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又能说的准呢?”左思源笑了笑,又隐秘地对裴无洙低声道,“不过,微臣倒是听说过一桩内情,或许真,或许不真,殿下听听就罢了。”
“郑国公府好像有个仆妇最后被打死前喊过,说当时这事她们是禀告过三夫人的,只是三夫人产后本就疲乏心累,还失了不少血,闻言只是问过两个孩子情况,知道都是女孩儿后,就无所谓再追究太多了……只一心想着赶紧下山寻得更好的大夫来调理身体。”
裴无洙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何必呢……想想原作里两辈子都怎么也要和假千金过不去的女主郑惜,一时都不知道该怜悯还是同情了。
“所以说,事到如今,”裴无洙若有所思道,“其实也没有人能说得准,到底两个里哪一个才是郑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么?”
——裴无洙记忆里的原作可不是这样的,原作女主虽然重生后是直接回到了刚刚认祖归宗那时,不过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郑国公府对于她的到来都是一副“千金归来”的郑重态度,实在不像是曾在她和女配假千金中间纠结过哪个真、哪个假的样子……
“如果您像郑国公一样信了国师的卦的话,那这就是寻回了流落在外的血脉至亲,”左思源意味深长道,“如果您不信的话,那这就还真是一桩悬而未决、以后也不可能决得了的‘真假疑案’了。”
“左大人的意思是,”裴无洙眉心微微蹙起,缓缓道,“找一个如国师一般的和尚道士之流,先向父皇点出东宫太子并非皇室血脉……然后再佐以你在淳化公夫人陪嫁中发现的那些‘或许有、或许没有’的莫须有证据,以此来攻讦东宫的不实、皇后的不贞?”
——不期然的,裴无洙想起了原作中女主郑惜重生后回顾自己前世的一生,她以为自己深为郑三夫人所不喜,是因为在她认祖归宗的一年多前,有个秃驴大和尚偶遇了郑国公府去上香的女眷,指出了假千金并非郑氏血脉。
由此惹得知情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来看待郑三夫人,中间拉扯半年有余都没有把事情掰扯清楚,最后使得郑三老爷因此冷落三夫人,三夫人独守空房难以释怀,长久地郁郁寡欢着,故而才迁怒到她身上……
怎么说呢,这种事情,也不好说那些多嘴的和尚们做得不对,但裴无洙总觉得那些“不打诳语”的出家人,有时候做的事吧,还真是挺缺德的。
左思源点了点头,诚挚道:“这是微臣目前能想象到最完满的计划了,当然,有了殿下的加入,自然能裨补缺漏,使之尽善尽美。”
“国师可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裴无洙谨慎道,“到时候两方吵起来了可怎么算?”
“国师?”左思源倒是没想到裴无洙会纠结这个,下意识道,“可国师已经闭关好多年了……之前在郑国公府出现后立马就又没了踪迹。”
“他们牵星楼一脉,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颇有些玄异,万不可轻易得罪,恐怕也并非权势财帛能轻易动摇得了,”左思源也异常坦然道,“不过我们本也不需要拿这等‘小事’过去劳烦国师吧?”
“吵起来也无妨,以陛下的多疑,”左思源微微笑道,“闹到有‘真假疑云’的地步,我们就已经赢了一大半,不是么?”
“但事情只要做过就有痕迹,”裴无洙摇了摇头,尤且还不满意道,“本王就算在背后再怎么隐藏,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一旦东宫太子查到了本王头上……那本王岂不就太被动了。”
“本王藏拙十五年,一朝为了这种事与他翻脸……如果不能打蛇七寸地一击毙命,本王宁愿选择暂不出手、静待时机。”
见左思源静默无语,裴无洙犹豫了一下,主动提点他道:“就没有什么东西或法子……可以直接拿来验证东宫太子是不是皇室血脉的么?”
“微臣活到这个岁数,”左思源摇了摇头,眉心紧蹙,眼神中透露出些微的茫然迷惑道,“还从未听过有什么东西或法子可以直接验证这个的……民间流传的所谓滴血认亲,早已被验证不实,仰仗不得。”
“不过殿下,我们本也不需要那东西不是么?”左思源觉得裴无洙的思路很奇怪,“万一验过之后反而证明东宫里的太子还真是陛下的血脉呢?那岂不是反而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让我们白忙活了一场么?”
“我们本来的意图,不就是制造出个‘真假疑云’来么?”左思源不能理解道,“一旦陛下心中有了疑窦,那之后的事,能容我们操纵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届时东宫太子必然忙于自证清白,总不至于还跟个疯狗一样紧咬着自己江南府的那点破事不放了吧?
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左思源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
“陛下春秋鼎盛,”左思源含蓄地望着裴无洙笑道,“贵妃娘娘盛宠加身,而中宫那位皇后,可好多年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殿下您还怕自己熬不起那边么?”
这话说的,裴无洙在心里默默冷笑,就好像那对渣渣帝后彼此两不相见,是渣皇帝不想见皇后一般……信不信在知道她哥的身世有问题前,郑皇后只要一出来,她那皇帝渣爹一定跟个舔狗一样立马重新扑上去?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左思源这话……也就是个毫无意义的安抚,也就是他怕裴无洙再变一回卦才不得已而为之了。
不过把话探到这里,裴无洙也已经大致清楚左思源手里的底牌了,她无意再多作纠缠,只作出一副勉强的样子来,眉心紧蹙道:“那好吧……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那和尚道士之流?”
“殿下放心,”左思源当即很上道地表示,“这些东西都不用殿下插手,微臣一定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绝对不至于由此让您在东宫太子那里暴露什么的……”
“左大人,”裴无洙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摔在案几上,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神极淡地望着左思源道,“本王在你看来很像个喜欢替人顶锅的冤大头么?”
左思源不意话到如今,裴无洙还会突然翻脸,一时微微愣住。
“把你手里的和尚道士通通拿出来,”裴无洙站起身来,倾身朝着左思源的方向压迫过去,冷冷地盯着他的双眼道,“全都交给本王。”
第42章 女儿红 “很难受,但不后悔。”……
“你这‘生意’, 可以找本王做,自然也可以找上除却本王之外的其他皇子做。”裴无洙冷冷道,“狡兔三窟, 本王信不过你, 也不打算费尽心思忙活忙累一场,到头来却被人当成了顶在外面、招引怨恨的那支枪。”
左思源面色微变,想解释句什么, 但又知道站在五皇子的立场上, 自己所谓的“不好泄密”的顾忌, 确实难以直接取信于他。
“计划本王听了,你的想法不错,”裴无洙垂下眼皮, 冷淡地睥睨着左思源道,“人给本王, 由本王来决定什么时候动手……至于你,就老老实实地‘遭贬归乡’去。”
“本王会派人去塘栖好好地看着你, 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不需要你的时候……你最好安安分分在家里呆着,老实一点,不要做出什么叫本王误会的举动来。”
“你知道的,本王脾气暴躁,耐心也不足,万一误解了左大人什么, 直接叫人灭个口、拆个桥的, ”裴无洙微微一笑,警告道,“届时到了阴曹地府, 左大人可别怨怪本王没有把丑话说在前头。”
“殿下息怒,左某绝无一臣事二主之意,”左思源有些被裴无洙身上突然又迸发的惊人杀意骇到了,顿时把对这位祖宗的慎重、畏惧级别调高了两个档次,微微避开些许,诚恳道,“左某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出于真心,绝无敷衍陷害殿下之意。”
“还有,淳化公夫人陪嫁中的书信……”
“给本王两封,本王总要先验验真伪,”裴无洙唇角微勾,漫不经心道,“剩下的你拿着,给你安心。”
“只要你不做多余的事,本王其实也不太想动你的……毕竟,以后要用得着你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是不是啊,左大人?”
左思源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许,笑着应道:“能为殿下效忠,是微臣百世修来的福分……那届时微臣叫静然来送信,到时候,就干脆让他留在殿下身边、也好作你我互通往来之便,如何?”
“行,”裴无洙淡淡道,“做熟不做生,让他来吧。”
——左静然至洛,一是表明裴无洙对先前春莺里之事已无嫌隙,再无计较或翻旧帐之意,二也是既为质子、又是眼线……
左思源本来还忧心会再生枝节,裴无洙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也算是真正放下了一直悬着的那颗心。
目前看起来,五皇子还是很有合作的诚意的……而就对方今日的表现来看,无论是心性、谋略都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中庸平凡,左思源隐隐有种自己押对了宝的自豪感。
而左思源押中的“宝”,离开和春台后,面无表情地钻去了一家沽酒的小店,一口气买下了整座店里的酒水,将店老板与小二全赶到了前堂去,一个人坐在后院,确保四下无人后,冷冷地敲了敲身前的小几:“出来吧。”
两个一路隐藏得如空气般无影无踪的黑衣人落了下来。
“今日之事,”裴无洙的视线缓缓从二人身上划过,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说不好自己是希望他们闭嘴、还是多嘴的好。
“罢了,他若问起,你们就好好回答,也不必有丝毫的隐瞒避讳,”裴无洙拍开一壶热酒,仰头灌了一大口,一口直辣到了嗓子底,她抿了抿自己被润红的唇瓣,如一只噬人心血的妖魔,冷冷道,“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劳烦二位走一趟,帮本王杀几个人。”
飞五、飞六垂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异议,更确切的说,是连丝毫的反应都无作出过。
——确实是两个成功得把自己活成了毫无个人意志、只作主人手中刀的影子暗卫。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主子现在究竟算是谁了……裴无洙按紧酒壶,心头掠过一丝隐痛。
“本王方才在茶水里放了先前朝你们讨来的紫玉草粉末,”裴无洙闭了闭眼,决定先暂时不去想东宫太子知情后的反应,先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们拿着那虫子去追,就像本王之前问过你们的那样,这二者伴生,你们应该不至于再把人追丢了。”
“一路盯紧点,如果他们与外人联络,就把来往人员记下,东西全都按下。”
“从洛阳城回江南府,途径寿昌一带时,你们再动手,”寿昌是秦国大长公主的封地,那里有不少建安侯的家臣和手下卸甲归田的旧将,裴无洙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地接续道,“将人头砍下,拿来洛阳与本王复命……如果被人发现踪迹追查,就伪扮成,建安侯府中人。”
“所有人都只会知道,左可还轻言挑逗本王,福宁大怒,叫人追出洛阳去杀了他,”裴无洙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复又冷笑道,“至于左思源,太不幸了,护子心切,有点碍事,只好一并被除去了。”
“留左静然一个活口,”裴无洙闭了闭眼,静默半晌,才复又缓缓道,“届时你们一个人带左氏父子的人头回来与我复命,另外一个一路跟着他回塘栖,盯紧了他,看着都有谁与他接触、来往言谈,一一记录,三日一封送归洛阳……一旦发现他有挑破密事的想法,不必再问,直接动手杀了他,再一把火烧了左府回来复命。”
“暂时就先这样吧,”裴无洙按住腰间剑,疲倦道,“能做得到么?”
飞五、飞六齐齐跪下行礼誓忠:“必不负殿下所托!”
“那就去吧,”裴无洙倦怠道,“现在就去盯着,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飞五、飞六起身跳窗而走,临别之前,飞六犹豫了一下,第一回 主动开口向裴无洙问了一句:“左思源送与殿下的那些和尚道士呢?”
“杀了,”裴无洙闭了闭眼,飞六隐约察觉,恍惚好像有一层水光曾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却只听得那位殿下麻木道,“等你们除去左家父子之后,本王会亲自动手,一一除掉那些人……一个不留。”
飞五飞六也离开之后,裴无洙缓缓起身,一拳砸碎了后院正中那缸被店家刚才挂在嘴边洋洋自得地夸耀了好久的十八年份女儿红,就着清澈的酒液,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自己的手指……却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别啊!”左静然赶忙紧跟着站起来拦人,神情恳切道,“行迢兄好不容易出,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了多浪费啊!新点子是吧,不就是新点子嘛,我现想一个就是,有了!”
——“您不会那么认死理吧?”左静然鸡贼一笑,冲裴无洙挤眉弄眼道,“我这也是好心给那些大家闺秀们一个提前相看顺眼儿郎的好时机,反正福宁郡主不在……”
——“殿下,”左静然听得错愕不已,震惊道,“不知您是看上了郑侯的哪位外室?”
——“左某孑然一身,在场面上偶尔逢场作戏一下,碍不着任何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过错吧。”左静然调侃道,“再者,左某可从来不敢去招惹好人家的姑娘……”
杀左思源,裴无洙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杀左可还,裴无洙还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杀左静然……裴无洙到底,于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