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江南原本想留她在宣亲王府多住些日子,但是孟兰茜的脾性她知晓,便未有劝她,而是忙着为她置办家什细软,这些事她便不再拒绝孟江南的好意,而是坦然接受了。
嘉阳胡同离宣亲王府不算远,只要孟江南想见孟兰茜,随时都能过去,这是向漠北为她们姐妹二人考虑的,宅子一进也足够孟兰茜一人使用了,至于租赁宅子所花费的银两,则是孟兰茜先同孟江南借的,白纸黑字的借条明明白白的写好,由孟江南收着。
这些,不过是孟兰茜不想欠他们的太多罢了。
孟江南担心她独自一人在吃住不习惯,昨夜便已打算好了今日到市肆上去买些食材,然后到嘉阳胡同去看望孟兰茜,同她一块儿做饭吃。
然当她正跨出王府大门时,一辆陌生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前,一名小丫鬟从马车上跳下,紧着将一名妙龄女子从马车上搀了下来。
亭亭玉立昳丽娇艳,竟是苏晚宁。
孟江南诧异,苏晚宁也未想到自己才下马车便见到了孟江南,不由也是怔了一怔。
随即她们则是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唤了对方一声。
“晚宁。”
“孟姐姐!”
“孟姐姐这是准备出门去?”苏晚宁面露抱歉之色,“可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什么急事,我明日再去也不迟的。”孟江南虽然厌恶苏铭夫妇,可对于无辜的苏晚宁她却是打心眼里喜欢着,与她的身世无关,她喜欢的是她的真诚,“晚宁可是来找我的?”
“嗯!”苏晚宁笑着点点头,尔后又有些难过道,“总是等不着孟姐姐到苏府去找我,心想可是当日招待不周惹得孟姐姐心生不快了?我便向爹爹询问了向公子的住址,今日特意前来同孟姐姐赔不是。”
“我没有生气,晚宁你别多想。”孟江南最见不得的便是自己喜爱之人难过,她不由有些着急,“我也不是不想去找你,我只是——”
“嗯?小鱼的朋友?”孟江南正着急解释时,宣亲王穿着一身布衣自门内走出来,宣亲王妃走在他身侧,做一副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打扮,显然是要出门去。
见着苏晚宁,宣亲王一脸好奇地问。
宣亲王妃在他手臂上轻轻掐了一把,示意他不要在孩子的朋友面前也这般孩子心性,宣亲王则是被她掐得露出一脸的委屈巴巴。
“傻孩子,有朋友来找你也别光顾着在门外高兴,将客人请进府里去呀。”宣亲王妃不去理会一脸委屈的宣亲王,笑着对孟江南道。
孟江南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待客之道,连忙对苏晚宁道:“晚宁随我到府里坐下说话?”
“我与阿昭出门一趟,你们自个儿玩得开心。”宣亲王妃说着,丝毫不在意旁人眼光,伸出手便拉住了宣亲王的手,冲她们笑道,“去吧。”
孟江南笑着点头,不由也道:“爹娘也玩得开心呀。”
爹娘穿成这副模样出门,定是爹又嚷嚷着想吃市肆上的什么美味了非要娘跟他一块儿去。
宣亲王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似的开心地点点头,回握着宣亲王妃的手,一边走一边对她道:“皎皎,我要吃城西市肆王麻子家的芝麻花生馅儿的汤圆,放桂花蜜酿的那种。”
“我还想吃油炸团子,滚着芝麻最甜最甜的那种。”
“知道啦知道啦。”宣亲王妃宠溺道。
“我要坐牛车去!”宣亲王又道。
“现在不就是带着你去坐牛车呢吗?”宣亲王妃声音温柔,未有丁点不耐烦。
宣亲王当即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得两眼亮晶晶的,道:“皎皎最好了!”
宣亲王妃并不羞,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嗔他道:“不许胡闹,这可是在外边。”
“我瞧过了的,没人瞧见,小鱼他们嗯……不算。”
“贫嘴。”宣亲王妃笑得既无奈又宠溺,哪怕再如何不合礼数,她也未有想过将宣亲王的手松开。
她疼爱一个人,只要他开心,她可以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
对于如胶似漆的宣亲王夫妇这般亲昵状,宣亲王府众人早已见怪不怪,此刻唯有苏晚宁一人目瞪口呆。
哪怕她已经知晓他们便是宣亲王与王妃,她却震惊得忘了给他们福身行礼。
她虽听过不少有关宣亲王有违纲常的叛逆传闻,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与其王妃。
她觉得和传闻里的他们并不一样。
虽然宣亲王有些孩子气,可他们看着对方的眼里全都是彼此的影子,分明就是疼极了彼此的一对与众不同的可爱夫妻呀!
如他们这般的夫妻情感,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她也着实羡慕呢。
多好的一对夫妻,不是么?
待到雪香轩坐下,小秋沏好了茶水端上来,孟江南这才问苏晚宁道:“晚宁来找我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没有为何,仅是孟江南自己的直觉。
“昨日宫中花宴我也前去参加了,本以为会遇到孟姐姐的,不想被告知孟姐姐身有不适先行离开了。”苏晚宁捧着小秋地上的茶盏,微微抿着嘴,羞涩地笑了,轻声道,“孟姐姐,我要成婚了。”
252、252
苏晚宁要嫁之人乃宋豫书,孟江南有些意外,却没有太过惊讶。
从苏晚宁的神情与言语间孟江南能感觉得到,她很满意很欢喜这一桩婚事。
只是她欢喜之中又带着难过。
“孟姐姐,我母亲从前并不看好宋家哥哥,我总是盼着她有朝一日能答应我与宋家哥哥的婚事,可如今她终于点头答应了,我却又觉得难过。”
“孟姐姐你知道吗?我爹娘就要离开京城了,我母亲说了,为我们主持了婚礼后便会离开。”
“我爹爹还未到致仕的年纪,可我母亲说她累了倦了,不想再,呆在京城,我爹爹便与圣上请辞,带着我母亲离开,去寻一个好山好水的祥和之地居住。”
“届时我嫁到宋家,便是我爹娘离开之时,孟姐姐,我不舍得离开他们,更不舍得他们离开……”
“可是我爹爹说,将我交给宋家哥哥,他才能放心同我母亲离开。”
“有那么些时候我在想,是否我不嫁了,爹娘他们就会留下不离开了?”
苏晚宁说着说着,有泪自眼角滑了下来。
‘
两头都是难以割舍之人,孟江南能够理解她心中的难过,可她却无法给她帮助。
哪怕让苏铭夫妇留下不过她一句话的事情。
可她不愿意。
这是苏夫人自己种的因,这个“果”也必须由她自己来食。
她说过,这已是她对他们最大的仁慈与让步。
她不是圣人,她做不到以德报怨。
所以哪怕晚宁再,无辜,也无法完全不受其伤害。
因此孟江南不知自己应当如何来安慰苏晚宁。
所幸苏晚宁也并非矫情之人,知晓何为适可而止,她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有些羞愧道:“我就是一时想到难过的事情就……让孟姐姐见笑了。”
“没事儿的。”孟江南轻轻摇头,权当这是苏家自己的家事,并未插嘴,只是静听,由衷道,“宋大官人是正人君子,在官场之上更是前途无量,确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恭喜晚宁嫁得如意郎君。”
终究是个未曾涉世的姑娘,听得孟江南夸赞自己心仪的郎君,苏晚宁顿时眼眸一亮,面露羞赧道:“宋家哥哥曾与我说过,他与小郡王是至交,届时我们成婚,宋家哥哥定会亲自给小郡王递帖子的,那时候孟姐姐同小郡王一块儿去,好吗?”
苏晚宁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自从孟江南去了他们苏府一趟之后便不想再,同她做朋友了似的,可她又着实喜爱她这么个人,不想同她就此不再,往来,她是想要同她做一辈子朋友的。
其实苏晚宁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为何会对一个仅见了不过几回的人如此执着,她也并非孤僻交不着其他朋友之人,可她偏偏就是最喜爱孟江南这一个尚未深交的朋友。
然而她也从未想过非要想出个所以然的答案来,因为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便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譬如爱情,譬如友情。
她想,她与孟姐姐之间兴许便是那一种即便未曾深交,却也能全然信任彼此的朋友。
“日子目前还未有明确定下,只大致定在了初秋时节,之所以这般早早就来告诉孟姐姐,是因为孟姐姐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苏晚宁颇为紧张地看着孟江南,生怕她会拒绝似的。
孟江南心中确实是想要拒绝的,因为她不想再,看见苏铭夫妇,可看着苏晚宁面上那期盼的紧张模样,她却如何都道不出拒绝的话来。
最重要的朋友啊……
她死过一回,这并非她头一回听到能震撼到她心底深处的话,却依旧令她觉得那一份感动直冲心底。
说来她们不过是才见过几回的根本不曾熟识对方的存在而已,孟江南从不认为卑微渺小的自己能被毫不相干的人视为重要之人,可眼前的苏晚宁却是毫无迟疑且打从心底地说出了她乃重要之人这般的话……
遇见阿睿是意外,遇见嘉安是上天的垂怜,阿睿视她为重要之人,是因为她养育了他,嘉安视她为重要之人,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可晚宁呢?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甚至拆散了她与她的爹娘,她配做她最重要的朋友吗?
孟江南想让自己表现得冷静,可说不感动却是假的。
她喉间发酸,笑着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会去的。”
“谢谢晚宁你如此看重我。”她很开心。
“因为孟姐姐是这天下间最最难得的一眼投缘的人呀!”听得孟江南亲口答应,苏晚宁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笑得开心道。
苏晚宁并未在宣亲王府久坐,但是她离开后孟江南亦没了心思再,到嘉阳胡同去看望孟兰茜,而是去了项云珠的桃苑。
项云珠正在给她这好几个月都在写的故事做最后修改。
虽然她从未同孟江南说过故事的原型是谁人,可孟江南不傻,只看了第一篇便知晓她知晓这个故事是以苏铭与苏夫人为原型写的。
故事自项云珠笔下写出来虽然与原本真实发生的故事有出入,更富有话本子当有的故事性,然而孟江南仍觉对看客的吸引力不够,无非就是市面上大多话本子上写的郎才女貌历经波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套路,并无新意,说不定拿到书肆去根本入不了对方的眼。
然而项云珠自认为自己写的故事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懈可击,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一头扎进自己写的故事里,甚至为了写出她心目中的这个故事她不知有多少个夜晚还挑灯夜战了,这就导致孟江南完全不舍得说实话了,生怕伤了项云珠的书。
她不仅不敢同项云珠说实话,甚至还背着她悄悄找向漠北帮忙了,道是他能否有法子让届时收了项云珠心血的书肆莫要打击了她,只管给她将故事印刷成话本子发行售卖,成本以及亏损的费用由她这个做小嫂嫂的来出。
至于到时有无人买这一话本,就不是她能再,能管得着的了。
反正她如今也是手头有房产田产的人了!不怕给小满霍霍银子!
向漠北则是觉得他这向来在银子一事上总是精打细算的小妻子为了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妹能欢欢喜喜地写完她那一言难尽的故事也是拼了。
说来,孟江南起初看着项云珠所写的故事时心中之觉难受,并不想再,看,甚至想要叫项云珠停住不要再,往下写,但后来她想开了看开了之后觉得这故事要是刊印成册发售到市面上其实也挺好,届时苏夫人若是瞧见,心中的罪恶感只会更深更重。
使用见不得人的卑劣手段窃取来、鸠占鹊巢的幸福成了别人口中的伉俪情深,那滋味,必不会好受。
“小嫂嫂小嫂嫂!”项云珠见得孟江南过来,连忙朝她招招手,“我已经做好最后的修改了,小嫂嫂你快来帮我瞧瞧这样可以了没?”
孟江南走上前,将她做的修改处粗略看过一遍,一脸认真地点点头道:“挺好的。”
“嘻!”项云珠笑得得意,只见她将写满了故事的册子“啪”的一声合上,笑盈盈道,“我这就到工科衙门去!”
孟江南跟不上她的想法,不解问道:“小满去工科衙门做什么去?”
项云珠一点儿不觉自己的想法有何不对,自然而然道:“去找那个姓柳的笨瓜呀!他不是在工科衙门上值吗?这会儿他还没有下值,我要找他当然就要去工科衙门啦!”
孟江南愈发一头雾水:难不成是她太傻?竟没明白柳官人与小满话本子间的关系?
项云珠看出了她的疑惑,便又道:“当然是换个不一样的人来看我写的故事才能更好地证明我写的故事是天下第一棒呀!小嫂嫂你怎么也变得笨笨的了?”
孟江南:“……”
“好啦小嫂嫂,我不和你说了,我找柳笨瓜去啦!”项云珠迫不及待地朝孟江南挥手,揣宝贝似的揣着她的话本册子,兴致勃勃地往工科衙门去了。
被项云珠嫌弃了的“笨笨”孟江南总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当她忍不住去想柳一志读起项云珠话本子时不知是何种反应时这才想起自己忘了的究竟是什么重要事情。
关于小满写故事的事他们可从来没同柳官人说过,柳官人别是耿直地说什么大实话吧?
她现在让小秋赶紧去知会柳官人一声,还……来得及吧?
柳官人不会……被小满揍吧?
工科衙门近来的事情有些多,加之柳一志又是新官上任,便更为忙碌,在听着门口衙役前来禀告道是小郡主来找他时,正忙得不可开交的他完全不敢相信。
向小妹来找他!?
“你……没听错没看错吧?”柳一志难以置信地问前来禀告的衙役。
“回柳大人,属下虽然从未见过小郡主,可潘大人总该是见过的,这会儿是潘大人在亲自招待小郡主呢。”衙役比柳一志更不敢相信金贵的小郡主竟然会驾临他们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