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孟江南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会将嘉安照顾好的!”
“好。”向漠北浅浅笑了起来,将她的肩揽得更紧。
他的小鱼从不曾同他提过任何要求,他身为她的丈夫,不能连她这么一个简单的念想都无法成全。
今时若再不能陪她走这一遭,往后他怕是更无机会再陪她去做这一件她心中念盼的事。
离开京城的那一日,孟江南跪在沈菀的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烧了三炷香。
当初离开静江府,想着自己日后再无可能回来,孟江南将她从孟家带到向宅的沈菀的灵位一并带到了京城来。
沈菀是无家可归的孤魂,她的灵位无处安放,唯有孟江南去到哪儿,便将它带到哪儿。
“带上她吧。”向漠北站在孟江南身后,在她为沈菀上过香后忽然道。
孟江南肩头一震,缓缓转过身来,怔怔地看他。
向漠北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温柔道:“纵是不能带她回家,至少也能了了她一桩心愿,让她再回一次家乡。”
孟江南不曾同他提过沈菀的心愿。
可他是何其聪明之人,如何又会想不到?
她若是心中无此愿,又怎会给小鱼取名为江南?
孟江南又忍不住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从不敢想这个问题,毕竟带着一块灵位上路并不是件好事。
可是
孟江南泪湿了向漠北胸前衣襟。
她的嘉安怎能这么好这么好……?
256、256
向漠北今回同孟江南前去镇江府,除了向寻之外未有再,带任何一人。
宣亲王夫妇很是不放心,尤其是宣亲王,若非宣亲王妃劝着,他是恨不得要同他们一块儿去。
项云珠则是难得的没有嚷嚷非要跟着他们去不可,虽然向漠北与孟江南都未有同她提过他们此趟前去江南的目的,但她看得出来他们并非是去玩乐,而是有重要之事要去做,便没有任性。
向漠北本打算走水路至至镇江府的西津渡,昼夜不息的行船能比走陆路省去不少时日,虽然当初自静江府回到京城来亦是水路与陆路交替着行进,但那会儿走水路的时日不多,且并非大江大船,以致这会儿第一回坐上大船的孟江南才上船不过半日光景便吐得个天昏地暗。
向漠北怜她辛苦,便改走陆路,孟江南初时不同意,自认习惯个一两日便好,不想不仅吐得愈发厉害,便是连床都下不了,于是她才不敢再,坚持,乖乖地听了向漠北的话改走陆路。
自船上下来有如每一脚都踩在棉花上、只觉天旋地转般的孟江南窝在向漠北怀里,沮丧不已,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向漠北并未太过宽慰她,而是一路给她讲说所经之地的风土人情、气候地貌乃至百姓的衣食住行,无不令她听得津津有味,不仅让她忘了疲乏,更是令她兴致勃勃。
“嘉安你怎么什么都知晓得这般清楚?”孟江南拿着一串向漠北特意下马车去给她买来的糖葫芦,一边将腮帮子吃得胀鼓鼓的一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有些口齿不清,眸中却是写满了崇拜与钦佩。
向漠北目光落在她胀鼓鼓又细嫩白皙的腮帮子上,心不在焉道:“皆从书上看来的。”
从前的他不曾走出过京城一步,他只能从书中记载里看遍天下,为能与怀曦并肩治国,他将记载着天下重要事件以及各地一切的书册反复翻阅,熟记于心,仅此而已。
孟江南眸中的崇拜仿佛迸发而出一般,目瞪口呆道:“嘉安你怎会如此厉害……?”
向漠北并不言语。
“嘉安你太厉害了!”孟江南眸光如星斗,熠熠生光,恨不得直拍手称赞。
比天下所有读书人都要厉害!
“那小鱼有无奖励给我?”向漠北将目光移到她眸中来。
孟江南眨眨眼:“嗯?”
向漠北道:“小鱼可要让我也吃一颗糖葫芦?”
“好呀!”孟江南十分爽快地将自己手里的那串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向漠北却是看也不看自己嘴边的糖葫芦一眼,而是盯着她被还未咽下去的糖葫芦撑得胀鼓鼓的腮帮子,面不改色道:“我想尝小鱼嘴里的那一颗。”
“……!”孟江南瞬间炸红了脸。
向漠北看她面红耳赤的震惊反应,由不住轻轻一笑,非但未有就此打住,反还朝她凑来,显然非要吃到她嘴里那一颗糖葫芦不可。
孟江南则是一个情急之下将嘴里那一颗还未来得及咬开的糖葫芦给一整颗吞进了肚里,将自己给呛得不行。
向漠北抚着她的背好不容易让她顺过气来,只见她当即咬了一颗糖葫芦在齿间,朝他嘴边凑来。
这会儿倒是他怔了一怔。
孟江南着急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巴巴看着他,好似在同他说她方才不是故意的,让他不要生气一般。
向漠北软了心尖,咬住了她齿间的糖葫芦,也轻轻咬住了她的嘴。
于是,向寻一边非常识趣地将马车往无人的地方赶一边在想:离他见到小小少爷的日子应当不会太远了吧?
小少爷争气啊!
不对,好像光小少爷争气还不行,那就……
小少爷和小少夫人争气啊!
向寻驾车本事了得,即便是颠簸之路,他仍能将马车驾得四平八稳,且比寻常马车速度要快上不少,然而饶是如此,仍比不上乘船日夜不歇的行程,孟江南担心极了元日之前赶不回京城,毕竟如今的向漠北不仅仅是宣小郡王,更是今上钦点的翰林修撰,元日那日是要参加大朝会的。
是以走陆路半月之后,孟江南轻轻握住向漠北的手,认真道:“嘉安,改走水路吧,我能撑得住的。”
向漠北正要摇头拒绝,只听她又道:“嘉安,我可以的,说好了这一路由我照顾嘉安的,不能变成嘉安来照顾我。”
“嘉安,好不好?”
向漠北看着她眸中的执着与执意,感受她紧握着他的手的掌心温度,只觉自己无法拂她心意,唯能答应,且在再,次登船之前抓了几帖药让她煎服,以便让她能更好地适应乘船所带来的晕眩感。
好在孟江南这回确是“争气”了,虽仍觉得难受,却不再,像离京后初登船时那般吐得天昏地暗,并且适应了几日后便也能同如履平地一般的感觉了。
这不仅仅得益于向漠北此前的那几帖药,更多是得益于他细致的心思与照顾,让向寻烧来清淡却又可口的饭菜,同说书人一般给她说着沿途的风光与故事,让她根本无暇分心去想自己身子难受与否的问题。
而每每孟江南入睡之后,向漠北都会到甲板上来,独自迎着风,静静地看着浩瀚如海般的江流。
这不仅是孟江南一人第一次乘大船行于大江之上,亦是向漠北的首次。
他在书上看过数回,想象过数回,从前曾听怀曦描绘过数回的景色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映入他的眼中,他抬手贴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的强而有力的跳动,几度以为这一切不过自己一场梦,可胸腔里那颗炽热的心脏却真切地告诉着他,这是事实。
是怀曦赋予他的事实。
若不是怀曦,终他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走出京城,若没有怀曦,就不会有如今的向漠北。
眺望着眼前见证并且承载着岁月及家国变迁、贯通南北的繁荣江河,向漠北的目光深邃悠远却又如磐石般坚定,贴在心口的掌心渐渐变得热烫。
怀曦,我领略了你曾见到的衍国风光,往后我会带着你去往更多的地方,去你不曾去过的地方,去你曾说过的漠北,你我一同去见证愈来愈昌盛的大衍!
而每每向漠北独自到甲板上来,本已入睡的孟江南都会醒来,她会动作轻轻地也跟上甲板来,却从不会上前打扰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看他单薄的身子融于天地夜色之中,看他青丝衣袂在夜风中飞扬,看他有如笔挺的修竹一般迎风而立,静静地去感受他此一刻心中所想。
她想,他定是在想怀曦,想他们的曾经,想他们的未来。
怀曦他……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嘉安,看着阿睿吧?
江风不断拂过孟江南周身,将她及腰的长发吹乱于夜色之中。
今夜的江风有些烈,寒意更重。
孟江南自船舱里出来时搭了一领鹤氅在臂弯里,她本想如这些日子来只是静静地远远看着向漠北、不上前去打扰他,奈何江风愈来愈烈,冬寒愈来愈甚,她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将鹤氅披到他肩上,轻声道:“嘉安,夜深了。”
向漠北收回远眺的目光,侧过头来看她。
漆黑的夜色之中,唯有孟江南手中提着的那盏风灯在夜风中猛烈摇晃,火光忽明忽灭。
隐隐约约的火光之中,她却清楚地瞧见向漠北一双深邃的眼明亮如星河,仿佛他才同怀曦畅谈完他们的梦想一般。
这与平日里他瞧她抑或是瞧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时的目光都不一样。
此刻他眸中的光,是纯粹并且势必要做到的梦想。
就如同此刻的他浑身上下仿佛迸发着天之骄子一般的气势与决心。
孟江南瞧痴了神。
夜风将他们飞扬的长发绞到了一起。
向漠北伸出手来,先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尔后渐渐紧握。
孟江南亦是紧紧回握他的手,冲他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向漠北微微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未来不可预知,可有你们相伴,我自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船行了两个旬日有余,终抵镇江府西津渡。
孟江南看着渡口上人来舟往的繁忙景观,感叹不已。
“粮艘次第出西津,一片旗帆照水滨。稳渡中流入瓜口,飞章驰驿奏枫宸。”[1]原是这般络绎景象!
看着眼前的人来舟往,孟江南只觉自己忽然理解了向漠北与怀曦的执着。
唯有君明臣贤,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才能让繁荣永驻。
嘉安与怀曦是想要衍国的每一个地方都能像这西津渡,像这镇江府这般繁华,而非仅仅一个镇江府与和天府如此而已。
乌江县离西津渡并不远,不过一个白日四五个时辰的车程而已,但自西津渡下船后孟江南却未急着赶着去往乌江县,而是在西津渡停了两日。
倒非她不想快些去到乌江镇,而是她担心向漠北的身子再,持续赶路会吃不消,因为最近几日来他的气色并不好,因此听罢孟江南的建议他亦赞同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身子的状况,他还不想千里迢迢陪她来到了镇江府却成了个不中用的累赘。
他甚至一到客栈才沾枕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这些日子未有一天能够好好休息过,即便他从不曾同孟江南提过一字,孟江南依旧能从他憔悴且青白的面色看得出来他的不适。
她心疼且担心不已,却不敢表露异样,毕竟她很清楚他骨子里身为男人的那股子倔强劲。
所幸他只是太过劳累,休息好了便好,否则孟江南不知该如何自责了。
向漠北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若非他鼻息均匀面色如常,孟江南早已将大夫请来了。
向漠北醒来时已是翌日日暮时分,冬日的斜阳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来,却带不来多少温度。
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在瞧见跪坐在床边趴在他枕边睡着了的孟江南时,他的心才安宁下来。
他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在她因压在手臂上而显得肉乎乎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
孟江南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在瞧见向漠北睁开的眼眸时瞬间清醒,紧着跳了起来,欢喜道:“嘉安你醒了。”
向漠北撑起身,孟江南当即坐到他身侧在他身后垫上一只枕头。
向漠北看她微红的眼圈以及眼下明显熬出来的乌青,感受着自己浑身上下清晰的酸胀与疲乏,边用拇指指腹摩挲她的眼底边问道:“我睡了很久?”
孟江南有些委屈地点点头:“有些久。”
“让小鱼担心了。”向漠北惭愧道。
孟江南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嘉安好好的就好。”
向漠北拂了拂她因方才趴着睡觉而毛糙的头发。
“嘉安……”孟江南终是被他温柔的举动酸了鼻尖。
“嗯?”向漠北轻轻应声。
回答他的却是孟江南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感受他平稳的心跳,她方觉心安。
向漠北抚着她的背,道:“我饿了,小鱼可有为我准备了吃的?”
“有的有的!”孟江南用力点头的同时连忙从他怀里离开,一心只想着不能让她的嘉安饿着了,再,无心去胡思乱想,“我这就去给嘉安拿过来!”
“嘉安的药向寻也煎好了的,我一并给嘉安端过来了。”
“嘉安累了许久又睡了一整日,身子定不舒坦,我也让向寻将沐浴用的汤药烧好了,我去叫向寻将汤药提过来。”
“嘉安你坐会儿等等我。”
向漠北不过一句话而已,孟江南便忙碌得无暇他顾起来,火急火燎地出屋去了。
向漠北无奈地轻叹一声:他的傻姑娘啊……
于是,孟江南不仅向漠北吃饭的时候她坐在旁认真地看着他,他喝药的时候她也在旁认真地看着他,便是他宽衣要浸药浴的时候她仍在旁看着他,并无要离开的打算。
向漠北盯着她,不疾不徐道:“小鱼可是想同我洗鸳鸯浴?”
孟江南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个虽由向寻新置回来但比听雪轩里那只要小上一大圈的大木桶。
不行!这个浴桶太小了!装不下嘉安和她两个人的!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浴桶大小的问题!
孟江南最终是捂着脸冲出屋去的。
呀!她这是在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是……是嘉安把她带坏了!一定是!
把自家小娘子“带坏了”的向漠北可不知孟江南心中的羞臊都快能写成一本书了,倒非他没有那些个念头,毕竟走水路的这些日子来他担心孟江南被折腾坏了便未有碰过她,不过是眼下他身子仍乏得厉害,有心却无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