翠宫顾贵人伴驾。
顾仪领过圣旨,屏翠宫中匆匆开始张罗箱笼行李。
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待到入夜之后,顾仪方才得空,坐于梳妆台前。
她伸手打开台上的宝匣查看,那一对红宝乌木梅花簪静静地置于锦盒之中,簪头宝珠莹莹泛光。
她看了好一会儿,复又盖上锦盒。
殿门外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顾仪将宝匣合拢,起身走到殿门前去迎他。
“参见陛下。”
萧衍扫过一眼,见殿中已摆了数个箱笼,不禁一笑,“你的行李都打点好了?”
“臣妾听闻,此行甚急,时日无多,便想着早作打算,故此先将衣物整理好了。”见萧衍眼中含笑,顾仪又道,“臣妾谢过陛下隆恩,臣妾知道元旦的竹牌是陛下特意赏臣妾的,此番阿爹折返抚州,伴驾至渠城,也是陛下恩宠。”
萧衍“嗯”了一声,颔首道:“此番南下,你便能见到洛川之水,方可一探是否与水经集注图中所载一般……”
顾仪没想到他犹记得此事,怔了片刻,“陛下圣明,洛川南北通衢,臣妾听闻南下洛川,河岸两畔船坞繁华,歌舞升平,定是有趣。”
她抬眼只见萧衍眼中光华流转,凝视着她。
“顾贵人此番兴许要失望了,洛川之南,青州业已封禁,无一船可通行,今年怕是不能隔江听曲了……”他忽而伸手,将顾仪发间的花钿摘了下来,“或许明年南下,你方可再听涂歌巷舞。”
顾仪看他手中把玩着自己的银钿,伸手摸了摸发髻,好在没散。
不过,听此一言,剧情果然在线。
于代怕是已经围了青州了。
见顾仪凝眉不语,萧衍出言宽慰她道:“此番南巡,自不会直入青州,船行亦有侍卫随行,你自不必担心。”
顾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展眉一笑,“有陛下在,臣妾自然不担心。”
该担心的人是女主,但女主光环在,肯定不会像她一样被一剑捅穿。
萧衍望着顾仪的笑脸,微微失神片刻。
她的双目映着暖融融的烛火,光彩熠熠,也映着自己的面目。
他将手中婆娑已久的花钿置于桌上,伸手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进了寝殿。
*
出巡前一天,顾仪唤来了桃夹和多络,叮嘱二人说:“此番南巡伴驾,时日长则数月,短则一月,这屏翠宫中大小事务,我委实放心不下……”她笑望着桃夹,“我想着,将屏翠宫中事务皆托付于桃夹,明日南巡,我便带上多络近身伺候。”
话音刚落,面前二人双双跪地。
桃夹急道:“贵人三思!”
多络喜道:“多谢贵人!”
桃夹瞪了一旁的多络一眼,“多络年龄尚小,从前也未近身伺候过贵人,奴婢放心不下,这屏翠宫中事务,可托之人除了奴婢尚有别人,可伺候贵人,从来都是奴婢一人近身,南巡路途遥远,奴婢实在放心不下……”
多络一听,立刻也道:“桃夹姐姐,奴婢不小了,在屏翠宫中也呆了多时,桃夹姐姐不在的时候,奴婢也曾替贵人梳发更衣,桃夹姐姐放心罢!”她继而转向顾仪,“贵人就带上奴婢罢,奴婢一定寸步不离!”
顾仪浅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多络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早辰时便要出发了。”
多络笑了一声,“多谢贵人!”说罢,就像生怕她改主意似的,起身飞快地跑走了。
桃夹跪在地上不起来,哀求道:“贵人三思……”
可见面前的贵人似乎不为所动,她一咬唇,直直看向顾仪,“可是奴婢差事办得不好?贵人可否明示?”
顾仪抬手,“你起来说罢。”
桃夹摇摇头,“奴婢不起来,还请贵人明示!”
顾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身处剧情的迷局,她是变数,她身边之人也是变数。
原书剧情早没了顾美人,便是早没了顾美人身边的桃夹。
顾仪反反复复想了这许许多多个月,除了顾长通的入局,她身边的桃夹也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难说萧衍提前遇刺,与顾长通,与抚州有关,就与桃夹无关?
而多络……既然萧衍把她放到自己身边,那么多络就不会有差错。
顾仪心中又叹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桃夹,徐徐道:“桃夹,你我虽是主仆,可我待你向来真心……说起来,你也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了……”她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桃夹……你可否也真心待我一回,同我说一说,你因何来到我身边……”
桃夹闻言一震,抬头愣愣地看进顾仪的双眼。
她的眼中水光荡漾,并无恼怒,有的似乎只有伤心。
桃夹鼻尖猛地一酸,埋头拜道:“贵人明鉴,桃夹绝无二心,绝无伤害贵人分毫的念头……”
顾仪听她声音沙哑,心中不免愈发苦涩,“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桃夹,你可曾想过,即便并非是我,可我与陛下本就是……荣辱与共……我的身家性命皆系于他身。”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如同你与你的旧日恩主……”
桃夹沉默了下来,只在地上趴着不动,良久之后,才重重地以额触地道:“奴婢对贵人绝无二心。”
顾仪望了一眼桃夹乌漆漆的头顶,挪开了眼睛,硬声道:“你下去罢,若是还有话,容我南巡之后回来再说罢。”
第77章 剧情的大旗
辰时正。
数辆马车自正阳门而出, 行至南城门外与顾长通和王子伯的车驾汇合,一行人沿着官道向南朝渠城而去。
顾仪坐在马车中,撩开车帘往外望, 最前面打头的是骑马的侍卫,后面紧跟着的青布马车似乎就是王子伯的顾长通的车辇。
此行马车皆覆青布,不知道萧衍是在哪辆车中。
多络见她往外张望, 笑道:“贵人可是要寻顾大人?奴婢听说,等到入夜,车队就会停在一处驿站, 到时贵人就可与顾大人相见了……”
顾仪闻言放下车帘,点了点头, 顺势仰躺到车中铺着的软垫之上, “我乘车难受, 要歇一会儿,到了驿站, 你再叫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