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好。”冯思思鼓励道,“女孩子多看书总没坏处。”
说到此,她就又想起她那个女子学院的计划来,等忙完这一阵子难过事儿,她就要着手准备在全国各地设私塾和扫盲班了。
这事儿一开始不能以朝廷的名义来弄,不然非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干脆还是以她个人的名义来。反正曜灵公主任性妄为是出了名的,经过各种谣言加持,人民大众对她的包容度出奇的高。
估计是觉得她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都不奇怪。
思绪越漂越远,她已经开始提前操心以后要让谁给她管理女子学院了。
她自己是不行的,好不容易局势稳定了,不得跑外面游山玩水一番看看兆国风景?
何忆安吧,这种国之柱石的好苗子她是不好意思让他百忙之中帮忙照看她的公益事业的。
乌白吧,年纪小不靠谱不说,她很怕在他的管理之下成功毕业一帮“茶艺大师”。
思来想去,觉得睡觉要紧。
……
三日后,殿试结果出,榜首“何忆安”三个字,在半日之内响彻京城大街小巷。
皇帝亦是没想到,这位在妹妹身边向来温顺缄默的年轻人,竟有如此之能耐。
他在养心殿坐了半日,最后决定让殿前三甲直接入六部任职。其余人等先入翰林,日后根据各人长处再委以重任。
太监的嗓音尖而细,惊走了栖霞宫檐上一排小麻雀。
“钦此”两个字落地,何忆安叩头:“草民领旨。”
“您还哪是什么草民呐。”太监笑,“打今儿起您就是吏部员外郎了,以后我等这些做奴才的,说不定还有仰仗何大人的地方呢。”
“公公客气了。”他答道。
“无论何等人才,未曾出过初入朝堂便为五品的先例。何大人,您这前途,当真是一片光明呐。”
太监感慨一句,在小太监们的簇拥下离开栖霞宫。
他站起来后发了半天呆,最后出来句:“我得去找陛下。”
说完便往外走。
乌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冲他道:“官位都有了还去找陛下干嘛啊?”
“户部礼部工部刑部兵部直接接触的是民。”他道,“而吏部,是官。”
乌白低头,眼珠子转一圈,不禁疑惑:“所以呢?”
再抬头,人已经没了。
御花园里红梅映雪,煞是好看。
何忆安在宫中从来只在栖霞宫活动,别的地方一概没去过,像今天这般目标明确的直奔除了曜灵公主以外的人,还是头一回。
他站在御花园左右观望,并未得见天子身影,懊恼间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清冽的女声:“陛下已经走了,你是在找谁?”
他慌忙转身,见众多宫人间簇拥着位头戴凤冠的年轻妇人,当即跪下道:“草民何忆安,拜见……拜见……”
“呆子,你眼前的可是贵妃娘娘,好不知礼数!”妇人身侧的华服少女厉色道。
“你才是不知礼数。”妇人教训少女,眼睛却看着何忆安,“这位可是陛下新封的吏部员外郎,岂是你能指责践踏的?”
少女立刻噤声,脑海中好像浮现起冯恪之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贵妃往前走上一步:“本宫的侄女素来是被家中人给宠惯了,不小心唐突何大人,本宫替她赔罪。何大人请快起身吧。”
何忆安头埋更低:“草民不敢。”接着才站起来。
贵妃问他找陛下所为何事,他只说是对吏部员外郎一职所担责任尚有不明之处,需找陛下求解。
寥寥数语,一带而过。
“这些自有其他人教你的,何苦劳烦陛下呢?”贵妃苦笑,“陛下最近可不太耐烦。”
“既如此,草民告退。”
他行完礼转身才要走,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句:“陛下在哪儿!我只是想见见他而已!我不信他就这样忘了我!”
御花园守卫太监粗鲁地将女孩往地上一推,阴阳怪气道:“这大冬天的您穿成这样出来也不嫌冻得慌,指望陛下心疼呢?您听奴才一句劝,做人呐,咱得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瞧瞧,来找陛下的不止何大人一个人呢。”
贵妃笑,转头看何忆安时却见他表情呆若木鸡,口中喃喃念着两个字……
只眨眼的功夫,女孩便被追赶而来的宫女嬷嬷带走了,要不是有雪上的脚印在,这戏剧性的一幕好像不曾发生过。
何忆安大梦初醒似的,连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大人认识那名女子?”贵妃问。
他摇头:“应当是认错了。”
继而郑重行礼:“草民告退。”
步履匆匆出了这御花园。
贵妃侧过身,伸手摸了摸梅花上的雪水。
宫女立刻捧着手炉凑上前,好随时递给她。
“去查查,”她道,“看这京中叫‘明霜’的女孩有多少人。”
☆、凛冬吃肉串
何忆安出了御花园,一时间头脑混沌,寻找圣上的念头也暂时抛到九霄云外,浑浑噩噩便又回了栖霞宫。
隔着宫门他便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进去一看,果不其然是曜灵公主回来了。
主殿门开着,里面聚着好些人,冯思思在其中宛若众星捧月。
她扭头时看到何忆安,咧嘴一笑道:“状元郎回来啦?快快进来让我沾沾喜气,最近不开心的事情可太多了。”
那笑容好像一束阳光似的,直照进何忆安的心里去。
他步伐轻快许多,不带犹豫便去了她身边。
冯思思将若干人等都打发出去,只留下豆蔻和乌白在旁边划拳吃茶玩。
何忆安才想行礼,便见她一摆手:“哎呀免礼免礼,我听说你当上吏部员外郎了?不错,是个好差事,看来我皇兄还是有些清醒时候的。”
何忆安微微一顿,道:“殿下觉得,吏部是个好去处吗?”
“当然是了!”她激动地一拍大腿,“吏部是六部之长,管的整个朝廷的官儿,官员职位升降罢免赋闲皆属吏部管辖之内,乃是最为重中之重的存在。”
“若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在吏部,我就不用担心以后会出现官官相护升迁舞弊的事情了,于国于民都是天大的好事。”冯思思说。
原是这样的么……
何忆安在心中道。
“忆安定不负公主所托!”他躬身施礼。
“哎你有完没完,这样的虚礼以后私下你都免了吧!”
她这样说,心中也明了自己和何忆安没多少私下了。
状元都有御赐状元府,何忆安无论如何都是要搬进去的。
倒不是朝廷强制性要求房子必须住人,而是她,她不想让他继续待在栖霞宫了。
过去是想借机培养感情让他把对白明霜的情感转移到他身上。
现在她觉得,对于何忆安来说,他有更广阔的天空去探索,他应该为自己的理想抱负拼劲力气,而不是去纠结爱哪个女子才对。
“你还喜欢白姑娘吗?”
她突然问他。
何忆安一时语塞,他想起方才在御花园看到的女子,一时间竟不知是先回答公主的问题还是告诉她自己的见闻。
“没事,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她豁达一笑,“你只需要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人值得让你拿命去等的。”
他心中一沉,不自觉抬头看她,匆匆一眼便又垂眸。
世人皆说曜灵公主娇纵无度任性无边,可在他面前,她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传闻中的一面。
永远都是那么善解人意。
可他其实是很想的,想她有朝一日对他索取,对他刁难,让他痛心竭力又甘之如饴。
“唉,十年苦读无人晓,金榜题名天下知。”冯思思摸了颗蜜饯放进嘴里,腮部一动一动平添了些孩子气的可爱。
嚼了几下之后似乎觉得味道很好,立刻让豆蔻打包好派人给太子送了去。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太子的功课全权交给了何忆安。
或许是已养成习惯,以至于哪怕如今冯思思回来了,小太子再做好功课既不给她也不给太傅,直接差人交给何忆安批改,俨然将他视作老师一般。
冯思思先是无力嗟呼,感慨这娃有了小何忘了姑,然后乐得悠闲去和乌白打雪仗。
玩完之后再泡个澡睡一觉,醒来拖家带口围着火盆拿竹签子烤肉吃。
身上热烘烘,嘴里香喷喷,别提有多舒服。
美中不足就是没有可乐,但果酒也是能顶一顶的。
她专门多烤了几串盛在食盒里让人给冯恪之送去,算是在这阴霾日子里给她皇兄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养心殿内,冯恪之表情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冷若冰霜。仿佛手里的不是奏折,而是几十年的烂账。
贵妃在一旁贴心给他研磨,笑吟吟的样子极为优雅美丽。
“慷儿最近用功的很,时常挑灯夜读。”贵妃拿起狼毫轻轻蘸上墨汁,“臣妾问他为何如此拼力,他说啊,想要让自己快快厉害起来,好替父皇分忧呢。”
说着将笔递给冯恪之。
“有太子替朕分忧呢。”冯恪之接过笔,却并没有用,开口道,“他一个七岁孩童,到处游戏玩闹才是他应该干的。”
“慷儿只是太懂事了,见不得您辛苦。”
“朕不辛苦。”冯恪之道,“有曜灵替朕物色人才出谋划策,朕轻松的很。”
说着,门外太监恭顺道:“陛下,栖霞宫的人来给您送吃食了。”
“哟呵?”冯恪之眉一挑,“快快送进来。”
被里外三层保温的肉串拿出来时还冒着丝丝热气,表面焦黄,上面撒着辣椒粉熟芝麻,香气扑鼻而来,哪怕不饿也难抵这一时嘴瘾。
他拿起一串烤肉笑:“我这个妹妹啊,也不知道转了什么性子,不仅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了,稀奇古怪的吃法也多了。”
说罢咬了一口,表情逐渐放光:“确实是香!”
然后拿起一串给贵妃。
贵妃犹犹豫豫地接过,盯着上面被烤的流油的不知是猪肉还是羊肉的东西难掩嫌弃。
抬头看冯恪之正专心吃串,她默不拿出帕子包住竹签所握之处笑道:“说起曜灵公主,臣妾这里正好有桩与公主相关的趣事打算说给陛下听呢。”
“但说无妨。”冯恪之道。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野鹤坞公主被掳一事?”
冯恪之当即顿住,抬头看贵妃:“朕当然记得,爱妃所言趣事与这有何干系?”
贵妃微微一笑,朝着门口道:“进来吧。”
宫女推门而入,进来后二话不说将怀中画像“哗啦”一展。
画上女子生的霜雪之姿如月皎洁,实属世间少有的谪仙美人。
他看着画像皱眉,回忆道:“这不是那个……那个……”
“回陛下,画上之人乃是京中第一舞坊平康坊的头牌舞姬,白明霜。”
冯恪之一愣,紧接着眉间一跳,语气难以置信:“白明霜?竟是她!”
“没错,那个让国公秦尚冲冠一怒连公主都能舍弃的白明霜,便是画上女子的模样。”
贵妃温温吞吞说完,笑道:“不过这世上相似之人甚多,或许这白姑娘与陛下那位擅舞的白美人是同胞姊妹也说不定呢?臣妾……也只是想把知道的都告诉您罢了……”
她话没说完,便感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转头看时座上之人已踏门而去。
她眉毛扬起来,人前少有的得意之色。
肉串被丢回食盒里,连带着包着竹签的帕子也被一块扔进去。
“脏死了。”
……
临近新年,宫内到处张灯结彩,除了吟兰轩一派冷寂。
在外扫雪的宫女抱怨:“这都什么事啊!塞了大把银子托人把我调来伺候这新贵,本指望她能有多大造化呢,谁曾想至今连寝都没侍上,估计早就被陛下忘了!”
“小点声吧你。”另一名宫女道,“你也不能全怪白美人,皇后娘娘才仙去不久,陛下肯定没多少心情来吟兰轩啊。”
“奇了怪了,如今没心情,那当日皇后娘娘大崩,陛下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封她为美人啊!”
房内,白明霜在榻上抱膝而泣。
她听着外面刺耳的闲言碎语,眼泪一簌簌一簌簌,哽咽道:“是啊,那你当初又为何执意要我呢?”
她低头,脸埋进膝盖里,心中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蓦的,她只听见吟兰轩的大门被“轰隆”推开,紧接着便是众人高呼万岁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眼睛里亮起万颗星子,忙不迭的下床迎接圣驾。
她根本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突然,头发没梳衣服也没换,心中懊恼自己的样子过于憔悴。
“臣妾参见——”话未说完,她便感觉脖间一凉,抬头,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正抵着自己的喉咙,而执剑之人着一身明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朕问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冯恪之道,神情冰冷。
她心中一凛,低头不敢看他:“臣妾名为……白芷。”
“说谎。”他动了动手腕,尽头剑锋划出一道口子,细密的血珠从中沁了出来。
白明霜吃痛一声,眸中含泪看他:“我若说我是谁,您还会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