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寻一听一愣,忍不住笑了,接过了小家伙递给他的柿子,朝他比划了一个道谢的手势。
小家伙开心极了,接过孟江南递给他的那只裹着柿子的包袱,认认真真地背到了背上,朝她与向漠北说了句“阿睿去找姑姑”后边抓紧挎过胸前的包袱带子,迈开小短腿就往宅子里跑。
柿子好甜好甜,要给小满姑姑两个,廖爷爷一个,小秋姐姐一个,阿乌一个,楼先生吃得好多好多,剩下都给楼先生,楼先生一定很开心!
小家伙欢欢喜喜地跨进门槛,正当此时门内冲出来一道身影,速度很快,当即就同正往里去的小家伙直直撞到了一块儿,将小家伙撞得扑通就跌到了门槛外。
这急急忙忙间孟江南也未来得及去注意对方是何人,快步上前要将被撞翻在地的小阿睿扶起来。
然对方动作比她快上不少,一察觉自己撞着了人立刻便伸出手来将摔在地上的小阿睿扶了起来,并未因阿睿是个小孩儿便轻慢以对,而是惭愧不已道:“对不住对不住!娃娃你个子小小,柳某方才未注意到,可有摔疼了?”
阿睿虽然摔得小屁股有些疼,可看着眼前这个撞倒他却没有以往那些人那般骂他不长眼反还扶他起来同他道歉的陌生人,他顿时不觉疼了,反还眨巴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对方瞧。
已经牵了缰绳要将马车带到侧门去卸下的向寻乍听得门前动静,登时又折回了身来,见着那正扶起摔倒在地的小阿睿还帮他拍拍衣裳的青袍男子,先是一怔,尔后看向向漠北。
只见向漠北蹙着眉,面色有些奇怪。
向寻不禁笑了一笑,继续将马车往侧门方向牵去了。
小少爷见到柳公子,心中想必是欣喜的。
那撞到阿睿的陌生男子,正是柳一志。
柳一志为阿睿拍了拍衣裳后抬起头看见的便是向漠北那张冷漠得像块冰似的脸,还不待谁人先行说上些什么,便先听得他激动不已道:“方才在院子听到这外边动静,我就知道是向兄回来了,我果真未有猜错,果真是向兄!”
孟江南看他见着向漠北后那副激动得双颊生红两眼放光就差没朝向漠北身上扑来的兴奋模样,诧异不已。
此人……是嘉安的朋友?
向漠北不曾特意与孟江南提过他的家人及朋友,皆是她问及他便答,未有隐瞒,却也从不主动言之,孟江南也鲜少朝他打听这些,她所知晓的他的朋友仅宋豫书一人而已,加之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性子以及楼明澈成日嫌弃他时道的那些个“活该你没朋友”的话,孟江南心中着实是觉得向漠北如今是个没朋友的人。
即便是有,孟江南觉得也是如同宋豫书那般性情温和德才兼备的读书人,像眼前柳一志这般一惊一乍性子活脱的人,孟江南有些难以置信。
向漠北喜静,向宅上下都知晓,便是跳脱如向云珠都不敢在他面前太过多话,也只有作为他老师且性子本就不羁的楼明澈敢在他面前吵吵嚷嚷,而眼前的柳一志瞧着便不像是安静少话之人,竟然能与向漠北成为朋友,如何不教孟江南诧异?
柳一志像没瞧见向漠北面上的冷漠似的,自顾自的继续激动道:“我来到的时候向兄正好不在府中,向兄也莫怪廖伯未请我入内坐下,是我觉着向兄当是快要回来,便要出来等的,还果真如我所料,一出来便见着向兄!”
“向兄!”柳一志说着,陡然提高了音量,高声唤了向漠北一声,生生吓了孟江南以及他跟前的小阿睿一跳,还以为他怎的了,谁知却是见得他激动得浑身都在抖,用极其响亮声音道,“恭喜向兄贺喜向兄!蟾宫折桂!拔得头筹!高中解元!”
他如此激动的反应,险些让孟江南以为高中解元的人是他而非向漠北。
又好似向漠北高中解元比他自己高中更令他激动。
柳一志如此迫不及待地连坐都不愿意坐而非要到门外来等着向漠北回来,便是为了第一时间亲口告诉他这一激动人心的好消息,然他不知道的是,今晨就已有人来过告诉了向漠北这一消息,且还是堂堂礼部尚书亲自前来!
九月初三那日放榜,柳一志和无数考生一般天还未亮就等在了棘闱门外,伸长着脖子等着主考大人手中的那张榜文,一路从棘闱门外跟着主考的八抬大轿到了巡抚衙门外,挤着跳着去睹那榜上姓名。
柳一志不曾见过向漠北的文章,秋试之时虽在与他相邻号舍,但有号军在前盯守,也并不得见其文章,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直觉向漠北是个才学了得的,绝不可能落第,但即便如此,他却不敢将其往解元上想,毕竟一场秋试的考生多如江鲫,多的是读了数十年书的前辈,如他们这般第一次入棘闱的考生而言,敢站在榜文前亲眼寻找自己的名字已经是勇气可嘉了。
因此柳一志当时是从榜文的最后一名开始一一往上看的。
愈往上看他就愈紧张愈心慌,因为他迟迟没有看到向漠北的名字,以致当他看到榜首那醒目的“向漠北”三字时,他愣得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整个衍国一届秋试录取的举人名额统共不过一千人名,依文风之高下、人口之多寡、丁赋之轻重来分配各地名额,静西布政司地处衍国偏僻西南之地,每届秋试录取名额不过四十人,而整个衍国每一届的秋试考生多达四五十万人,可想而知,若要中举,其难度几何。
这也是无数考生在发榜之后因落第而大病一场的原因。
柳一志是忍痛花了比平日里多上三倍的钱雇到的马车,快马加鞭地朝静江府赶来给向漠北告知这一天大的好消息的。
然而他激动又兴奋地告诉了向漠北这一好消息后却不见向漠北有任何欢喜的反应,反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张口便是问与己无关的问题:“你如何到这儿来了?”
“给向兄带高中的好消息啊!”柳一志道得不假思索,好似他从桂江府特意赶来静江府给向漠北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似的,根本无需考虑。
可看向漠北听到此等足以令人飘飘欲仙的天大好消息却毫无欢喜可言的反应,柳一志不得不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向兄,可是我来得晚了?所以你不高兴了?其实不是我不想再早一些来,而是——”
“叔叔,不是这样的哦。”小阿睿看柳一志一下高兴得浑身发颤,一下又着急得满脸通红,有些担心他是生病了,不由宽慰他道,“今晨已经有人来给爹爹送过这样的好消息啦!爹爹不是因为叔叔来晚了不高兴的。”
还有,爹爹一直都是这样不爱笑的样子的!
小家伙不懂“中举”于读书人而言是个怎样的定义,但他从孟江南欢喜不已的模样能够看得出来,这个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娘亲笑得好开心好开心,一定就是很很很好的事情!
向漠北则是听了柳一志那被阿睿关切地打断了的话后果断地从他身侧走过,不再看他一眼,走进了宅子,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
半月不见,柳一憨还会往自己面上贴金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事情太多也太累了,所以更新晚了,明天还是早上9点更新。
156、156
柳一志低头看向方才被自己不当心撞到的小豆芽儿似的小阿睿,有些难以置信,只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小阿睿,睁大着眼问:“娃娃你方才如何称呼的向兄?”
“爹爹呀。”小阿睿眨眨眼,声音清脆,模样乖巧,一点儿不害怕柳一志这个生人,相反他还很是愿意同柳一志说话,“爹爹是阿睿的爹爹呀!”
这个叔叔撞到了他,他也撞到了这个叔叔,可是这个叔叔非但没有生气,还把他扶起来,还给他拍拍衣裳上的尘土,他若是和其他人相撞的话,那些长得比他高的人都会欺负他,像之前之前的那个哥哥,还有那个坏姨姨身边的坏姐姐,都说是他的错。
这个叔叔和他们不一样,这个叔叔是好人!
小阿睿回答完柳一志的问题,忽地抬起手来拉过孟江南的手,扬着小脸满是得意地又同他道:“这是阿睿的娘亲!爹爹的娘子!”
“……!”孟江南可没想到小家伙会忽然把自己给介绍了,且还一副“我娘亲天下最好”的得意模样,她顿时惊得面红,连忙伸出手来捂小家伙的嘴。
然而却是迟了。
她看着柳一志那看向她来目瞪口呆的神情,尴尬得不知自己当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才是好。
被忽然捂上嘴的阿睿不明所以:他说错话了吗?没有呀!他说的都是真的对的话呀!
孟江南作为向漠北的妻子,既不能如向漠北那般不想回答便拂袖走人,亦不能小家子气羞臊垂头不语,她不能教人笑话向漠北,于是哪怕再如何尴尬,她也只能端得大方之态。
然而当她正要说上些客气话时,却见本是睁大了眼失态地盯着她的柳一志退后一步,抱拳朝她深深作揖,清着嗓子极为响亮道:“小生柳一志,见过向嫂嫂!”
那声音,比方才恭贺向漠北高中解元时还要震耳,生生将孟江南给震懵了。
向……向嫂嫂?
孟江南被这么样一个称呼惊得耳根红透。
即便如此,她却未忘礼数,客气地问道:“敢问官人是……?”
“小生失礼了!”柳一志听得孟江南如是一问,忙又再朝她深深作揖,道,“小生姓柳名一志,清江府安南县远水村人,于今秋棘闱之中与向兄相邻号舍,考试期间多亏了向兄照拂,小生这才能顺利考完三场考试。”
“若无向兄,便无小生今秋桂榜有名!向兄乃小生之贵人,对小生恩同再造!向嫂嫂乃向兄娘子,即是恩人娘子,还请向嫂嫂受小生一拜!”
柳一志愈说愈激动,说着又朝孟江南再一次躬身作揖,孟江南哪里敢受,忙侧开了身去,心中震惊不已。
这是嘉安在棘闱里结交的新朋友?
总是端着一副冷漠之色的嘉安不仅帮助了旁人,还与人交起了朋友?
正当此时,本已往宅子里去的向漠北又折了回来,站在柳一志身后,冷飕飕地看他。
柳一志却是毫无察觉,直起身后又忍不住激动地同孟江南道:“小生在棘闱中时就已想见一见向嫂嫂,今日终是得以一睹向嫂嫂芳容,果真如同向兄形容的那般是个巧妙佳人!”
柳一志说完这话时,站在他身后的向漠北终于不再一声不吭,而是抬起脚,在他腿肚子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踹。
“向兄!”心情激动兴奋得险些灵魂出窍的柳一志不气不恼,更丝毫未有察觉自己与孟江南说这般话有何不妥,只顾着高兴,甚至觉得向漠北对他这一踹是折回身来热情地招呼他到宅子里坐,笑得两排牙都整整齐齐地露了出来,“向兄你不必特意折身回来招呼我,我这就进去了!”
向漠北:“……”你想得可真多。
诚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向漠北这是被柳一志给“逼”得直接动脚,可见他内心是有多无奈,连话都不愿同他说了。
孟江南自然知道向漠北折回之意绝非热情好客,偏生就被耿直的柳一志给曲解了,忍不住想笑,不过为了不失礼,她生生忍住了。
好在的是向漠北给了柳一志这一踹后柳一志便跟在他身旁走了,孟江南便免去了听他那耿直之言的尴尬,她含着笑,牵着阿睿的手跟在了他们身后。
她想多看一看与新结交的朋友相处时候的向漠北。
孟江南觉得,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他,与平日里的他不一样。
平日里的向漠北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画里的人天上的仙,温度极少,冷漠居多,哪怕她知晓他的内心是温柔的善良的,可多年的心结使得他性情怪异,时常会莫名其妙地伤人又伤己,敏感到尖锐。
而与柳一志相处时的他让她觉得他这才是一个有着烟火之气的真真正正的人,会生发出各种平日里所没有的情绪,尤其是那看似嫌弃之下的笑与闹。
“向兄,我终于见到向嫂嫂了!”柳一志凑在向漠北身侧,也不管向漠北是否嫌弃,只管高兴道,“果真是个巧妙佳人,和向兄当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如何?羡慕?”向漠北嫌弃地睨着朝自己愈靠愈近的柳一志,抬起手来将他从自己身旁推开些去,冷冷道。
这话向漠北自然爱听,可说给他听和说给孟江南听那就不同了,这柳一憨知道自己失礼还偏与他的娘子说个不停?
只踹他一脚那是轻的。
“这是自然!”柳一志一点没多想,只憨笑点头,“鸳鸯之情谁人都羡慕的。”
只听向漠北又道:“可也想要娶上一房娇妻?”
“当然!”柳一志两眼放光,“向兄可是想要替我当月老!?”
“……”向漠北极为嫌弃地又睨他一眼,“想得美。”
“……”突然被打击的柳一志觉得自己有些受伤,“没想到向兄不仅已经结婚生子,儿子还已经能打酱油了!”
他和向兄不过才相差两岁而已!
向漠北看着前一瞬还兴奋得好似饮了神仙水但这会儿又蔫吧得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柳一志,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尔后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崭新圆领青袍,忽问道:“考了第几名?”
柳一志身上此时穿着的是圆领大袖云纹青袍,腰上系着蓝丝绦,脚蹬一双皁皮靴,头戴大帽,正是衍国举人能着之服饰,而向漠北离开桂江府时他还是身穿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长衫而已。
由此可见,他亦名登桂榜,中了举人!
柳一志一听向漠北的问题,登时如同被浇溉了仙露一般,瞬间又精神抖擞起来:“第九!”
无错,柳一志之所以如此激动,不仅仅是因为向漠北拿下了解元,也因为他亦名入桂榜,排名第九,成了一名真真正正的举人老爷!获得了来年参加春闱的资格!
在前去秋试之前,他不敢想自己会中举,只敢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考,在棘闱之中遇到向漠北之后,他吃饱喝足浑身暖和状态极佳文思泉涌,将卷子答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得心应手,那时候他想兴许他能沾一沾向兄的贵人之运名入桂榜也不定。
然当他看到榜文上自己的名字排名第九时,他震惊得老半晌都回不过神,将那名字看了又看,才敢确定并非榜文有错,而是他真真正正以第九名成绩考中了举人!
“若没有遇到向兄,我怕是连副榜都上不了,更不敢想桂榜!”柳一志忽然便又激动起来,大有要朝向漠北跪下的趋势,“向兄不仅是我的贵人,更是我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