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孟江南,他连忙将担子放下,朝她深深躬下身,诚挚道:“石山见过小少夫人!”
“小少夫人”这个称呼是他跟着宣亲王府里的人学来的。
“石大哥又来看石小妹呢?”孟江南对石山亦很是客气,因为孟兰茜危难之时他曾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她心中感激他,便也尊重他,从不将他当过下人来看待。
“嗯!”石山点点头,风吹日晒得黝黑的汉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实得不得了的模样。
正当此时,院子里传来孟兰茜的声音:“可是小鱼来了?”
“小少夫人,我去打水了!”石山匆匆道了一声,飞快地挑起扁担,快步离开了。
孟江南看看自院中走出来的孟兰茜,又看看挑着担子匆匆离开的石山,莫名有一种他好似躲着不敢见孟兰茜的感觉。
“二姐怎的穿得这般单薄?”孟江南并未多想,而是被孟兰茜单薄的衣裳给吸引了注意力去,连忙将自己手中的手炉塞到她手里去,一边道,“二姐快捧着暖暖,快快回屋去。”
孟兰茜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笑道:“都还没入冬,小鱼竟就把手炉给用上了。”
“太冷了呀!”孟江南忍不住道,“京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确是比静江府要冷上许多的,不过我比小鱼早了好些年到这儿来,倒也还算勉强习惯了。”孟兰茜摸摸孟江南被冻得微微发红的脸,温柔道,“小鱼既是觉得冷,就不要过来了,我这儿一切都好,不必挂心我。”
“我给二姐送银炭过来。”孟江南朝孟兰茜身旁凑,挽着她的胳膊,笑得有些孩子气,像是回了母亲身旁的小姑娘。
“都还没入冬呢。”孟兰茜笑得既无奈又欣喜。
“那正好一入冬二姐就可以用上了呀。”孟江南笑得娇俏又乖巧,“而且我快半个月没见二姐了,我想二姐了呀!”
“吃了否?饿不饿?”孟兰茜边同孟江南往院子里走边笑着问她道,“二姐今日给小鱼煮甜酒糍粑吃。”
“二姐怎知我想吃红糖糍粑?”孟江南很是惊喜,两眼亮晶晶的。
糍粑是南方人喜吃的一种小吃,是用糯米蒸熟捣烂后揉搓成的一种食物,可油煎,可水煮,可火烤,也可以同甜酒一起煮沸加红糖而食。
甜酒亦是南方地区的一种小吃,甜酒糍粑加红糖则是孟江南幼时最喜爱吃的一道食物,每每沈菀或是孟兰茜给她做的时候她都垂涎欲滴地在旁看着等着。
而自孟兰茜离开孟家后她便再没有吃过这一道小吃,只在寒冬是偶尔吃过几回红糖糍粑而已,却再没有当初沈菀与孟兰茜还在孟家时的那种味道。
便是向漠北都不知她喜爱这一道小吃,因为她已许久未吃,亦从不曾与他提过,京城地处北方,就更不会出现南方的这些食物。
“小鱼上回来的时候同我说过的,小鱼怕是忘了?”孟兰茜道。
孟江南的确是忘了,她只是同孟兰茜闲话之时忽然想到便顺口提了一嘴,不想孟兰茜却是记在了心里。
孟江南已经许久许久未有吃到甜酒红糖糍粑了,久到它已经成了她记忆里的味道,她不曾想过她还能有机会再吃到孟兰茜亲手做的这一道小吃,就像她从前从未想过她还有机会能见到她的二姐一般。
如今,她遇见了最疼她的二姐,她又尝到了久违的味道。
“甜酒是前些日子趁着还有太阳的时候做的,糍粑是昨日石小妹帮着我一块儿做的,太久没有做了,也不知做得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孟兰茜自锅里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酒红糖糍粑递给孟江南。
孟江南迫不及待地接过,欢欢喜喜地舀起一口甜酒来尝、只见她用力点点头,笑得满足道:“二姐的手艺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吃极了!”
“石小妹,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吃?”说着她看向身旁双手捧着一只小碗正啜了一口碗里甜酒的石小小。
“嗯嗯!”石小小把小脑袋点得比孟江南还用力,有些巴巴地问,“夫人,小鱼姐姐,等哥哥挑水回来,我能让哥哥也尝一口吗?”
孟兰茜道:“当然。”
她话音才落,院子传来动静,是石山挑水回来了。
他每月来都会帮孟兰茜将灶屋里的大水缸打满水。
不过这会儿他挑水回来却没有像以往那般即刻进来灶屋将水倒进水缸里,而是在院子里迟疑了一会儿。
他正迟疑间,石小小放下手里的碗,欢喜地跑出去将他拉进了灶屋里来,一边道:“哥哥,夫人煮了好吃的,夫人和小鱼姐姐说了哥哥也能尝一尝!”
石小小年纪尚幼,从前又少有与人交往,并不知晓男女之间当避嫌之说,丝毫不觉将石山一个大男人拉进只有这会儿只有女子所在的灶屋有何不妥,只知孟兰茜与孟江南答应了便没问题了。
石山紧张到额上直冒汗,局促到了极点,尤其是孟兰茜盛了一碗甜酒糍粑递给他的时候,孟江南发现他耳朵通红不已,连头都不敢抬。
“吃吧,我煮了很多。”孟兰茜见他迟迟没有抬手来接,不由温和道。
石山这才动作僵硬地将碗自她手中接过,也顾不得烫,大口大口地将甜酒和着切成小块儿的糍粑喝进肚里,末了手背一抹嘴,匆匆将碗搁下,“我、我再去挑水去了!”
他边说边急急忙忙退出了灶屋,从始至终未敢太过头。
孟江南看着他慌张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石山挑着空木桶走出这座小宅子时抿起嘴来舔了舔唇,这才尝到方才吃的那碗甜酒糍粑的味道。
甜中带着微微的酒香味。
方才在灶屋里时他心跳快得根本不知自己吃进肚里的那碗甜酒糍粑是何味道。
然而他这会儿尝到自己唇上的甜酒味时却是一怔,尔后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抽掉自己脑子里那要不得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母鸡有没有仙女看得出我已经在慢慢给故事收尾了?
我说过这个月底就可以正文结束啦 ̄
255、255
吃过甜酒红糖糍粑的孟江南满足不已,陪着孟兰茜坐了许久,不知不觉时辰便近了日暮,同孟兰茜到过别后她却未有回宣亲王府去,而是让向寻驾车去往翰林院。
路过一家卖蜜饯的铺子,她下得马车来将每种口味的蜜饯各买上一些,再买了一只阔口小瓷罐来盛着,这才捧着小瓷罐往翰林院方向去。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翰林院来,她有些紧张,她坐在马车上将车帘微微掀开隔着老远看着那透着一股子庄严的翰林院大门好一会儿,才从马车下来,将那只装着蜜饯的小瓷罐揣着手心里拢在袖间,站在翰林院大门对面不远处等着。
深秋的风已带着寒意,拂过人面,寒凉逼人。
孟江南双手拢在袖间,冷得在原地打了好几个圈儿,却始终不舍得将那只小瓷罐交给小秋而换上手炉来捧着,目光不曾从翰林院大门离开过。
她自马车上下来等了约莫两刻钟,翰林院中开始陆续有人出来。
她站得离翰林院并不近,加之她站的并非醒目之地,因而无人注意到她。
即便有人注意到她,也不过是瞥过一眼而已,并未多瞧。
毕竟出身富贵的女子不会皂纱都不戴便出来抛头露面,哪怕她模样再如何明艳娇丽,这些向来眼高于顶的翰林官们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孟江南又再等了约莫两刻钟,冷得她直跺跺脚时,才终于见到一道青色人影自翰林院中走出来。
明明他身上的青色圆领袍服及头顶乌纱帽与此前从翰林院走出来的那些个翰林官们无甚太大差别,然而孟江南却觉他穿着这一身常服是模样最英俊身姿最挺拔颀长的那一人,便是他胸前袍服上绣着的鸂鶒仿佛都比别人的要精神上数倍。
以致明明只是一眼,且离得不近,她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她的嘉安来。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孟江南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亦转过头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接。
向漠北怔了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儿。
孟江南则是弯了眉眼,冲他盈盈一笑。
本是从容缓步的向漠北当即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孟江南本想朝他迎上去,但想着离翰林院太近了怕是不大妥当,便站在原地未动,等着向漠北过来。
只见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朝小秋招招手,小秋当即从马车里拿出来一领披风。
孟江南将手中的小瓷罐放到小秋手里,自她手中接过披风,不待向漠北说上一句便匆匆将披风披到了他肩上,一边微蹙着眉心一边着急又心疼道:“嘉安怎的没披上披风?早晨不是带着了么?受凉了怎么办?”
幸好她出门时多带了一领披风。
“忘在值房里了。”向漠北站在孟江南面前不动,任她着急地为自己披上披风再系上系带,眸中的光是他自己都未有察觉的温柔与喜悦,“小鱼怎的来了?”
“我今日去嘉阳胡同看了二姐,来等嘉安一块儿回家。”孟江南道得有些小心,“我可有给嘉安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向漠北摇头,目光落在她方才递给小秋的那只小瓷罐上,问道:“此系何物?”
孟江南这才想起自己买的蜜饯,自小秋手中将小瓷罐拿了过来,朝向漠北面前一递,不忘将盖子打开,巧笑细声道:“蜜饯,往日里都是嘉安给我买,今回换我给嘉安买,也不知买的这一家蜜饯好不好吃,嘉安尝一个?”
向漠北本欲言自己不喜吃这些,然而看着孟江南仿佛亮着光的眼眸,却是鬼使神差般道:“小鱼喂我吃一个。”
“……!?”孟江南一惊一怔脸一红,在……在这儿!?
她讷讷地看着向漠北,等着“口误”的他改口。
但向漠北面不改色,就这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于是,她只能从罐子里轻轻拈起一颗蜜枣,紧张地左右看看,确定无人瞧着他们后飞快地将蜜枣递到向漠北嘴边。
然而向漠北却是不张嘴!
眼见翰林院中正有人出来,孟江南一心盼着在旁人瞧过来前向漠北赶紧将蜜枣吃了,因此心中很是着急。
殊不知她愈是不想旁人瞧过来,不远处那自翰林院中结伴而出的翰林官门偏偏就朝他们这儿看过来了!
孟江南着急忙慌地收回手。
谁料向漠北偏偏就在此时咬住了她指尖的蜜饯。
不仅如此,他还将她的指尖一并轻轻咬住让她收回不得!
于是,他清楚地看见了孟江南一张俏脸瞬间羞到涨红。
这一幕落入了不远处几名翰林官眼中,不免令他们睁大了眼。
孟江南终是将手收回来时,那些个翰林官也离开了。
她羞到懊恼,心道是自己下回还是别来了,都让人看了嘉安的笑话。
正当此时,向漠北也自那小瓷罐里拈起一颗蜜饯,凑到她嘴边。
孟江南抬眸看他。
他只淡淡道了一句:“很甜。”
孟江南这才红着脸笑着飞快地自他指尖咬过来那颗蜜饯,化开在嘴里的蜜糖味让她瞬间又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等了很久了?”向漠北问。
孟江南却是摇摇头,“才来一会儿。”
向漠北看着她被冻得都发了红了的笔尖以及想到方才触到的她指尖的凉意,并未说破,只道:“回吧。”
“嗯!”孟江南欢喜地点点头。
在转身朝马车走去时,她走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与自己衣袖相拂的衣袖,悄悄地探出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衣袖,如同握着他的手一般,不由笑得愈发欢喜。
向漠北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尖柔软。
回去的路上,他拿过她手中的那只装着蜜饯的小瓷罐,不疾不徐道:“明日。我着人将这些送去给阿睿。”
孟江南听着先是惊喜,尔后才摇摇头道:“阿睿在宁玉兄长那儿什么都不缺,这些东宫那儿都有。”
“可那儿没有小鱼。”向漠北道。
孟江南一怔。
只听向漠北又道:“阿睿会喜欢的。”
孟江南这才又轻轻攥上他的衣袖,用力点点头。
“今日翰林院接到宫中旨意,来年开春之后为皇孙殿下择师,届时由太子殿下与几位阁□□同出题考选出最优之人。”向漠北将她攥着他衣袖的手握到手心里,徐徐道。
孟江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虽无言语,他却知她心中所想。
他抬起另一只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只听他又道:“还有一事同小鱼说。”
“嗯?”孟江南眨了眨眼。
“我今日已将告假文书呈递给了翰林学士,不日。我便能同小鱼到江南去,到镇江府去。”向漠北边抚着她的脑袋边道,“我的身子赶不了急路,这几日出发,当能在元日之前赶回来。”
即便孟江南不曾同他说过她心中所愿,亦不曾同他提过有关想替她的阿娘再回一次江南的只言片语,她不想给他添任何一丁点麻烦,更不想他才入职翰林院便为了她的事情而分心,她只盼有朝一日,能有到江南去一趟的机会而已。
她从不想向漠北不仅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甚至替她做好了计划,甚至——要陪她一同前往。
“嘉安……”孟江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向漠北,鼻尖发酸,眼圈发红,明明心中感动不已,偏偏感动到语无伦次,“不是……不是不能随意告假的吗?”
“这个无需小鱼操心。”他是不愿意以小郡王的身份重新回到世人眼中,却不表示他不承认小郡王这个身份。
翰林院确是不可随意告假,但在他这儿,只要他想,此事不成问题。
“嘉安……!”孟江南感动得难以言喻,一头扎进了向漠北怀里,用力拥住了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从哪一句说来才是好。
“我除了京城、静江府与桂江府之外,再不曾去过任何地方。”向漠北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抚着她背上的长发,将下颔轻搁在她头顶,徐徐道,“我也想去秀美的江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