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以后是绝对、再也不会了,陪你陪得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火,不值当。”
“我就是真的想看看等将来有一天,”五皇子微微冷笑道,“你与太子下棋时,哪一回憋不住露了馅,也吵着闹着让他让着你了……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我不说了!”裴其姝恼火地站起来,径直道,“太子哥哥不会让着我,你也不让着我……那我自己去找个会让着我的人总行了吧!”
言罢,气哼哼地就要往外走。
五皇子的面色微微一变。
“姝姝,”五皇子蹙了蹙眉心,出言挽留人道,“要不,我陪你……”
话到一半,便有宫人在外面低低地禀告,言道是东宫里的太子伴读,庄公子过来了。
“好了,”裴其姝也没耐心再去听五皇子后面奇奇怪怪的乱七八糟提议了,只心满意足道,“能让着我、不嫌弃我棋品差、陪我‘好好’下五子棋的人到了……我不吵你了,拜拜了五哥,我走了。”
五皇子这回直接伸手把人拦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扬声对着等在外面宫人吩咐道:“叫那庄晗直接到本皇子这里的宫室来吧。”
然后待宫人领命退下去了,五皇子斜着眼睛睇了裴其姝一眼,冷漠而嫌弃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裴其姝,你今年都多大了?还不知道避嫌呢。”
裴其姝憋屈地跺了跺脚,但咬了咬唇,终究是没有敢再火上浇油地出言顶撞。
毕竟,裴其姝并不是真正的才刚刚八岁的纯真少女心性,自然明白,自家这个傲娇哥哥五皇子心中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吧,真宗皇帝在除夕的宫宴上,非常偶然的,随口与宓贵妃调侃了一句,言辞间,大有直接将裴其姝许配给玉山伯之后庄晗的意思。
说老实话,这个结果呢,对于裴其姝来说,是不好也不坏。
裴其姝是皇帝的女儿,自然是不愁嫁的;但同时也正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很多时候,反而更不能太挑剔。
想想吧,跟历史上清朝那些一窝又一窝被送去蒙古和亲的“格格”们比起来,趁着大庄还算国力强盛,皇帝爹又单眼瞧着似乎并没有多昏庸的意思,赶紧选个稍微还算看得顺眼的潜力股定了吧……省得现在挑来捡去,日后一地鸡毛。
更何况,说到底,裴其姝的婚事,其实也根本轮不到她自己来选择什么。
——真宗皇帝既然想把她许给庄晗,且那庄晗看着也还凑合,那就凑合着嫁了吧。
但五皇子会对庄晗不满意、甚至是很不满意、极不满意,裴其姝也同样一点都不惊讶是了。
庄晗由着长乐宫的宫人引了进来。
那是一个今年才不过将将一十有一的少年郎,面上仍还带着抹不去的青涩稚嫩,但观其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是分外的沉着稳重了。
毕竟——裴其姝掐指算了算,截止今日,对方也已经进入东宫、陪侍太子身侧有将近六年了。
庄晗的脸上有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着分外俊秀,也格外招人。
五皇子不喜欢庄晗的理由有很多,譬如,庄晗虽然说是玉山伯名门之后,可玉山伯一家在先仁宗皇帝朝间便早早地隐退了,坦白来讲,庄晗如今,一无自家亲密长辈提携、二无宗族势力倚靠,就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一个人罢了。
——打眼一瞧,便知道其日后,除了还能靠着东宫太子的赏识往上爬,再无其他着力之处。
这样的人,裴其姝嫁过去,当然算是十成十地低嫁。
而真宗皇帝想把自己的爱女昭乐公主下嫁庄晗,本也是想通过以此来抬高庄晗的身份、进而更深一步地巩固东宫太子的储君之位。
从而在一开始就杜绝了兄弟相争,阋于墙内的隐患。
……
……
可是这样梳理到底,从始至终,真宗皇帝考虑了庄晗、考虑了太子、甚至也可以说是用心良苦地提前警醒了其他皇子安守规矩……他考虑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考虑过昭乐公主裴其姝本人的心意。
或者说,在真宗皇帝看来,他将一个有能力、有才华、又前途远大的东宫近臣留给昭乐公主,本就是自觉自己已经尽了为人父的慈爱本分,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好父皇了。
但在五皇子眼里,真宗皇帝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的亲妹妹作为一件价值昂贵、华丽精美的藏品,珍而重之地赏赐到了东宫近臣庄晗手里。
你要说真宗皇帝不珍爱昭乐公主?那当然不是,真宗皇帝自觉自己还是很爱女儿的,不然不会如此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为她考量那么多……但说到底,这种珍爱与宠幸,不是对人的,而是对物的珍爱。
就是一件前朝遗传至今的古董藏品,真宗皇帝想赏赐给下面的哪个臣子,心里舍不得了,不都是还是一样要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许多,为其找一个合适的“下家”么?
五皇子冷漠地想,这两者,其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圄于此,五皇子要是能喜欢得起来庄晗,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但就算以上这些都通通除外,还是有一条,只在庄晗本人身上,让五皇子最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脸上那双脉脉含情、不喜也似笑,四处勾人、招惹是非的桃花眼。
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五皇子在心里微微冷哼了一声。
庄晗并不知晓里面两位殿下心中的百般复杂变化,只掀起衣摆,恭敬地叩首行礼道:“见过五殿下、公主殿下。”
五皇子只端坐在案几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审视着庄晗,嘴角微微噙着一抹冷笑,不发一语。
裴其姝见状赶忙打圆场道:“庄公子,你今天怎么想着过来这边了?”
庄晗踌躇了一下,微微直了直身子,细布直缀下,显示出一团毛茸茸的阴影。
裴其姝好奇的探头看了过去。
庄晗轻轻一笑,把怀里那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掏了出来。
“殿下先前说,深宫孤寂,”庄晗微微一顿,婉转含蓄道,“您看……她如何?是否可以聊作消遣寂寞、打发时间之物。”
那只波斯猫有双碧绿的瞳眸,直视时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感。
裴其姝惊喜地叫出声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轻轻地、轻轻地、捋了捋那波斯猫的脊背。
波斯猫柔顺地喵呜了两声,臀部一翘一翘,反复被裴其姝摸得很舒服一般,半点不怕生地主动往她的手里凑,缠缠绵绵地喵喵咪咪叫着,分外黏人。
裴其姝非常惊喜,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奇技/淫/巧,玩物丧志。”五皇子冷着脸毫不客气地评点道。
裴其姝不想搭理他,只当做自己是个聋子没听见。
“两年前,雍和宫愉贵人怀了龙种,五个月大的时候,在御花园里遭了储秀宫里沈嫔养得那只猫的冲撞,”五皇子语调森森地有意恐吓裴其姝道,“后来这宫里,就再没有了永和宫愉贵人和储秀宫沈嫔这两个人。
裴其姝悚然一惊,手上抚摸的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脑海中一时飞快闪过以往在现代时看过的数部宫斗剧中,那用猫害人的熟悉套路。
不由觉得自己后脖颈发凉,只觉脑袋上突然有些沉,好像莫名就可能被人压了一口锅上去般。
“呃,她虽然很漂亮,但是我想,”裴其姝小心翼翼地瞧了庄晗一眼,犹犹豫豫道,“真要养起来,还是有些麻烦……我未必有那个耐性,还是不折腾底下的人了。”
“谢谢您的好意,但……”
“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庄晗平静地笑了笑,举起手来,将猫收回到了自己的臂弯上。淡淡道,“是臣想的过于简单了。”
裴其姝一时有些说不出来的内疚。
——毕竟,是她先前随口抱怨得待在宫里闲得无聊要发霉长蘑菇了,这波斯猫的眼睛与毛发那么漂亮,想来也是人家私下里很是费过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寻来的……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只看了一看,终究还是被辜负了。
庄晗再跪了跪,便神色平静地提出了告辞。
裴其姝主动亲自送人出来。
二人只略略再走了一段路,出得长乐宫后,庄晗很快便停住了脚步,作势要辞别。
“再走一段吧,就当是陪陪我了,”裴其姝莫名低落道,“其实吧,我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庄晗闻言,立时止住了欲往外走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回过身来,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默不作声地跟着裴其姝,任其随着性子闷头乱走了好一阵。
“是因为太子殿下吗?”片刻之后,看身后的宫人都被他们甩出去有十步远了,庄晗压低了嗓音,轻轻地询问裴其姝道,“因为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去西山大营,公主心里舍不得吗?”
裴其姝听得微微一愣,须臾后,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一顿,复又点了点头
“是他,也不是他,”裴其姝分外纠结道,“坦白说,要不是你现在提起来,我都差点忘了太子哥哥马上就要去西山大营的事情了……但我今天心情不好,也确实与他有关。”
这下反倒是让庄晗很是疑惑不解地愣住了。
“我昨晚……”裴其姝顿了顿,正心神不定的打算顺势向庄晗半真半假地倾诉一下,话音刚起,原先本是规规矩矩窝在庄晗臂弯里的波斯猫却突然惊叫一声,“咻”地一下飞了出去。
裴其姝一时失神,当即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与庄晗对视一眼,二人一起拔腿就追。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刚刚还皮光水滑、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攀上爬下,还在刚刚下过雨、半湿未干的泥坑里打了个滚,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如此这般折腾下来,才将将抓住一只吱吱乱叫的黑老鼠,得意洋洋的回过头来,似乎是想显摆给自己身后的两只愚蠢的两脚兽看。
裴其姝:……
一时无言,完全无话可说。
庄晗脸上也浮现出明显的尴尬之色来。
“不过,不对啊……”裴其姝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猝然回神,奇怪地自言自语道,“这边怎么会有老鼠呢?”
是的,此处并不荒寂,乃是一众皇子们上完上书房回后宫的必经之路。
举目望去,四处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按常理来说,宫人们应当不至于会疏忽到生出老鼠来的地步吧?
也就是在此时,几声低低的、慢慢的、压抑而略带着痛苦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到了庄晗与裴其姝耳朵中。
裴、庄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抬头环顾四下。
庄晗屏息凝神,侧头向裴其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侧耳细细倾听片刻,与裴其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来。
二人七拐八绕,迂回绕过一段不高不矮的绿植被,便看到了后面正剑拔弩张站着的两波人。
不过,用两“波”人来形容似乎也有些并不太合适。
——因为那其中一边的人有好些个,另一边的人却仅仅只有一个。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并他们的一众腿毛们,连着站成了一大排,都快把路给堵上了。
另外一边,则是东宫中的四个伴读里,而今年纪最小的那个陆恺文。
陆恺文浑身僵立着,冷着一张脸忍受着小太监奉命将一只又一只的老鼠往自己的身上放,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只在唇齿间泄露出些微的喘息声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裴其姝环臂胸前,扬眉冷笑道,“公然肆意欺辱朝臣子弟、东宫伴读……可小心我一状告到父皇面前去。”
“你这小丫头,”二皇子阴恻恻地转过脸来,冷冷地紧盯着裴其姝的双眼,寒声恐吓道,“跟你没关系的事,你最好少掺合……好奇心害死猫。”
“可是猫有九条命啊,”裴其姝冷笑道,“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裴其姝趾高气昂地扬着头,她才不怕二皇子这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呢。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什么?”二皇子气急败坏,恼怒之下,意图威胁裴其姝道,“你再多管闲事,小心我……”
三皇子侧头瞧了二皇子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低低地打断道:“老二,算了吧。”
几个人默默互相交换了眼神,终还是倾向于以三皇子的意见为主。
二皇子拗不过,一挥衣袖,冷笑着气急走人了。
其余诸人自然是默默跟随而去。
“你还好吗?”裴其姝走过去,有些同情地望着陆恺文,低低道,“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与人说?你可以找太子啊,他们不敢惹太子哥哥的……”
陆恺文一言不发,只揪下自己身上或死或活的一群老鼠,然后扭身就走。
裴其姝微微皱了皱眉。
庄晗抬手把人拦住,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陆恺文面无表情,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你这个人,这么这个样子啊,”裴其姝有些不高兴了,扬眉不悦道,“我们好心帮了你,一不说指望你知恩图报、二也没强求你感谢什么……但你怎么也不至于对着我们都还这副冷言冷语的模样吧?好似我们还反欠了你什么一般。”
“恕微臣直言,”陆恺文忍了忍,冷冷道,“殿下们都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你们彼此之间,是神仙打架,微臣是小鬼遭殃……但说到底,您与二皇子殿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都是倚靠着自己是皇帝的子嗣,仗着出身高贵与帝王宠爱,肆意去仗势欺人。
裴其姝听罢大怒,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兄长,”陆恺文讥讽地勾了勾唇角,面无表情道,“不就正是因为触怒了公主殿下您,才被陛下贬斥出宫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