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仗着自己身量小,挨着人的胳膊肘挤到了最前面,不出一刻便大叫道:“找到了找到了!何公子在上面!公——公子您快来看啊!”
被牢牢堵在外边的“公子”冯思思急的满头大疙瘩,痛心疾首道:“我倒是想去看啊!忆安是第几个啊!”
“回公子!何公子是第一个!”
瞬间,冯思思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炸了颗□□,空白一片后逐渐恢复理智,字都吐不清了:“当当当当真?是第一个?你没看错吧?”
“是真的!奴——奴才哪敢骗您呐!何公子高中会元啦!”
虽然知道何忆安本就惊才绝艳,但在亲眼见证自己亲手挖掘的“千里马”大放光彩时,冯思思还是激动的眼眶都红了。
好家伙!押宝押对了!
她简直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榜上第一名是她屋头的人!
没人告诉过她原来当高考状元监护人的感觉那么爽!
冯思思兴奋的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栖霞宫,那喝醉之后才有的步伐让豆蔻生怕她一个不稳栽前面去。
回去时何忆安照旧在偏殿安安静静看书,她推开门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忆安你出息了!榜上第一啊!我栖霞宫终于出了个文化人了!”
何忆安一愣,继而无可奈何笑道:“殿下,这才只是会试啊。”
“那也很厉害啊!”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帕子轻拭她泪痕:“脸红成这样,跑了多久?”
☆、皇帝过生日
会试之后的两个月便是殿试,某种意义上来讲,会试的结果就已经决定了殿试的结果。
一时间,“何忆安”三个字如同惊雷堕海,引起了官场上所有人的注意。
已经开始有不少人打听何忆安的底细,更有明面上便起拉拢之心的,全都被冯思思暗中阻拦。
时间一晃就来到十二月。此时殿试已过,只得静候放榜日期。期间秦家人又来请了她两次赴家宴,都被她婉言回绝。
天空灰蒙蒙一片,似有一场大雪要来。栖霞宫地龙烧的滚烫,在地面上铺上一层毛毯才不至于赤脚走着被烫到。
冯思思喝着用红茶和牛乳煮成的自制“奶茶”,看着白纸黑字从梁国寄来的信,莞尔道:“命还真是大,竟让他办成了。”
豆蔻不禁喜笑颜开:“殿下,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不用不用。”冯思思将看完的信随便一放,“国公爷能耐大的很,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让梁国皇帝同意与我朝结盟了。”
豆蔻捂嘴笑,欣喜的不行。
但要说秦尚在她心中的地位有没有拔高一点,那还真没有。
八月十五野鹤坞冯思思被掳走的前因,足够她记恨这位“驸马”一生一世了。
“不过也是怪了,他既然已经将事情结果告诉了朝廷,又干嘛特地给我写上一封?”冯思思碎碎念。
“难不成是……脑子有坑?”
短暂的在这件事上停留一会儿,她转头便去想别的了。
今天是她皇帝老哥三十岁的生日,照例大办特办。
午时一过,奉天殿乌泱泱全是人头。
场面和早起菜市场无甚区别。
只是地点变成了琼楼玉宇,互相推搡的大爷大妈变成了王公贵族。
按理在皇帝上场前所有人都应该提前一个时辰恭候,但冯思思又不在其中之列,慢悠悠烤完火喝完奶茶才跑去养心殿和冯恪之一块摆驾奉天殿。
她今日穿的不算隆重浮夸,却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走在皇帝身后像一株盛开在高塔下的梅花。
冯恪之瘦下来之后贵气不减,面部轮廓清晰英挺,反而比从前更显威仪。
兄妹二人一出现,殿内所有人瞬间屏声息气,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冯思思没忍住,噗嗤一笑。
“嗯?妹妹在笑什么?”冯恪之侧头看她。
“他们叫皇兄万岁,叫我千岁,咱俩之间隔了九千岁呢,好不公平。”冯思思孩子气的说道。
冯恪之对她这一句玩笑话起了兴趣,笑道:“那朕就分给你五千岁,可好?”
“还是不一样,那样我就是六千岁了,反倒多出皇兄一千岁。”
“哈哈,无妨,朕许你占朕便宜。”
月朗风清的天子展颜一笑,颇有几分芝兰玉树的温润感。
差点就让人忘了这是个弑父杀兄的狠角色。
皇帝过生日,送礼物是门大学问。
送寻常玩意你就是蔑视天子,问题大了。送稀罕物件儿你就是劳民伤财,问题更大了。
比如山东知府送的半个人高的红珊瑚,在这个人类对海底开发几乎为零的年代,这种长在深海的东西你不死十几个渔民能把它弄上来?
果然,冯恪之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
冯思思怕他干出在自己生日当天砍人的疯批行为,连忙把自己原本用来压轴的贺礼命人呈上来了。
礼物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思来想去他不缺金子不缺女人不缺狗腿子,物质上的种种他都已经得到满足。
于是她就在精神上下手。
冯思思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带着豆蔻跑遍京城大街小巷让不同阶级不同身份的人在长达十米的宣纸上写下最想对皇帝说的一句话,无论好坏照单全收。
不会写字就由她代笔。
半个月过去,纸上满满当当。
总的来说,百姓幸福度还是蛮高的,发言大多比较温和,偶有对制度牢骚抱怨,也属人之常情。
也不能只让他看到拍他马屁的人不是?
长卷展开之后,她将上面文字的由来细细说与冯恪之听,言罢施施然起身行礼:“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陛下,天下万民便是您的镜子。”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愕然。
虽然在她的监督下科考风气确实比以往正了许多,但类似“贤良淑德”的词语还是难以与她相联想。
毕竟比起曜灵公主品格如何,关于她怎样不务正业沉溺男色的传言才更数不胜数。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传言中裙下之臣无数的公主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劝诫君王要以民为重。
冯恪之观着“万民书”,沉思半晌后看向冯思思,眉目略弯:“皇兄懂。”
她便笑,心中已然欣慰。
孰不知那仿佛背对着众生的清艳身影,被一个孩子牢牢看进了眼里。
此刻的奉天殿聚集了大兆所有尊贵的女子,然而其中最尊贵的那个人,从始至终未露过面。
身穿四爪金龙的小小少年在天黑之际早早离席,独自挑灯夜行,在鼻尖冻的通红时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凤藻宫。
宫内灯火昏暗,空气中夹杂着佛手柑和香烛的气味。
宫女接过灯,轻声告诫他不应该在陛下生宴上离席。
他将斗篷脱下递给旁人,问宫女:“我母后怎样了?”
“刚刚喝过药,才歇下。”对方答,将一个手炉塞他手里,“太子殿下快暖暖吧。”
他揣着手炉,犹豫过后还是悄悄到了母亲的塌前。
塌上女子面容姣好温柔,但气色苍白,犹如油尽灯枯之兆。
她听见脚步声,睫毛颤了颤,微微睁眼后道:“怎么来这了,你此刻应该在奉天殿陪你父皇才是。”
“兄弟姐妹众多,父皇不缺儿子陪。”少年蹲下来道,“我只想陪母后。”
皇后扯出抹极温柔虚弱的笑来:“傻孩子,母后陪不了你多久的。”
少年像是听惯了这些话,表情依旧浅浅淡淡的,眼神里却笼罩着难以言喻的感伤。
“今日见着你曜灵姑姑没有?”她问。
“见着了。”少年点头,脑海中开始浮现那个背影来。
“恒儿,你听母后说。”皇后道,“母后没有一个足以让你依仗的母家,宫中人心险恶,仅是收敛锋芒是不够的。你还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
她停下喘了喘气,接着说:“曜灵公主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妹妹,去靠近她,让她护着你吧。”
少年听着,安静到让人心疼。
“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母后护不住你的……”
女子说完,像是耗光所有力气似的,沉沉闭上了眼睛。
他将手炉放进了被子里母亲的手下,又整了整被子,说:“会好的,您只是太累了。”
……
奉天殿直热闹到子时一刻皇帝摆驾回寝宫气氛才渐渐归于平静。
冯思思困的厉害,回栖霞宫梳洗完便倒头就睡。
回来的路上丝毫没留意到天空中已经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花。
帝辇驻足在凤藻宫门口。
冯恪之隔着细雪凝望那扇宫门,片刻后对太监道:“走吧。”
“是。”
凤藻宫外相隔不远处假山错落,上面设一凉亭,与月色辉映,萧瑟异常。
冯恪之无意间往凉亭方向瞥了一眼,心神瞬间凝住,立刻叫停下。
“你看看那上面,是不是有个人在跳舞?”他对太监道。
太监往凉亭上一瞄,果真看到一抹绰约的影子。
“这数九寒冬三更半夜的,正常人哪会出现在此,莫不是狐妖现世了?”太监汗毛一竖,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冯恪之眉头皱起,白了太监一眼,“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了,遇事还那么浮躁。”
太监嘿嘿笑,拍了下自己的脸道:“老奴失礼了,这就让人前去将跳舞那人拿过来。估摸着是教坊里面的丫头,去不成奉天殿,只好在这宣泄苦闷。”
说完没一会,侍卫便将跳舞之人带到。
女子纵使受惊声音也柔柔小小,到了便说:“你们是谁?我只是在这跳一会舞罢了,并未触犯宫规。”
“大胆!见到当今天子还不快跪!”太监尖声道。
冯恪之扶额:“你小点声,仔细吵了凤藻宫安宁。”
“是是,老奴又粗心了。”
白明霜在听到“天子”两字时头脑便一片空白,迟迟没有跪下去。
太监见状又要发难,被冯恪之抬手阻止。
“你方才那支舞跳的很好,叫什么名字?”他问。
白明霜颤声道:“回陛下,奴婢跳的是教坊专为您生宴准备的惊鸿舞。”
“是它么?朕瞧着倒比她们跳的要好些。”
白明霜大气不敢出,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直到耳边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抬头便是刚才声音尖细的太监。
“姑娘,你走大运了。”太监笑容满面,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赶快随洒家前往养心殿吧。”
“啊?这是……”她不知所措。
“您跳舞这地儿,选得妙啊。”太监看了一样凤藻宫宫门,语气意味深长。
皇后缠绵病榻多年,与帝亦离心多年。
谁能想到皇上有一天会深夜造访凤藻宫,驻立良久后又一言不发的回去呢。
养心殿内,白明霜如履薄冰跳了一晚上舞,本担心清白不保,不想皇帝并未对她怎样。
他喝了一夜的酒,将宴上就该有的醉意一并抛出,躺在白玉阶上酩酊不知身处何方。
白明霜这时候才敢撞着胆子看他。
这天子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也比她想象中要好看。
她见过不少好看的男子,温润至极者如她表哥,艳丽至极者如秦尚。而眼前的九五之尊,好像是中和了那两个人的优点。
她看着他,靠近他,听他口中反复呢喃着——
“你我不该是如今光景。”
☆、皇后之死
次日冯思思醒来,身边不见了豆蔻。她随便摸了件袍子披身上,赤脚踩入兔毛靴中便门口走。
她拉开门,北方裹着雪花一股脑撞进她怀里,她又冷又惊喜,瞧着四周纯白叫道:“下雪啦?”
拎着食盒的豆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将手中东西给身后宫女一递紧接着就把冯思思又拽回了屋内。
“外面冷得紧,您身上穿这么点就敢出去,仔细着了凉!”
“没事儿,我抵抗力好着呢,当初在梁国淋了一夜雨都烧成那样了没过几天不还是活蹦乱跳了。”冯思思大言不惭。
豆蔻气的直噘嘴,又不知该拿她怎办才好。一开始是无言以对,后来就默默发起呆来。
冯思思咬着热气腾腾的蟹黄小笼包,腾出一只手在豆蔻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你?还发上呆了,极少见你这样的。”
“殿下……”豆蔻欲言又止,“罢了,还是等您用完早膳再说吧。”
冯思思哭笑不得,才想追问到底,耳边便响起了钟声。
沉重悠长,足足响了二十七下。
她放下筷子,望着外面神情诧异:“二十七下,国丧之音?”
不会吧,冯恪之突然就没了?
在她头脑发懵之时,豆蔻握住了她的手,眸中闪着泪光:“殿下,皇后娘娘殇了。”
殇,意指早亡。
冯思思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一位存在感极低的皇后嫂嫂,低到什么程度呢?她穿书这么久了压根就没见她露过脸。
书中对这位皇后更是一笔带过,只说了体弱且不得宠,其余再无描述。
她是没想到,头回听到关于她的消息,竟是关于她离世的。
“奴婢虽未受过皇后娘娘恩惠,但突然得知她没有了,心里还是怪难受。”豆蔻郁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