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好,”冯恪之回忆着记忆中的人笑,“自己腿一蹬不管事儿了,留下个儿子被群狼环伺。”
秦尚低头只管听着,心中略有所感。
其实皇帝还少说了关键的一点。
庆云帝算是老梁王的独苗苗,其余皇子出生后接连夭折,唯他平安长大。
对于一个没手段的年轻皇帝来说,无血脉兄弟并不是什么好事。
“依陛下所言,他这是想,借兆国威慑诸王?”秦尚道。
“也仅仅只能威慑一下罢了。”冯恪之呼了口气,片刻顿神后抬眼看秦尚,“你此趟入梁,仅需带给庆云帝一个消息。”
“臣愿听其详。”
“从此以后他不可出兵扰我兆国边境。”冯恪之道,“日后若有朝一日群王叛乱,朕会帮他。”
秋日正午,暖阳润人心脾。
秦尚出了养心殿,鬼使神差便往栖霞宫走去。
丈夫要出远门,临走前去和妻子说一声,不过分吧?他在心中如是道。
于是这一路走来所想的并不是入梁如何艰辛,而是见到冯思思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最后话想好了,却一进栖霞宫就被小宫女拦住了,说公主正在睡觉外人一概不见。
“外人”两个字听得他刺耳,冷冷瞥了对方一眼便无人敢拦。
栖霞宫里的宫女们都年纪小性格软,主子一个眼神就能把她们吓得心惊肉跳,整个宫里也就豆蔻偶尔敢正面刚秦尚。
可惜豆蔻此刻不在。
正殿里帷幔垂地熏香袅袅,绣床上的美人睡正沉,丝毫未察觉有人向自己的床边走来。
她平躺着,胸前轻微起伏,一头长发如乌云堆于枕上,衬的容颜如玉唇如粉樱。
果真是明艳动人的长相,连未施粉黛沉睡时都娇美异常。
秦尚盯着她的双唇,不可避免想起了二人之间第一个吻。
他下意识皱眉,因为想起来的只有浓烈的苦味儿。
随着眼神中的痴迷越来越多,他的理智一点点土崩瓦解,情不自禁便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情感与她发生的肢体接触。指尖娇嫩如同玫瑰花瓣的触感,像一阵电流穿过手臂直震颤到他心里去。
颤抖过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欲望漫上心头。
他觉得仅是如此,还不够……
回宫后豆蔻顺路去了太医院接乌白,最近一忙便由太医带他做复健运动,到点了再接回栖霞宫。
于是何忆安便先行回栖霞宫。
栖霞宫从偏殿到正殿大约穿过半个回廊的距离,他先在房中清洗片刻便前往正殿给公主殿下请安。
去的路上见宫人们屏声息气不似平日热闹,张口才想问怎么回事,拐角就迎面撞上个人。
眉目俊美到近乎艳丽的男子冷嗤一声:“殿下尚在休息,何公子还是不要前去打搅了。”
何忆安闻言,工工整整作了个揖,然后毅然绕过秦尚。
……
冯思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旖旎的梦。
那样温柔细腻,是她两辈子都从未收获过的柔情。
醒来时窗外韶光正好,满室帷幔轻舞。
视线一动,她看到层层软帐外似乎站着个人。
“谁啊?”她问,嗓音缱绻。
账外人弯下挺拔的身姿,行礼道:“殿下,考试结束了。”
“原来是忆安呐。”她伸了个懒腰,“你过来。”
何忆安便上前两步。
“再过来。”
何忆安便再进两步。
“你当本宫是洪水猛兽吗?”冯思思撇嘴,“我要你走到我床边来。”
终于,那人一步步迈到她跟前,眉目低垂着,“殿下有何吩咐?”
“我做了个梦,现在心里跟被人搅乱了似的。”她喃喃自语完,抬头看他说,“真奇怪,听说考生刚出贡院身上都脏臭的很,你倒还是清清爽爽和去时一样,只是又瘦了些。”
“回殿下,因为忆安回宫后已经梳洗过了。”他温柔道。
冯思思就从床上站起来,俯身去嗅他肩头。
如此近在咫尺,何忆安的身心都紧绷成一根弦,大气不敢出。
“确实,一股皂角味。”她说。
说着她坐下,两只白嫩的脚丫晃啊晃,似乎又陷入回忆似的:“真奇怪,怎么能有那么真的梦呢……”
“殿下梦见了什么?”何忆安问。
冯思思笑:“不能告诉你,你听到会不好意思的。”
何忆安嘴角也浅浅弯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眼睛亮晶晶,小脸红扑扑道:“我啊,我梦到有人吻了我。”
何忆安愕然,随即粲然一笑:“如此说来,该不好意思的是殿下才是啊,我为何要不好意思。”
“谁让你总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她说,“像神仙一样,弄得我生怕自己哪句话说不好就带坏你了。”
此时门外传来豆蔻的声音:“殿下啊,乌白已经接来了,太医说他再过些时日便能正常行走了。您也赶快起床更衣吧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啊!”
何忆安闻言躬身:“忆安告退。”
转身跟豆蔻行完揖礼,出门之际他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来的路上撞到秦尚从栖霞宫出来。
公主却并不知道秦尚到过。
所谓做梦是假,熟睡被趁人之危才是真。
“殿下与国公本就是夫妻,如此也属情理之中,你在想些什么?”他在树下默问自己。
走着走着,他将落于自己肩头的秋叶摘下,目光冷寂:“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放榜
得亏那一场昏天暗地的回笼觉,冯思思成了整个皇宫最后一个知道秦尚将出使梁国的人。
有头脑简单者直道秦家在我朝地位还是稳固,看看驸马之前和公主都闹成那样了,一有大事皇上还是交给秦家人做。
个别头清脑明的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吃过饭后栖霞宫小厨房又炒了热腾腾的栗子,香甜味蹿的到处都是。冯思思命人在院内铺了地毯,另摆上果脯点心,拖家带口往上一坐就享受起了下午茶。
她喝了口花茶幽幽叹口气道:“看来我皇兄对姓秦的怨气至今未消啊。”
“嗯?奴婢倒觉得陛下大度的很呢。”豆蔻道,“国公爷过去如此过分,按陛下的脾气一怒之下大开杀戒都不过分。”
“笨呐!”冯思思戳了下她脑瓜,“我皇兄哪是不想他死,是不想他因我而死。”
穿书那么久,她算是把这个皇帝老哥的脾气摸透透的了。
少年时期隐忍不发,青年时期暴戾专横。行为准则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唯独视自己亲妹子如心头肉一般。
他对她的爱护,不仅仅是管她生活上奢侈无度,还提现在了心理照顾上。
小说中的冯思思从懂事起就跟在男主屁股后面转。秦尚笑她就笑,秦尚哀她就哀,秦尚若受点伤,眉头还没皱一下她的泪就下来了。
而在这漫长的单恋岁月中,冯恪之是她永远的守望人。
冯思思当初在看书时对冯恪之关注并不多,但对他一句内心独白记忆深刻。
那是在他知道秦尚冷落曜灵许久之后,杀意骤然升起时,自己对自己说:“朕的小公主是用宝石鲜花娇养长大的,不可让她哀痛所爱之人因她而亡,不可……”
冯思思张嘴接过豆蔻递来的栗子,仰头沐浴着阳光自言自语道:“两次入梁都是秦尚起的头,我哥这是在把他送上门任人收拾呢。”
两国关系能不能改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秦尚这一趟去的只怕凶多吉少。
冯思思沉吟完,伸腿蹬了乌白一下:“哎,话说自从那件事后我怎么也没见你失常过,你不是挺在乎那边人的吗。”
说的自然是秦尚将乌月山庄一锅端的事情。
乌白神色自若,沉默片刻道:“没有那么简单。”
冯思思一愣,神情疑惑:“转移根据地了?”
豆蔻一头雾水,看了看乌白又看了看冯思思:“什么那边人?什么没有那么简单?什么根据地?”
冯思思摸了块糕点塞她嘴里:“乖,你吃你的。”
满院欢声笑语穿过回廊传入偏殿,何忆安笔下一顿,墨迹晕透宣纸,接着继续行文。
天边霞光敛尽后冯思思又拖家带口回房,豆蔻靠在美人塌上打瞌睡,冯思思在烛火下和乌白下棋玩。
他俩的棋艺都不高超,杀上几局也就聊以解闷。
“山庄消失的太不寻常了。”安静中,乌白突然道,“像是借秦公子的手,故意落此结局。”
“听说你们长老院里住着一群奉山庄历史如世界文化遗产的老古董,他们会舍得终结这一切?”冯思思调侃。
乌白抬眼:“长老们不会,但有人会。”
冯思思眼波转动一圈,语气不解:“他?”
窗外寒鸦长鸣一声,惊起满地月光。
夜也入深,宫内烛火多为熄灭,唯有教坊中至今灯火通明。
教坊位于后宫西北角,属于最为偏僻隐秘的角落。
然而这里却聚集着举国最为出色的女儿们。
她们在舞房伴随着丝竹管弦翩翩起舞,个个国色天香,与传说中的瑶池仙女一般无二。
其中舞的最好的一位,气质更是清丽脱俗,像是盛夏白莲脱离木胎修炼成个女体似的,举止神态都与凡人有别。
“两个月后便是陛下生辰宴,虽说你们入宫的时间短,但身上都是有些功夫在的,区区惊鸿舞自然不在话下。”教坊管事嬷嬷一身珠光宝气,说话语气之冷与头上珠翠不相上下。
“也就是你们运气好,刚入宫就赶上大场面。若搁其他人,一年半载都见不着陛下一次面呢。”
听嬷嬷这么说,不少舞姬皆在暗自窃喜。
她们大多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做秀女是没有资格的,又不甘心将如花容颜配于凡夫俗子,便凭着百里挑一的舞技通过层层选拔进入宫廷。
人生苦短,谁不想为日后前程抓紧搏上一搏。
一舞过后,乐停。
众舞姬给嬷嬷告了安,纷纷回房休息。
“白芷姑娘劳烦留下。”珠光宝气的嬷嬷语气淡淡。
白明霜顿下脚步,回去柔声道:“嬷嬷叫我。”
“打今儿起这支舞你不用排练了,位置会由其他人顶上。”嬷嬷说完便要离开。
一句话犹如当头喝棒将白明霜打的措手不及。
待反应过来,她慌忙追上去道:“为何……为何会如此突然啊?从我第一天来教坊,您不就说我尤其出众吗?怎会……怎会换成别人呢?”
嬷嬷停下脚步看她:“你是很出众,可后宫中从不缺出众的女子。”
而后头也不回离开。
白明霜许久未吃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间竟低低呜咽出来。
原本在门外等她一起回去的小舞姬忙过来安慰她问她发生了什么。
白明霜将嬷嬷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哭的越发厉害:“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
“这还用想啊!”小舞姬道,“肯定是你长的太美丽招来各宫娘娘嫉妒了,她们最不愿意看到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出现在陛下面前了。”
白明霜心中一下明了,仍是抽抽搭搭:“罢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我认了。”
“怕什么啊,你生的这么好看,还怕不会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小舞姬没心没肺道。
白明霜一下子烧红了脸:“不是的,我来宫里不是为了做娘娘。”
“啊?那你来这干嘛?如此一身本事,随便在宫外寻个活计过的都比到这不见天日的富贵窟窿里开心吧?”
听小舞姬这样说,白明霜也不禁开始去审问自己了。
是啊,她进宫是为的什么呢?
故意和秦尚置气是远不至于的,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进了教坊就多有本事。
那她来这里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
秦尚走的那日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他等了又等,到最后都没能等来期待中的那个人。
不明真相的阿晋见状安慰道:“白姑娘应当是记错了时辰,爷放宽心,两情若是长久时,不在这一朝一夕。”
引来秦尚一记白眼。
白明霜化名白芷入宫的消息太隐秘,秦尚连阿晋都未曾告知,被误解也是正常的。
“是啊,也不在这一朝一夕的。”飞完眼刀,他垂眸低声道。
继而挥动马鞭,骏马一声长鸣后奔出城门,身后追随者接连跟上。
尘烟滚滚,风卷落叶。
冯思思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来得知秦尚已带人前往梁国,半晌憋出来句:“祝他好运吧。”
接着洗脸刷牙,该吃吃该喝喝。
傍晚时秦家人来请,说是府上新添了位江南来的厨子,做的鱼味道鲜美至极。老太太记着公主爱吃鱼,便特派人来请她前去一同品尝。
冯思思略微犹豫,随即婉拒,理由是身体不适不便出门。
言外之意,她大姨妈来了肚子疼不想动。
那她大姨妈真来了吗?还真没有。
跟上学时不想上体育课就故意找个最好用的理由蒙混过关一样。
她觉得现在秦家于她而言就如同体育课。
都一样让她无所适从。
如此平静无波的日子又过了一段,会试中举的名单礼部已出,冯思思故意不看。待到放榜那天,一大早她带着豆蔻乔装打扮出宫混入长安大街中,挤在榜前踮着脚去找“何忆安”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