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两家还有些亲戚情分,沈池又至孝,明面上定是不敢做些什么。
想明白了自己此时应是无碍,陆菀扯了扯唇角,觉得自己这回南下,倒是比待在洛京都更不安全。
当真是天意弄人。
…………
庭院里弥漫着茉莉香气,那是下人们新添置的盆栽。
今日陆菀起得早些,并未打算出门,只穿了身家常的藕粉衫裙在庭院中走动。
墙沿边摆了几盆绿叶白花的茉莉,叶上花心还沾着露水,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她小心地摘了几朵,夹到了在看的话本里,寻思着回头讲给谢瑜听,让他也在庭院里种些茉莉。
去了谢府许多回,谢瑜的书房院落她都摸熟了,种了什么没种什么,她也都记得清楚。
总之,茉莉是没有的。
沿着回廊假山,种些茉莉多好,等花开时,她还能窖出些茉莉香片。
他定是没有喝过这种茶的。
说起来又有多久没见谢瑜来着……她掰着细白的手指,有些出神。
身后的阿妙见状,心知自家小娘子是在想着那位远在洛京的郎君,便偷偷地露出个笑模样,并没有出声。
她转身打算给娘子斟杯温茶来,却骤然发现,屋内的桌边多了什么。
“娘子……这不是我们的物件!”
阿妙急急出门,捧着个朱漆攒心盒,走到了陆菀面前。
“内中是什么?”
陆菀侧脸打量着,就看见阿妙揭开盒盖,露出了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蜜饯。
她素日里喜欢的几样,如蜜煎樱桃等,都在其中。
拨弄了几下,却见盒上没有任何印记留言,想来应当不是谢瑜安排人送来的惊喜。
陆菀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轻声交待着,让阿妙把这些都丢掉。
回头便将此事告知了施窈。
“难不成那沈池手下也有些功夫在身的人?”
施窈忧心忡忡,“我便说了,该将此事告知表兄,让他再安排些人来。”
“急什么,”陆菀抿了口茶,“我倒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你若是急了,便中了计了。”
瞧着她这般胸有成竹,施窈挑了挑眉,神色静了下来。
“阿菀有何高见?”
陆菀不慌不忙,“谢郎君能留给我们的人,定是精挑细选过的,他们并未察觉什么,定是因着没有人入内。”
“想必是姓沈的使了个障眼法,好恫吓你我,顺便显摆一下自己。”
没有人入内的话——施窈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几分。
“那你打算如何?”
陆菀意味不明地笑着,满眼狡黠。
“说起来,我倒要感谢这位沈表兄了。”
不过,此时明显还有另外一事让她挂心些。
她来之前,便将夹干的茉莉花仔细地收到了盒中,这会儿又将小盒递给了施窈。
女郎的颊上晕染了些桃-色,“你能将此物,送回洛京吗?”
作者有话要说: 善恶一说,借鉴于张潮所著《幽梦影》,豫让之事,出自刺客列传。
第70章 待兔
不出意外, 施窈又好生调侃了她一番,才将那装了什么的小盒收了起来。
陆菀被她看得脸热,反而更理直气壮了几分。
不就是给谢瑜寄些自己晒干的茉莉花, 还跟他商量商量回头在书房回廊的假山边栽种些花草么。
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之事。
比这更亲密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有过。
乱糟糟的回忆像被断了线的珍珠, 辟里啪啦地落在了青玉盘里,砸落的声响清清脆脆,让陆菀的心口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她不自在地抚了抚耳垂,又用微凉的帕子托住了脸。
可那些地方都是清俊郎君曾流连亲吻过的……陆菀急忙打住了脑中的回忆, 可眸中依旧是闪烁不定。
一直留神着她的施窈见此,就眯了眯眼,也没继续打趣她。
她刻意捂住心口, 举止夸张地把陆菀打发走。
口里还故作冷淡道,“你还不快些走,你们这般要好,没地在这招了我的眼。”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笑了起来。
陆菀被她轻轻推搡着,脸上的热度降了些, 一手掩着腮, 佯作抱怨了句。
“阿窈净是拿我打趣。”
可待她出了门, 就听见身后房间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陆菀如何不知她的心事, 这会也敛住了笑, 心下叹气。
虽是不知阿窈与徐凛怎么闹成了这样, 但窥见手帕交日日眉间萦绕不去的愁绪,她也难免担忧。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先动手为妙。
陆菀想了想自己在信中,貌似不经意写的那句——她们将上门去拜访谢家三郎君,唇角就弯了弯。
谢瑜那般聪明, 肯定能看破自己的用意。
他若是看不透么……
陆菀撇了撇唇角,他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也简单,以后窖出的茉莉香片就没他的份。
让他看着自己喝好了。
这好像——又显得有些太幼稚?
被风吹散了脸颊的余热,陆菀将心思放置一边,开始转身往回走。
那位沈表兄送了她这么个大礼,她若是不接着,岂不是白费了人家的心意?
自己还是这便回去,好生布置上,净等着收网好了。
…………
天色将晚,华灯初上。
在宫城大门即将下钥,谢瑜才自宫门步出。
越宁王的野心倒是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他自丰淮回来,才知晓这人竟是毫不避讳地搬进了宫中。
想着方才那人口口声声想将南安郡主赐婚予他,紫衣玉带的郎君神色漠然,唇边一贯的温和笑意也变得冷诮。
可不是什么人都如周怀璋一般,珍视他那宛如弃子的女儿。
接过谢觉恭敬递上的马鞭,他翻身上马,最后深深看了眼巍峨宫阙。
依着谢瑜看,也就是周怀璋那等生性宽仁,又肯放权之人,才最是适合入主这权力之巅。
回了府上不久,便有人匆匆递上各方书信。
谢瑜漫不经心地一一拆看,将裴蔺与周怀璋两方官员的来信各自搁置到一边。
“郎君,您先用过晚食再看吧。”
书房的另一侧,谢觉将清粥小菜都摆到了桌案上,才发觉自家郎君毫无动静。
“您的伤口才好不久,可得按时用膳。”
谢觉略显神秘地从托盘上举起一只小盒,清了清喉咙,扬声道。
“您若是好好用膳,我便将陆娘子送来的物件给您。”
原本充耳不闻的郎君抬起眼,倏尔升温的视线便落到了他手中的木盒上。
谢瑜坐到了桌边,却并未执起竹箸,只略略挽袖,玉白的掌心朝上,示意他将东西给自己。
郎君的命令谢觉自然不敢违背,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木盒递上,复又开始了碎碎念。
“您需得好好饮食修养,陆娘子才能放心,您倒好,睡得晚还起得早,日日饮食也不好好用,若是……”
他的嗓音不低,可郎君只专注于打开木盒,完全将之视为耳边略过的一阵风。
木盒是压干了的茉莉花,还放置了一枚叠成同心方胜模样的信件。
摩挲着方方正正的信件,谢瑜的眸中多了丝笑意。
他的记性向来好,自然还记得许久之前,得知了赐婚的那个午后,阿菀陪着他酒后午歇,自己却被东宫来人叫走,回来时,便见书桌的镇纸下压着的一方信件。
便是叠成了这般形状。
后来他问了旁人,才知这是同心方胜,同心,两人同心。
看完了信件,谢瑜终于肯分给喋喋不休的谢觉一分眼神。
“徐凛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不意郎君竟还会问起徐郎君,谢觉有些意外,又实打实地多了几分喜意。
他当然是不忍看着郎君与徐郎君生分的,就刻意说得重了些。
“听闻是在他购置的宅院里养伤。已经上了文书,跟大理寺乞了长假,看样子是有些不好。”
可谢瑜却没什么反应。
他对着自己都能狠得下心,心口下刀,替身挡剑时都不曾皱眉,对着已经能自在行走的徐凛,当然是没有什么怜悯之意。
“叫人去传个话,”他眉宇舒展,“便说施窈已经住进了长兄府邸。”
?!
谢觉当然是知晓谢琅曾求娶过施窈,这会便瞠大了眼,他有些结巴地重复道,“施娘子当真……当真……”
此时谢瑜心情正好,便慢条斯理地拈着盒中的干花,温声回了句。
“自然不当真,照我说的去传话便可。”
得了谢瑜的传话,徐凛含笑地送走了来人,脸色便冷了下来。
他倚靠在阖起的府门上,顾不得身边随从诧异的眼神,慢慢地滑坐到门槛上。
“郎君?”随从迟疑着轻声唤了句。
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良久,徐凛一抹脸,满面春风地起身,桃花眼里亦是朦胧多情,招呼着人收拾行李。
“听闻三表兄和阿窈好事将近,我们也去松溪看看热闹。”
他这般说着,仿佛是在吩咐随从,又好像在说服自己。
似乎浑不在意心口一抽一抽的空虚痛感。
不过是去看看罢了,阿窈终于要嫁人了,他应当欣慰才是。
日后她就不会缠着自己了。
本不该出世的孽种,哪里比得上三表兄谢家嫡长子的身份,连如常人一般娶妻生子都是不配。
徐凛勉强笑笑,却不知自己的脸色在随从眼中,已是难看至极。
而在当夜的内舍中,烛火摇曳至天明,仍是未熄。
…………
从洛京出来后,陆菀便从来只留阿妙一人守夜。
所以在屋中多了蜜饯盒子时,她第一时间便排除了阿妙。
若是阿妙被收买,将那盒子送了进来,她应该挑个夜半时分才是。
那沈池打的主意,可不就是假装有一人潜入她的房间,送来了此物,好逗弄恫吓她一二么。
若是阿妙被收买,晨起时就应该能看见那蜜饯盒子了。
更何况阿妙因着自己替她解决了婚事,一直很是忠心,若否,她出京时也不能只带着阿妙一人。
可谢瑜留下的人手又绝不可能是酒囊饭袋,若是有人潜入,定然会被发现。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便是府中有人被收买,趁着她与阿妙俱不在屋中时,偷偷进来,将蜜饯盒子摆到了桌上。
对此,最好的法子便是守株待兔。
于是,再在周夫人处见到沈池时,陆菀便装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时不时偷瞄他一眼。
确定他注意到自己的异常,才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泛上的嘲讽笑意。
果不其然,翌日再起时,她与阿妙装作不经意出门,在庭院中闲逛,再偷偷杀了个回马枪,便抓住了抱着个盒子,鬼鬼祟祟进屋的婢女。
拨弄着盒子如玛瑙般的蜜饯果子,陆菀弯着唇,语气淡淡。
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将某人的模样学了个十足。
“这是何物?”
跪倒在地上的婢女几乎要趴伏到了地上,她抖着声音道,“是,是采买的阿桂送来的。”
陆菀也不生气,敛裙坐到廊下,随手折了支紫薇花枝在手中把玩。
“阿妙,你去将阿桂叫来。”
是与不是,对质一番便是。
眼见就要败露,跪倒的婢女连忙带着哭音承认道。
“婢子错了!这蜜饯是,是府外送来的!”
阿妙有些愤愤,“你可知这盒中是何物?若是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害了娘子该当如何?”“不会的!沈郎君心悦娘子,怎么可能会害了娘子!”
那婢女沉不住气地嚷了出来,这才发觉陆菀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她的身子抖了抖,复又埋头跪倒,心里其实并不是十分害怕。
自己不过是给娘子送些蜜饯,还是沈郎君让她送的,能出什么大错。
娘子心善,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去。
沈郎可是说了,若是有那一日,他愿意收留自己。
一抹喜色在阿兰堪堪清秀的脸上闪过,让她抑制住了肩膀的颤抖,忍不住回想起被沈池拦下搭话的那日。
谁叫她生得有几分姿色呢,阿兰心里如是想,难免有几分自得。
事情再明朗不过了。
陆菀面无表情地扯下一片薄透如絮的花瓣,任由其随风飘落。
原本以为沈池不过是花些银钱收买,瞧这婢女叫的如此熟稔,怕不是这人还亲身来色-诱了。
当真是老色胚了。
便是在风月场上打滚,常常带一身脂粉味的徐凛也没沈池这般饥不择食,竟能打主意到表妹的婢女身上。
可谓是,风流且下流。
陆菀略略蹙眉,用花枝勾起婢女的下颌,细细打量着她的脸。
清秀有余,精致不足,眉眼里惊色和喜色各半,显然是已经深陷其中。
这婢女容色不过寻常,沈池却是个风月老手,勾搭上她怕也只是为着逗弄恫吓自己而已。
陆菀突然觉得有些恶寒。
“让人去告知阿娘,这婢女惹了我不快,已是被我赶了出去。”
将手中的花枝随意丢弃,她垂下眼帘,并未赶尽杀绝。
“主仆一场,你的身契我会放回,只是——那沈池非是良善之人,你日后且好自为之。”
陆菀非是此间之人,受过的教育是生命宝贵,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打杀奴仆。
只是也留不得她了。
至于这婢女会不会去找沈池,自寻一条死路,那就与自己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