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江南将安然无恙的孩子还给她,然而她仍是心慌后怕,以致双腿发软,险些跌回地上,旁处的妇人当即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亦是为她方才那般疯狂的举动捏了一把汗,好心地关怀道:“小娘子你没事儿吧!?”
而那被吓坏的小娃儿此时被母亲搂进怀里,也终是回过了神,“哇”地就哭出了声,害怕极了!
他的母亲这会儿却没空安抚她,而是冲着孟江南就跪下身,咚咚咚连连磕了三记响头,感激不尽道:“多谢小娘子救了小儿!多谢小娘子救了小儿!”
她方才不过才转了个身去给他买串糖葫芦而已,却不想竟发生了天大的事!若非有这位小娘子舍身相救的话
妇人不敢往下想。
说着,她将身旁正害怕得哇哇直哭的小娃儿扯着一并给孟江南跪下,“快给恩人跪下磕头!”
孟江南却是在这时飞快地伸出手,拦住了妇人扯着孩子给她跪下的动作,尔后将妇人自地上扶起,浅浅笑着与她道:“阿姐不用这般,任是谁人遇着此等情况,都会出手搭救的,只是往后阿姐出门定要牵好孩子才是呀。”
扶起妇人之后,她弯下腰捡起一个未有被马蹄踩坏的梨子,从腰间扯下来帕子擦拭干净,尔后将其递到那哭得小脸儿涨红的小娃儿面前,柔声道:“娃娃莫哭了,阿姐给你一个大梨子呀,你瞧它胖乎乎的多好看不是?”
小娃儿与妇人皆穿着布衣,是寻常百姓,在这集市上未曾有过梨子兜售的静江府,小娃儿是未曾见过梨子的,且还是比他两只小手合起来还大的梨子。
小娃儿顿时被眼前黄灿灿的大梨子吸引了注意力,顿时便不哭了,只用力吸溜了鼻子,抽抽噎噎。
“小娘子使不得!”妇人见状,连忙拒绝,“小娘子救了孩子对我们已是无以为报的恩德,怎能还要小娘子的东西!”
而且还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物什!
孟江南却是未听妇人的话,只见她兀自拿起小娃儿的手,将梨子放到了他手里,以帕子擦了擦他满脸的泪痕,笑得愈发温柔,道:“阿姐,没事儿,一个梨子而已,不是多大事儿,方才的事阿姐也莫用一直记在心上,孩子好好儿的就好。”
妇人还要再说什么,但听孟江南又道:“我家里也有个这般大的孩子。”
孟江南说着还轻轻揉了揉小娃儿的脑袋,如她揉着小阿睿的脑袋那般,疼惜又温柔。
其实方才她冲出去救下这个小娃儿的时候她并未想太多,她只是把他想成了阿睿。
她想,若这孩子是阿睿,她就是这来不及护着孩子的妇人,定也会有人如她这般冲出来相救的。
这样就足够了。
她而今也不再软弱无力,她方才没有倚靠任何人,她独自救下了这个孩子,救下了一个母亲的生命,救了一个家,孩子无恙,她也安好。
她跟随小满的日日锻炼终是瞧见了成效,若在从前,她是断断不敢在方才那般危险的情况下冲出去。
小满说过,只有有足够力量的人,危险之时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去解决。
小满还说过,当她下意识地以自身之力去护一个人周全时,若对方不是她珍之重之之人的话,那便是她已经开始成长,开始学会运用自己已经拥有并且掌控的力量去帮助他人了。
她对眼前的小娃儿不是前者之情,那便是后者。
她成长了!她能够保护人,也会保护人了!
孟江南笑得开心。
本是惶然害怕的小娃儿惊奇地看看自己双手捧着的大黄梨,又抬头看看眼前正冲他笑的孟江南,眨巴眼问:“大姐姐,这个黄黄的果果是给蛋蛋的吗?”
孟江南点点头:“是啊,给蛋蛋的,吃起来甜甜的果果,蛋蛋拿回家和娘亲一块儿吃。”
小娃儿一听说甜甜的,顿时舔了舔嘴,他只觉眼前这个方才带他在地上滚了好一圈的大姐姐长得很是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于是他再眨眨眼后将紧紧搂在怀里的那只布老虎举起来递给她,一副很是大方的模样道:“那蛋蛋的布老虎送给大姐姐!这可是蛋蛋最宝贝的布老虎哦!”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前一会儿还害怕得哇哇大哭的孩子,这一会儿就被孟江南温柔的话与一个大黄梨给哄得忘了害怕。
“蛋蛋确定要把最宝贝的布老虎送给我吗?”孟江南虽然心中很高兴,但她却未当即伸手来接。
并非因为她不喜欢,而是因为她不想夺一个小娃儿所好。
却见小娃儿用力地点点头,肯定道:“娘亲说大姐姐是恩人,大姐姐又给蛋蛋甜甜的大黄梨,蛋蛋舍得把布老虎送给大姐姐的!”
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恩人,但是娘亲方才一直朝大姐姐磕头,那就肯定是大姐姐是很重要的人,娘亲说过,他的布老虎是可以送给很重要的人的。
“蛋蛋喜欢漂亮又温柔的大姐姐呀!”小娃儿甜甜地笑了起来。
妇人在旁既感激又高兴地直抹眼泪。
孟江南笑得双眼完成了月牙儿,这才从小娃儿手中接过布老虎,不忘感谢他道:“那大姐姐就谢谢蛋蛋,蛋蛋放心,大姐姐会照顾好布老虎的。”
“嗯嗯!”小娃儿又是用力点点头,笑得开心极了。
妇人再次对孟江南道过谢后牵着孩子离开了,离开之时看了一眼那还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她没有上前去找马车中人争辩,因为她的孩子安然无恙,能少一事便不会主动去招来多一事,能乘得起马车的人,哪怕他们有错,也不见得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能占理。
小娃儿随妇人走出了一小段路后还回过头来朝孟江南摆摆手,她便也冲他摆摆手。
本是围在旁的人瞧见无人有恙之后也渐渐散了去。
孟江南这才低下头来将沾在自己衣裳上的尘泥给拍掉,末了朝阿乌伸过去小娃儿送给她的布老虎,炫耀似的欢喜道:“阿乌你瞧!这是方才的小娃儿送给我的布老虎!他还说喜欢我呢!”
嘻嘻嘻!好开心呀!小孩子最天真了,小孩子说的话是不会有假的,她并不是招人嫌恶的人,她原来也是招人稀罕的呢!
孟江南愈想愈觉得开心,这是从前的她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从前她的生命里只有阿睿与阿娘喜欢她,今生嫁给嘉安之后,整个向宅的人以及阿乌它们都因为嘉安而对她爱屋及乌,而这是第一次有与她并无干系的人亲口与她道喜欢她,哪怕只是一个尚未懂事的孩子,也已足够她开心欢喜。
阿乌一脸冷漠,内心咆哮:你还好意思笑!知不知道老子方才有多担心!
孟江南可不知阿乌快被她方才不要命的疯狂举动给整得险些吓死它一条狗命,忽尔想起她的梨,便顾不得再给它炫耀,而是去捡她的梨。
方才她冲出来得既急又快,臂弯里的竹篮被她甩了出去,里边的梨也滚了一地,竹篮未被踩坏,已有好心人帮她将竹篮捡起,没有被踩坏的梨与那小油纸包的金丝菊也被捡起放进了竹篮里。
只是竹篮里的梨只有两个而已了。
一共七个梨,被踩坏了四个,给了一个给小娃儿,就只剩下两个了。
孟江南提着竹篮看着里边仅剩的两个梨,拧起了眉,看向了不远处的罪魁祸首马车。
只见那受惊的马此刻已安静了下来,马车里的人也由人搀扶了下来,不过似乎方才也被失控的马颠得难受,离得不近,孟江南瞧不清他的脸,但她看得见他站在马车旁久久不动,显然是被颠坏了,正在缓着气。
少顷,只见对方朝这条方才被他的马车横冲直撞过的街道走了过来。
孟江南本是想转身离开,可看着自己竹篮里仅剩的两个梨以及方才那险些丧命或是重伤在马蹄之下的孩子,她便没有离开,而是停在原地,看着对方走来。
不知是她视线里的不悦太过明显,还是她所站之处太过显眼,对方的目光一瞬便落到了她身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了快(痛)乐(苦)三更的双(无)休了。
2更在下午。
149、149(2更)
苏铭之所以一眼便注意到孟江南,并非因为她眸中明显的不悦,亦非因为她所处之处,而是因为方才自他从马上下来之时便远远地瞧见她抱着那险些被马蹄踩到的孩子自地上站起,是她在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冲出来救了那个孩子。
街道两侧多的是男人,可却不见任何男人如她方才那般奋不顾身地冲出来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孩子。
这也是周遭男人在瞧见孩子无恙后随即纷纷离开的原因。
人命面前,他们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都不如,着实令他们自觉羞愧。
而当苏铭走近瞧清了孟江南的模样后,他倏地一怔,那紧跟在他身侧的管事也是在瞧清这个冲出来救人的小娘子容貌后愣住了,惊得脱口而出道:“老爷,这位小娘子与大小姐生得好生相似!”
若非大小姐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偏远的小小静江府,他都要以为这小娘子便是大小姐了。
苏铭此刻面上已恢复了如常神色,他并未回管事之话,而是微微看了他一眼,管事立刻收声,快步上前去处理方才被马车惊扰过的人与事。
孟江南瞧着对方有妥善处理事情之心,而非不闻不问径自离开,她这才伸出手摸摸身旁阿乌的脑袋,道:“走了阿乌,我们回家了。”
只剩下两个梨了,回去还能给嘉安和阿睿一人炖一碗冰糖雪梨汤,甜甜的阿睿肯定会喜欢极了。
然她将将转身,便听苏铭唤住了她:“小娘子且留步。”
她想了一想,复转回身来。
只见对方停在与她相距半丈有余之处,并未朝她离得太近,且看他不惑之年,头戴凌云巾,身着月白色道袍,外罩深青色氅衣,脚蹬一双青方头履,再看他身旁下人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不慌不乱的模样,可见是一位有识之士,而非无礼之徒。
“方才多谢小娘子舍身相救。”苏铭朝其深深作揖,语气真诚,不似作假,诚心致谢,“否则苏某便是罪人了。”
孟江南并未别身不受苏铭的道谢,她坦然地受下了,但她并未因此居功,更为就此而生出别样心思,而是微微抿了抿唇,极为认真道:“苏老爷的马该换了。”
与其让其再生事端,不若尽早换一匹稳健的马,否则再生出如今日这般事情,那便是害人又害己了。
苏铭愣了一愣,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孟江南会说这般一句话,愣神过后则是情不自禁地笑了,也不介意其多事,反是又朝她再一深深作揖,谦虚道:“小娘子说得极为有理,苏某定让管事换上一匹稳健的马来驾车。”
孟江南觉着这位苏姓老爷才是真真的儒士当有的模样,平易近人,谦和有礼,且敢作敢当,因此她亦朝其微微地躬了躬身以示回礼,不再说上什么,意欲离开。
却听苏铭又唤住了她道:“小娘子方才救了那孩子,等同于救了苏某,于苏某有恩,知恩当图报,还请小娘子给苏某一个相报答谢的机会,否则苏某将会寝食难安。”
孟江南并不想与陌生男人有太多交流,她本想说不必,但转念又想到读书人于自己认定的事情上向来固执,甚至还会有些迂腐,为免自己拒绝之后引来对方更多的话,她索性便道:“我方才救人并非想要以此来图报,然若苏老爷真真想答谢我,那就将方才被马蹄踩坏的四个梨子还给我就好了。”
此事听着再是简单不过,可又一点儿都不简单。
因为静江府的集市上根本没有梨子兜售。
若是他能将梨子还给她,那也是要耗费一些人力或是银子的,也算是真心实意地答谢她了,而非毫无诚意。
而孟江南也不会觉得受之有愧,这本就是她花了钱买来的,他的马将她的梨踩坏了,她叫他还,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眼下不过是换了一种说辞罢了。
苏铭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娘子不仅有着寻常男子所没有的胆气,还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聪慧,她所提要求,既不会让他觉得为难,也不会让他觉得心中有愧,同时她也受得心安理得,任他们谁人都觉如此正好。
只见苏铭不禁又是微微一笑,和气道:“如此还请小娘子稍待。”
孟江南一愣。
苏铭已转身往马车方向走去。
孟江南眨眨眼,满眼困惑,忽尔她想到了什么,转身朝方才那险些遭难的母子离开的方向看去。
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他们的身影,同时她也瞧见那名管事正跑着快步追上了他们。
无需多想也知他定是赔偿他们去了。
孟江南这才转回头来。
苏铭此时正提着一只小包袱朝她走来,走近之后将包袱递与她,笑道:“正巧马车上有备着梨。”
孟江南有些难以置信地将小包袱接过,打开来看,里边果真是梨,正正好四个,个个个头都胖乎乎的,上边的柄子还泛着些青绿,可见都是新鲜的。
见孟江南一副诧异惊奇之色,苏铭笑着又解释道:“苏某咽喉最近有些不适,手下管事给随身备着的,不过这两日已是无恙,这梨子吃与不吃,皆无妨。”
孟江南听得他如是说,随即愉快地将梨收下了,放进竹篮里,与其道了一声“多谢”后不再多话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阿乌紧跟在她身旁,离开时不忘回头来看苏铭一眼,那凌厉的眼神好似在警告他什么似的。
苏铭不由又是一笑,没有再唤住孟江南,而是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苏福说的无错,这个小姑娘的确与晚宁生得很是相像,然他却觉她与菀妹更为相似。
与他初识时的菀妹。
尤其是她脸颊边那对珍珠耳珠子晃起来时她的模样。
忆及从前事,苏铭的神色不由沉重痛苦了起来。
都怨他,若是当年他能够早一些回去,菀妹就无需经受那般可怕的事情。
想到家中妻子,苏铭面上神色渐渐转为温柔,待苏福处理好事情回来之后,他问苏福道:“稍后待去过向家之后,你去打听打听这静江府可有何特色之物能够捎带离开的。”
苏福笑着应声,忍不住道:“老爷又是要给夫人和大小姐带吧?老爷待夫人与大小姐可真真是好!”
苏铭但笑不语。
菀妹当初在他一无所有时跟了他,他起过誓,今生今世都要待她好。
能娶到菀妹为妻,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