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早在二人大婚之前,就由左佳荣亲自谆谆叮嘱过左静然的。
“静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占尽先机,一定要借着此势让公主慢慢喜欢上你、心甘情愿地为你生出一个儿子来,”那时候,左佳荣紧紧握住左静然的手,满目希冀地恳切道,“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大伯的仇、左家的仇、我们塘栖左氏往后百年的荣辱,都寄托于此了。 ”
左静然听得微微愕然。
“五殿下不良于嗣,”左佳荣颤抖着嗓子,按捺住胸腔里满溢的激动,唯恐会惊扰到什么一般,低低地与左静然解释道,“那个大夫,是可以信的人……亲自诊过的,五殿下确实是子嗣艰难。”
“所以,”左佳荣掐紧了左静然的手,隐有狂热道,“你懂得吧……五殿下曾亲口暗示过,如果公主有了儿子,他会抱过去立为太子的。”
“姐姐押上我们左家最后仅剩的所有,赌这一把,不仅仅只是为了报东宫太子与我们家赶尽杀绝之仇,”左佳荣狠声道,“更是为了你以后的儿子!”
左静然震惊失语。
“你一定要努力、忍耐、用尽心意,让公主喜欢上你,”左佳荣抚了抚堂弟的鬓角,暗含自豪、隐有得意道,“先前在洛阳时,你不是与她相处的很好么?”
“她并不讨厌你的,只是,只是可还那孩子,那时候太冒犯人了。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左佳荣心神复杂道,“金枝玉叶脾气大,动辄杀人……遇着了,我们也只有受着的份了。”
“但五殿下偏偏在这么些人里选中了你,肯定是他也觉得,”左佳荣满怀希冀道,“你本来就是很得公主心意的。姐姐把你原先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遣散完了,就算是被迫嫁人、毫无感情,也没有哪个姑娘家会喜欢自己夫君身边有一群莺莺燕燕的。“
“姐姐知道你委屈了,但,这也是没办法了,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左佳荣恩威并施,好话说完,最后又严肃地厉声警告左静然道,“你必须得忍着,忍不住也得忍。”
左静然听得连连苦笑。
——他是整个左家现在,唯一一个,非常明确而清醒地知道左思源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其余人等,例如左佳荣,或私下里也曾经有过怀疑……但是快两年过去了,之后一直都风平浪静,不知情的人,也就只得哄着自己把那当成是春莺里一桩风月迷案留下的糟糕余韵吧。
虽然回想起来,心有不平……但情势比人强,与东宫太子后来血腥清洗江南府官场、对左思源先前在官场上的所有派系党羽赶尽杀绝比起来,原先春莺里的事情,真的就只能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闹脾气了。
只是那“小孩子”手上的权柄太大,旁的小孩子闹个脾气,顶多砸个碗摔个瓶……她却是身后牵扯繁多、威势迫人,直接就闹到置人于死地的地步了。
以上这些,是以左佳荣为代表的左家大多数人的想法。
但不是左静然的。
左静然在心底微微苦笑地咬了咬头:左佳荣这样的安排布置……是高看了他,更是狠狠地轻视了那位公主殿下。
果不其然,而今两边第一回 正面相见、第一场交锋,左佳荣就被裴其姝毫无遮掩的直白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此,再也不敢把对方当成一个纯粹被宠坏惯坏、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了。
“哦,原来你们左家人是这样想的啊,”裴其姝恍然大悟般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讥诮讽刺,“不错,你们能自己想得开就好……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好了,本公主倦了,”裴其姝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起身懒懒道,“那今天也就这样吧。”
左府众人连忙随之起身,连道恭送公主。
“对了,”裴其姝走到一半,骤然回头,睇了左静然一眼,直言不讳道,“我昨天与你说的那些,你也一道与他们说一遍吧。”
左静然面色一变,微微僵住。
裴其姝皱了皱眉,提醒道:“我的院子……”
“公主不喜外人叨扰,”左静然平静了神色,知道方才是自己想岔了,语调平平地代裴其姝转告府中各房众人道,“公主那边的院子,不经公主许可,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进去。”
这一回,连左静然父亲的脸都微微有些绿了。
裴其姝才不会管他们,自顾自径直往外走。
左静然默不作声跟上。
裴其姝有话想问他,也就没有阻止他过来,只是一回到昨晚的院子,先把五皇子留下来的、跟着自己过来这边那几十个护卫叫了过来。
打眼粗略看过去,里面竟然能没有一个是裴其姝感觉眼熟的。
裴其姝也是佩服惨了她哥的“心思缜密”了。
随便吧,裴其姝烦躁地信手随便指了七/八个人,冷冷道:“去把院子收拾成能住人的样子。”
众护卫领命,不敢多言一个字,动作麻利地进屋里清洗起那些叫裴其姝看了就碍眼的大婚喜庆物什来。
“剩下你们这些,”裴其姝面无表情道,“把院子看严好……敢有一个来探头探脑的,不必通禀,直接叉出去,先打上十个板子。”
“哦,当然,也一定要记住,行刑之前,去叫左二公子把府里所有的丫鬟下人都喊过来,”裴其姝微微冷笑道,“让他们所有人,都一道看看好了。”
第109章 回宫 可惜都不是他的。
据左静然所言, 五皇子原先与他约定好的是三个月。
裴其姝都做好了在左府彼此各不相干、相安无事静等三个月的准备了,然而事实上,东宫太子的反应远远比五皇子预计的要快。
满打满算, 裴其姝在左府甚至都没有待够一个月, 东宫的人就找上了门,逼得本就是左支右绌、夹缝求生的塘栖左氏更是狼狈难堪了一些。
裴其姝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就算以一个月计, 但再刨去五皇子一行北上回洛途中耽搁的时间……东宫太子怕不得是见到人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开始吩咐人南下搜寻了。
而第一个找到左静然这里来的也是一个老熟人了。
云棠在再次见到裴其姝时, 脸上的神色彻底僵硬得龟裂开来,一动不敢动,好似只要轻轻碰一下, 就会碎成几块渣渣掉下来一般。
“殿下,奴婢来迟, 让您受委屈了,”云棠眼底猩红, 狠声道,“如果您想,我可以把他们全都……”
“先不说那个,”裴其姝摇了摇头,只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望着云棠,缓缓道, “我问你, 你和云归,你们两个,小时候是在苗疆长大的?”
这些时日, 裴其姝一直闭门不出,闲极无聊,把先前忘却的记忆好好地在脑海里反复回溯好几遍,再对照当下,想起来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云棠脸色霎时更僵。
一是没想到裴其姝会拒绝她门的帮助,二也是不意对方会突然提起自己与云归的身世这着。
“公主都想起来了,”云棠又哭又笑,手足无措,而又克制不住地激动难耐道,“是的,十年前,公主的一时恻隐、救命之恩,才有了我们姐妹的今日……”
“不,云归另说,你有今日,主要还是仰赖太子足够看重你,”裴其姝摇了摇头,已经不想细究这背后的隐瞒与窥视了,只眉心微蹙,斟酌着小心翼翼探问道,“那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只暗自嘀咕了一句,怪不得她这边原先随便做个什么,东宫太子都十有八/九早有预备、知晓得个明明白白……贴身大丫鬟都不完全纯粹是自己的人了。
云棠不敢正面回复裴其姝与东宫太子相关的问题,只得怯怯地应了后面那一问:“苗疆种种,而今回忆,只有八字可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其姝心尖狠狠地颤了一下。
——如果云氏姐妹尚且若此,那后来的五皇子呢……
裴其姝不敢细想,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像是被人拿着一把刀子狠狠扎了进去,然后那刀子的主人还毫不在意地拧着柄端转了几转。
“好,我知道了。”裴其姝已经无力再去问更多了,往昔种种,谁亏欠谁的更多些,如今早算不清了。
她只是很缓慢,很疲倦地摇了摇头,倦怠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先自己回去吧……对了,把你妹妹也一道带走。”
云棠微微变色,惊悸莫名。
裴其姝却没有再多看她什么,只招了招手,叫人去把云归喊了过来。
姐妹俩再见,神色同时齐齐一变。
云归猝然闭目,并指为匕,狠狠朝着自己的双目处扎了过去。
云棠则是失声惊叫:“搜魂蛊!”
然后扑上去,一把拦住了云归自残的动作。
裴其姝意识到不对,使了个眼色,左右四下便皆退去了。
“搜魂蛊?”裴其姝缓缓地重复了下这三个字,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跳,隐隐明白了些什么,“我……他给你下的?”
云归双目长阖,嘴唇紧抿,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云棠面色凝重,手指尖颤抖个不停,飞速地点着云归周身几处大穴,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随身的匕首在她四肢九处割开放血。
污浊的陈血夹着一些细细碎碎的密杂东西一道流出,细细听去,里面甚至还伴着一些让人听了就头皮发麻的窸窣作响。
“可以了么?”一直安静等到云棠放血弄完,裴其姝才敢心惊胆战地小心探问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还是最好先不要说话?”
“搜魂蛊只是能借其观寄主生前所观,”云棠惨白着脸摇了摇头,低低道,“只要不让云归看到殿下,即使对方会解唇语,也无妨。”
“那,”裴其姝怔怔回神道,“可有破解之法?”
“有,而且很容易,”云棠咬着牙,强忍住心头愤恨,颤着嗓子为裴其姝解惑道,“提前饮下‘断尘缘’即可……只是这搜魂蛊历来是给死人下的!给生人弄这个,也太邪性下作了!”
“所以说,”裴其姝静默半晌,也才将将回过神来,怔怔道,“他知道我和太子……也是通过给你下的搜魂蛊?”
云归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可,”裴其姝郁闷极了,“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云归睁开眼,与望过来的云棠对视一眼,皆是面面相觑。
“你也知道?”裴其姝霎时悟了,傻眼地转去望着云棠。
“奴婢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云归垂着头,苦笑道,“奴婢的话,殿下忘了么,有一回,您大半夜从东宫出来,唇上染血,是借的我的胭脂遮掩……还有后面您去小汤山,我,我其实是在后面跟了一段,待见到太子殿下,才悄然折回的。”
——中间更多裴其姝身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痕迹,云归贴身为她打理收拾,怎可能全都视之不见?
不过是见裴其姝不想提,不忍她为难尴尬,故作不知罢了。
事实上,如果先前不是有云归在其中为裴其姝小心遮掩了许多,长乐宫中会发现那些蛛丝马迹不对劲的人,怕是得有更多。
“那,”裴其姝抽了抽嘴角,在心里默默盘了一遍时间线,眉头紧蹙道,“他最早又是什么时候通过你知道的?”
“奴婢不记得了,”云归惨白着脸摇了摇头,苦涩道,“自离开洛阳后,奴婢的记忆中就有好多块大片大片的空白……奴婢不知道五殿下在那期间,都对奴婢做了什么、问了什么,而奴婢自己又答了些什么。”
云归想到这些,心头慌乱悔怕到了极致,只觉得愧疚难言,都不敢正面抬头看裴其姝一眼。
云棠却是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惊怒之余,甚至不免得生出了几多庆幸。
幸好第一个遭了搜魂蛊的是并不清楚东宫太子身世秘辛的云归。
如果是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了对方的毒手……那现在东宫的底子都被人给扒得一干二净了。
裴其姝想通之后,却是一时更犯了些难。
她最早以为云归是五皇子的人时候,只想着回到洛阳,就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回五皇子身边。
后来想起来云棠的身份,又打算简单粗暴地把人扔回东宫太子那里了。
而今两边一对上,却又发现:以云归现在的处境——她是既不适合落到五皇子手里,也不适合被扔回给东宫太子。
两边都有些裴其姝不想云归说给对面知道的东西。
云归在屋内短暂的静默之中,瞧出了裴其姝心中的犹豫为难。
“奴婢这条命,是公主赠的,”云归凄凄一笑,柔声道,“如果让公主觉得为难了,奴婢甘愿为公主……”
“你给我打住!”裴其姝不等人把话说完,慌忙叫停,暴躁呵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开始寻死觅活了。”
“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先把死了活了挂嘴边!性命是这么给你随意糟践的么?”
裴其姝心烦意乱地怼着人发泄了一顿脾气,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对云棠道:“算了……你一个人走吧。”
“可太子殿下……”云棠心慌意乱,心急如焚。
“我之后会自己回去的,”裴其姝只冷冷抬眼,稳稳地重复了一遍,“你退下吧。”
待云棠隐忍告辞后,直接喊人叫来了左静然,开门见山道:“不等了,收拾收拾,我要回宫。”
“你去给他说,”裴其姝冷冷道,“十天之内,我们就会到洛阳……让他自己想想好该什么时候与父皇开口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