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人乃吏科都给事中,虽与柳一志同为正七品官职,然而吏部向来是六部为首衙门,吏科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六科衙门之首,加之潘大人在这一位置上坐了五年,自然也就成了六科衙门里最有资历的人之一,由他亲自接待的客人,身份必然尊贵。
要说震惊的远不止他们这几人,六科衙门里的所有人听闻小郡主不仅驾临工科衙门还指名要找新上任的工科都给事中柳一志时不仅瞪大了眼,更炸开了锅!
他他他他一个静西布政司来的毫无背景的穷小子和小郡主到底什么关系!?
253、253
今科进士不少都知晓向漠北与柳一志乃朋友,但官场中人却鲜少有人知晓如今少言寡语的小郡王除了而今的大理寺宋左少卿外竟然还有朋友,毕竟对于这么个冷得掉渣的小郡王,即便他身份再如何尊贵,也无人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六科衙门今回入职的新科进士唯独柳一志一人,在这人人皆进士出身的京城衙门中,一个来自偏远之地毫无背景的小小新进士哪怕由圣上亲点为工科都给事中,引起众人注意也不过是他到衙门上值的那短短几日内的事情而已。
和当初到工科衙门上值时引起的旁人注意相比,柳一志此时引起的注意可谓是轩然大波。
毕竟各衙门有新科进士上值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小郡主到六科衙门来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这如何不令众人震惊?
若非这会儿还是上值时间,只怕所有人都要拥到待客堂去一瞧究竟去了。
六科衙门虽开府办事,然而皆是为天家办公,并不似府州衙门那般受理民间案子,寻日里亦不会有客人前来,因此所谓的待客堂不过是一进院子东面的其中一间耳房而已。
项云珠此刻就在这间耳房内,不耐烦地看着一直处在她面前不舍得离开的潘大人,“你们衙门很忙吗?怎么这么久还不见柳一志过来?”
“下官已经差人去请柳大人了,他很快就能来到。”潘大人堆着一脸客气的笑,瞧着项云珠拧着眉一副极为不耐烦的模样,他赶紧又道,“下官这就去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小郡主您稍待。”
说罢,他朝项云珠行了一礼,自屋中退了出来,转身才急忙要往二进院子的工科衙门走去,便见着柳一志快步而来。
见着柳一志,潘大人不由沉下脸来,低声责问道:“怎的这么久才过来!?小郡主可都等得不耐烦了!小郡主要是因此动怒,你担待得起吗!?”
柳一志心道:向小妹虽然任性了些,却不会因着这般丁点小事就会生气!
但在潘大人面前,他却只能点头应是,倒不是为权势低头,而是此乃为官之“道”,他不过一个才上值的七品小官,若不会低头,官场这条路便难以走下去。
然而潘大人却未因此而给柳一志好脸色,反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眼底隐隐有嫉妒之色。
从知晓柳一志被今上钦点为工科都给事中的那一刻开始,潘大人心中便烧起了嫉妒之火,要知道他爬到吏科都给事中这个位置可是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如今他在这个位置上又已呆了整整五年,根本不知有无可能再擢升。
而柳一志不过一个偏远的静西布政司来的穷小子竟然一中进士便坐到和他等同的位置,怎能不令他嫉妒?
只是潘大人没想到他未来得及掩下眸中的嫉妒与不悦便撞上了不知何时便站到待客堂门外来了的项云珠的视线,心中蓦地一慌,面上不由露出心虚之色。
项云珠却只瞥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开,落到了柳一志身上,同时笑盈盈地朝他走了过去,一脸灿烂道:“柳一志你来啦!”
看着第一次对自己笑得灿烂到晃眼的项云珠,柳一志非但不觉激动,反是觉得有些忐忑,紧张得一时间忘了这会儿应当改口:“向小妹来找我可是有事?”
他这一声“向小妹”可是险些惊掉了潘大人的眼睛。
然而不待他回过神来,只听项云珠紧跟着道:“没事就不许我来找你啊?”
说着,她白了错愕的潘大人一眼,尔后抬起手揪上柳一志的衣袖,扯着他便往待客堂走。
柳一志倒是想将自己的衣袖抽回来,然而瞧见项云珠瞪来的冷飕飕的眼神,他只能默默收回手,压低声音着急地提醒她道:“这般对向小妹名声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记更冷的眼神。
“……”柳一志把嘴闭上。
潘大人好不容易在项云珠将柳一志扯进待客堂时回过了神,正要跟上,项云珠立刻朝他瞪来嫌弃的眼神,“你跟进来做什么?”
于是,才给了柳一志脸色看的潘大人就这么被项云珠晾在了门外,他那抬起还未能落地的脚使得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极为尴尬。
只见他恨恨地用力一拂袖,离开了。
项云珠与柳一志不知道的是,他们还在待客堂里说话,整个六科衙门就已经从她一句欢欢喜喜的“你来啦”与撒娇似的“没事就不许我来找你?”以及柳一志的一声“向小妹”中揣测出了他们之间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无人不震惊得难以置信,便是潘大人回到自己的上值房后都愣住了老半晌才真正回过神来。
待客堂里,项云珠才跨进屋便嫌弃地扔开了柳一志的衣袖,面上亦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盯着他问道:“喂,柳笨瓜,那姓潘的是不是老欺负你?”
跟不上思路的柳一志:“……???”
项云珠秉承着“本郡主欺负的人绝对不允许别人也来欺负”的原则,十分坚定道:“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莫名被感动的柳一志:向小妹不仅可爱,其实也是很温柔的!和向兄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没有的事,大家都很好。”柳一志看着单纯的项云珠,不想官场中那些黑暗里的事情令她心生不快,便赶紧转移话题道,“向小妹来找我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这个!”项云珠的注意力成功地被瞬间转移,只见她自挎在肩上的一只缀满了珍珠与金珠的锦袋里掏出来一本册子,递给了柳一志,兴致勃勃地迫不及待道,“你快坐下看看!立刻马上看,看完了立即与我说说你的感受!”
柳一志被她掏宝贝似的掏出一本再寻常不过的蓝皮册子的举动以及兴奋的小模样弄得一头雾水,却还是郑重地将册子接过,不扫她的兴,认真道,“我这就看看。”
“嗯嗯!”项云珠将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在柳一志坐下后也赶紧坐到了他对面,腰杆坐得直直的,一副安安静静认认真真不打扰他的模样。
柳一志是对文字极认真之人,无论是看哪一类书,他都能在翻开书册第一页时便能迅速进入书中的文字世界,不受旁人所扰。
然而他自小到大看的绝大多数书籍都是儒家经典,少数时间会看农家典籍,毕竟他出身农户,时常要帮着家里下地劳作,农耕知识必须要知晓,他闲暇之时也会涉猎百家学说,唯独没有看过的,便是话本子。
一来是他没有这份空暇,二来是出身贫苦乡野的他自小见过无数比话本上的故事更为令人难忘的悲欢离合,又何必再去看那些别人幻想出来的悲欢故事?
但因这是项云珠特意找来叫他看的,哪怕他并无兴致,他也认真地看过了每一行字。
柳一志看书有一习惯,那便是第一遍看的时候只是看个粗略,虽然也会认真,但是不会一字一句细细去品,因此哪怕项云珠写了满当当的厚厚一册子,柳一志看完也不过才花了一个时辰而已。
这期间,项云珠由原本地端坐着到两手托腮歪着脑袋盯着他瞧,从他头上的发冠到他的眼鼻到他的衣服再到他捧着书的双手,因为百无聊赖,所以她将他瞧得前所未有的细致。
而柳一志因为一门心思全在话本子上,根本丝毫未有注意到对面的项云珠将他瞧了又瞧不知几遍。
项云珠则是发现,其实这个柳笨瓜长得还挺好看的,尤其看书时的认真模样,是一种读书人才有的好看。
然看着看着,她又忽然想起了楼明澈。
虽已不再像当初在静江府他刚离开时那般难过,可每每想起,她还是觉得难受,情绪不由便有些低落起来。
“向小妹,我看完了。”柳一志将最后一页书合上,抬眸看向项云珠。
项云珠低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得柳一志如是说,她面上又重新写满了期待:“怎么样怎么样?”
关于项云珠的喜好,柳一志不曾打听过,他只是在暂住于宣亲王府期间偶闻项云珠喜爱看话本子与听说书,并不知晓她竟还有自己写故事的喜好,压根没想到这本写写又划划的故事乃出自她之手,只当她是从哪儿得来的“珍贵”手稿。
于是,在某些事情上的确一根筋憨实的他十分耿直道:“不大行,这故事无非就是市面上大多话本子上所写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老套,情节不够曲折,不能引人入胜,可读性不强,向小妹你这是——”
“啊……!”柳一志话还未说完便被项云珠一拳头毫不犹豫地打到了他脸颊上。
项云珠气呼呼地从他手中将自己辛辛苦苦写好的话本子夺了过来,又在他脚背上狠狠跺了一脚,用力“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走了!
什么嘛!这个柳笨瓜!她写的故事明明这么好看,他竟然说她写得不好!
气死她了!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只觉自己万分无辜的柳一志捂住自己肿得老高又疼得厉害的脸颊回到自己上值房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就像是茶楼里那等着说书人将故事继续的茶客的神情一样。、柳一志将自己脸颊捂得更严实。
太、太丢人了!
然而旁人则是瞪大了眼纷纷在猜:不、不是吧?虽然听说小郡主性子火辣,可不至于大白天的就把人咬了吧?还是咬在脸上!
不,不对,这姓柳的穷小子到底和小郡主什么关系啊
听说宣亲王对小郡主就像护犊子一样,谁敢靠近小郡主一丁点,他就恨不得将对方给往死里揍,他会何时来揍这个穷小子?
254、254
京城的深秋有如静江府的深冬一般,冻极了人,孟江南早早便叫小秋将棉帘拿出来挂上了。
才过巳时,孟江南便带上小秋,往嘉阳胡同去了。
她到得孟兰茜所租住的小宅门前时正巧见着石山从院子里出来。
当初孟兰茜在宣亲王府将养身子时,石山也被向漠北带回府上治疗一身的伤,在孟兰茜搬出宣亲王府后半月左右,他的伤势也恢复了七八成,在前去听雪轩同向漠北夫妇道谢并告辞的路上被萧筝遇着,萧筝瞧他一眼便觉他是个可塑之才,便将他带到了梅林。
到了梅林之后,萧筝并未多言,只扔给他一杆枪,让他随意使唤一番。
石山穷苦人家出身,是个干重活粗活长大的,甚么也没有,有的最多的便是一身力气,他虽然从未握过枪,可他将萧筝扔给他的长。枪握在手里时却像给天生就该握枪杆是人似的,虽毫无章法,却能将一杆红缨枪甩得猎猎生风。
萧筝对其看好不已,问了他的情况之后,当即将他收入了自己麾下,让他跟在自己手底下训练。
如今的萧筝领五军营右掖军首将一职,负责其操练之事,若是早两年,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操练五军营士兵,然而去年她于西山剿匪凯旋,不仅今上对她褒奖有加,便是曾经看她一个女人为将不起眼的军将也都对她刮目相看。
若说今上曾授予她的广威将军乃封赏而已,如今让她领五军营右掖军的首将一职则是对她实实在在的看中。
而她领此一职,亦是入夏之后之事,可见在她剿匪凯旋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今上心中是有疑虑的。
石山初初到五军营时那些个经过严格挑选才进得五军营的将士不少瞧不起他这个靠着门路进来的,时常对其刁难或是使绊子,萧筝虽知晓他的情况,却不曾出手帮过他,仅仅是看着而已。
因为他若是连这些小事都扛不下的话,又如何在这军营中呆下去?
她帮得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况且如同这般的事情,唯有他自己解决,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认可了他,他才能军营之中立足。
而萧筝看人确实精准,石山非但没有教她失望,入伍不过才短短半年,便当上了什长,且人人心服口服。
若这什长乃萧筝挑选,定有人不服气,偏偏这什长乃五军营提督亲自挑选,并且经过营中各军各将士之间相互比斗挑选而来,可说石山而今的成绩是他自己赢得来的。
固然他前边是走了捷径入的五军营,但他的努力、进步以及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
为此,他将向漠北夫妇、萧筝乃至宣亲王一家都视作恩人,因为若无向漠北夫妇的收留、宣亲王府的宽容以及萧筝的知遇之恩,根本就不会如今的他,若是没有他们,他只能在妓。院里做着那任人践踏唾骂、永世不得翻身的龟奴。
因此,京营中将士每月半日的例休他都会先到宣亲王府门前等着向漠北出门上值时给他行礼,尔后就到嘉阳胡同去看他的小妹石小小。
早年他的家乡爆发灾荒,父母双亡,他带着与其相依为命的小妹一路逃难至京,虽在京城落脚了,却没有户籍,是黑户,后来为了医治重病的小妹,他才将自己卖身给谭府为奴。
孟兰茜于宣亲王府将养时又托向漠北替她找到了住在京城贫民窟中的石小小,把不过才十岁的生得小小的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在搬到嘉阳胡同来住后她亦将石小小一同带了过来。
不为别的,只为石山曾为了她而遭了不白之冤险些落得永世不得翻身却仍一心只想着莫拖累了她的下场,这个恩,她得还。
故而知晓了他相依为命的小妹仍活于世,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石小小原本怯生生的见谁都害怕极了,在孟兰茜耐心的照顾下她如今才愿意同旁人说话,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怕生。
也正因为石小小的日常生活有了着落,石山才放心同萧筝去了五军营。
为此,他对孟兰茜感激不已,每月来看石小小的时候他都恨不能将所有的活儿都做了。
孟江南虽然时常到嘉阳胡同来看孟兰茜,也知晓石山每月都会来看妹妹石小小,不过她却从未遇上过,眼下这是第一回。
此时的石山身上只着一件汗衫,额上冒着汗珠,显然是才做完粗活,这会儿他肩上挑着担子,担子两头挂着两只木桶,可见正要出门打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