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霜,你好大的胆子!”冯恪之骤然大怒,“当日害我妹妹险些葬身异国还不够!如今混进宫来又是有什么阴谋诡计?难不成还想继续害她吗!”
“不是这样的!”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想害公主,我进宫只是想……只是想知道您是什么样子而已。”
她泣不成声,犹如被风雨吹打的洁白梨花,身体都在发抖。
“我过去的世界很小,秦尚身份尊贵又对我好,我就觉得此生有了庇护。可后来才发现,哪怕尊贵如国公,也可以被传说中的圣上顷刻间要了性命。于是我就很好奇……但我那时并不懂,只觉得皇宫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望着他,泪眼模糊又坚定:“陛下,我爱您啊。”
“爱朕?”冯恪之只感觉好笑,“因为朕能决定他人生死,所以你爱朕?”
“不是的!”白明霜生平第一次强烈反驳,“我爱您,是因为您让我看到了您的脆弱!”
栖霞宫内,冯思思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谁骂我了这是!”
豆蔻嘿嘿直笑:“一声想二声骂,您连打好几个,说明有好几个人在同时想您呢!”
冯思思翻了个白眼,嘴上却笑着。
她将刚写好的东西装进信封,然后拿给豆蔻:“你先替我收着,到时秦尚回来了直接派人送进国公府。”
豆蔻接过,捏着信封为难道:“公主,国公一回来先是得知秦老太君仙去,然后又看到您给他的和离书,会不会太惨了点?”
“傻孩子,你得学会换位思考。”冯思思煞有其事,“你想啊,秦尚一回来心中必定万般痛苦。但若这时候我与他和离放他自由,他痛苦的同时又极其欣慰啊!多好啊,总算有了件开心的事情!”
豆蔻一愣,随后郑重点头:“还是殿下考虑周全!”
冯思思托腮微笑:“唉,我已经开始期待他和白姑娘的喜酒了。”
主角就该和主角在一起,不是吗?
☆、变化
腊月二十那日,户部尚书张玄礼上完最后一趟早朝,准备正式告老还乡。
冯思思特地在宣政殿门口等着,打算和张老说几句体己话。
其实人家早就到了退休年龄,是被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天降正义”硬拉出了菜园子重新登上政治大舞台。
也得亏朝中还有这样几个靠谱老臣在,半年来就算庙堂几遭变故也都尚存生机。
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送送老人家的。
只听到太监一声嘹亮的“退朝——”,满朝文武高呼万岁后便三两成群纷纷往外走。
张老年迈,步履略慢些,独自走在人末。
出了宣政殿的大门,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张尚书!这儿!”
他寻声望去,除了曜灵公主还能有谁。
“殿下啊,这儿是您能随意来去的地方吗?”户部尚书朝她走去,又气又无奈又想笑。
“嘿!本宫怕你出了宫就直奔老家了,动作慢了见不着你嘛!”冯思思替自己辩解着,“本以为您说的告老还乡大不了就还像上次那样留在京中种菜呢,谁知道真要走了啊!”
“没办法,人老了,总是要落叶归根的。”户部尚书笑,目光情不自禁便悠远,“再说啊,梧桐县,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
“可前几日那里的知县来报,说是犯了瘟疫呢。”冯思思蹙眉,“要不您等过了年天热了再回去吧。”
户部尚书欣慰叹气:“劳公主挂念,微臣也知晓此事,但据知县说疫情并不算严重,至今尚未有伤亡,数月便可平息。微臣如今呐,实在是归心似箭。”
冯思思见留他不得,颇为落寞道:“好吧好吧,张尚书一路保重,朝廷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哈哈哈!微臣多谢殿□□恤!”
告别张玄礼后,她扭头打算回栖霞宫。
近几日冰天雪地寒冷异常,豆蔻总不让她轻易出门,连雪仗都给禁了。此趟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唉,这公主当的,太没排面了。
“殿下!”
走了两步后,身后有人唤她。
她转身看,站着的是一身官服的何忆安。
自从他搬出栖霞宫住进御赐宅院后,他俩有段日子没见了。
以至于她方才只顾着和张老先生聊天,都没认出来群臣中宛如鹤立鸡群的何忆安。
几日不见清瘦了些,但比之前看起来气宇轩昂了许多。
她飞快打量了他两眼,咧嘴笑道:“怪不好意思的,我居然没认出来你,这身衣服穿你身上还挺好看的嗷!”
唉,帅哥就是帅哥,宽肩窄腰的穿啥不好看呢?这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外形条件要搁现代披个麻袋上街都能被星探挖掘。
何忆安脸微热,对冯思思作揖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居在宫外这几日曾派下人去平康坊打听过白明霜,连着打听几次,得来的结果都是:“那白姓舞姬早些日子便不见了,据说是被人娶回家做了正经夫人。”
何忆安一听就觉得纯属鬼扯,最大概率娶她的秦尚还在回兆国的路上。京中其余达官贵人知道她和秦尚的关系皆是唯恐避之不及,又会有谁人敢娶?
冯思思觉得这大冷天的在外面长待不是个事,搓着手准备拐秦尚去栖霞宫。
回去路上她问:“你初入官场道行尚浅,可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难题了?”
何忆安眉毛略微一皱,随之恢复正常。
他将当日去御花园找陛下偶遇贵妃,又将那与白明霜长相酷似的美人与她细细说了一通。
冯思思心里咯噔一下,嘴上仍笑:“这太荒谬了,秦尚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宁愿看我被人掳走都不愿意白姑娘被伤一分毫毛,他能把她送进宫里?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可等何忆安说完白明霜不在平康坊时,她到底是沉默下来。
爷爷的……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按剧本来呢?
何忆安见她神情惘然,少有的迷茫之色,心上发紧的疼。
“殿下,忆安给您赔不是。”他突然弯腰。
“你给我赔什么不是啊?”她莫名其妙。
“她……毕竟是我的血亲,她伤殿下,便是我伤殿下。”
冯思思一甩袖子:“唉,她是她你是你,两个完全独立的人哪能混为一谈?你无需自责也犯不着自责。”
她望天,满脸无奈:“我就是觉得吧,生活偶尔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让我完全整不明白方向。”
惆怅完,目的地已到达。
她迈进栖霞宫大门,扬声道:“豆蔻啊,我想吃大肘子了!何公子也回来啦,中午多加俩菜!”
何忆安不禁哑然失笑,他所喜爱的是位怎样灿烂的女子啊?有她在,连冰凉如斯的冬日似乎都可爱起来。
吃饭时,豆蔻被冯思思吃嘛嘛香的好食欲愁的欲哭无泪。
“殿下啊,奴婢听说其他宫的娘娘们为了保持身材白菜都不敢多夹一筷子,您这今天肘子明天鱼的,等开了春万一以往的裙子都穿不下了该如何是好!”
“哎呀她们拼命减肥是想迎合我皇兄审美。”冯思思吃完肉喝了口温热的葡萄酒,“我又不乐意去投谁所好,正常吃饭正常活动就是呗,管他胖瘦,健康就行。”
“您这样啊,以后少不了有人在背后编排您不能克己自律呢。”嘴上这样说着,豆蔻还是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碟子里。
冯思思咽下一口软烂的拆骨肉之后道:“说这样话的人才该拖出去打一顿屁股呢。世上瘦子千千万胖子千千万,难不成所有瘦子都是因为自律才瘦?所有胖子都是因为不自律才胖?许多人或是天生肥胖或是因病而胖,本身就极可怜了,还要被人数落‘不自律’,简直让人生气。”
“殿下说的有道理。”何忆安微笑着,望她的眼神柔软异常。
冯思思只顾着对付碟子里的肥螃蟹,头也不抬道:“就是嘛,‘自律’二字用来约束自己便是极好的,可若拿它约束别人,就该被讨厌了。”
螃蟹好吃肉难剥,冯思思努力半天才塞嘴里那么一小点肉,心中一恼就想把碟子推一边去。
结果刚想动手眼前就被端来一碟满满当当的蟹肉。
她抬头看,这何忆安出身清苦,蟹八件用起来倒十分漂亮。
也可能漂亮的不是蟹八件,是他的手太漂亮了。
吃饱喝足扯完犊子之后,冯思思开始思考正经事。
眼下那所谓“白美人”八成能确定就是白明霜了,然后呢?告诉她皇兄“哈哈哈老哥想不到吧其实你新添的小老婆很可能是你妹夫的情人!”
妙啊,她都能脑补出冯老六被雷的外焦里嫩的脸了。
……
出宫路上,何忆安遇一蓝衣少女。
绕过时只听到一声“慢着!”让他不得不顿住了脚步。
“我父亲是安陆伯曾翱,我姑姑是宫中唯一皇贵妃。”少女侧眼看他,“你一个区区从五品,见本小姐为何不拜?”
没有贵妃在身边约束,曾大小姐飞扬跋扈的气质满身软罗都压不住。
她瞧着这年轻男子玉似的侧颜,心想必定会气的涨红脸但又拿她没办法,不免洋洋得意。
不曾想何忆安只是施施然转个身,对着她正儿八经作了个揖,随后毫不犹豫离开。
曾晶儿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闷了吧唧的不痛快。于是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以为你有曜灵公主做靠山就能飞黄腾达吗?想想你那个表妹吧!混进宫得到皇上垂怜又怎样,现在不还是被打入冷宫了!”
听到最后时何忆安的背影似乎晃动一瞬,步伐依旧。
见他视自己的话如同耳旁风,曾晶儿气的直跺脚。
跺完脚又想到他是从栖霞宫出来的,心情闷的更加厉害,只恨不能直接去栖霞宫破口大骂。
于是转身只好朝着自己丫鬟撒气,一把抓住对方胳膊边下死劲儿拧边道:”浪荡蹄子见个男人便勾引,生了副狐媚子像可了不得你了!我呸!不就是命比我好点吗!若生在寻常人家,你给本小姐提鞋都不配!”
丫鬟年纪小不敢呼痛只好啪嗒啪嗒掉眼泪,曾晶儿见这模样恼火更甚:“我最烦看谁装可怜了!跟我爹那群暖床婢一个德行!恶心死了!”
说完正想用指甲盖掐丫鬟的肉时,只听到后脑勺传来一声震耳欲聋“啪!”的一声,直接惊的她三魂丢了七魄。
脖子僵硬转动半圈,只看到一个骑马的背影。
方才她后脑勺那一声响,正是来自骑马之人手中马鞭。
她被那一下吓的头脑嗡嗡响,嘴都张不开,更别说去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了。
“把您吓坏了吧!”跟上来的年轻人下马朝她赔礼,“我家国公方才应该是不小心的,宫中路窄,若非我等有急事面圣,也不敢骑马进来。姑娘多担待,改日我等定登门道歉。”
阿晋这些年陪秦尚在官场混,别的没学会,漂亮话一说一箩筐。
比如他家国公刚才那一下明眼就是故意的。
比如他主仆二人进宫确实是面圣,但面圣的事情秦尚已经安排他代自己前去了。
至于主子怒气滔天的要往哪儿去,阿晋是不关心的。
但好奇心多少还是有点。
原本风餐露宿提前回国想陪家人过年,结果到家先得知祖母去世,国公自然悲而不能忍。
不过等他看过一封书信之后,表情直接从悲痛转化成了悲愤。
紧接着便是快马加鞭进宫。
那封信上,写的会是个啥?
☆、秦尚归来
听到外面嘈杂,冯思思心下狐疑:“什么情况?我栖霞宫都有人敢闯?”
乌白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冯思思“哎”了两声,没能劝下人,本想跟着一块出去,被豆蔻摁住老实披了件斗篷。
冰天雪地中,身穿黑氅的男子眼底阴云密布,他瞥了一眼前来的少年,嗤笑:“冯思思呢,我要见她。”
乌白对秦尚的好感度本就低的可怜,下巴一抬直接道:“她不想见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不想见我?”秦尚从齿间重重挤出这四个字,许是天太冷,眼角红的像染了血。
他低头“呵”一声,道:“我见我自己明媒正娶的女人,要管她想不想吗?”
话音刚落双手瞬间展开往左右两边侍卫肩窝一击,对方手一哆嗦佩刀直接落地,胳膊抬也不能抬。
在秦尚往前踏出时,乌白毫不犹豫挡住他,眼神像只护巢的狼崽。
“找死。”秦尚一脚踢过去,没想到竟被这小孩利索躲过去。
他颇感意外,干脆继续与之交手。
像他这种富家子弟,从小习武便有名师指导,学的都是正派拳法,招招生风。
他这对手就完全不一样,所出招式犀利狠辣,但似乎是有所忌惮,出手并不敢太重。
像是有些伤在身上的。
他想起之前在公主府听得冯思思救下的那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孩子了。
奇怪的是,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打斗间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住手!”披着斗篷赶出来的冯思思大声喝道。
二人瞬间收起动作。
她走到乌白跟前拽起他耳朵道:“我就知道你遇上事沉不住气沉不住气!还想再坐几个月轮椅吗!”
“不想不想!我错了你松手吧!疼疼疼真的疼!”乌白哭丧着脸。
冯思思手一松,示意豆蔻把混小子拉别处玩去,自己脸一扬,冲着来者没好气道:“有事进去说吧,本宫身娇肉贵的冻出个好歹来国公罪过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