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赫连菲菲
时间:2021-01-27 09:03:57

  这个莫名所以来到此地的自己, 是陌生的。这个不苟言笑倔强冷漠的女人,也如此陌生。
  他原本渴望着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
  “你说得对。”他点头,“我原不该来此。为免以后彼此不便,我看还是——”
  他顿了顿, 睨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接安安回去,这样, 不必我两头奔忙,也不必再搅乱了你的生意, 你觉得呢?”
  柔儿眸色紧了紧, 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 应声而断。
  她一直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
  她抿着唇,肩膀不自觉地开始发颤。她不甘心,觉得不公,不舍得,更不想放手。
  可当初决心赎身回来时,就明知孩子是带不走的。
  安安尚在她肚子里时,她对余生的打算,就已排除了这个孩子。一直觉得,这就是她要偿还的债。钱货两清,那货品不止她的清白之身,也是这个孩子。
  他是为了孕嗣买了她,他不会放弃孩子。
  她适才所有的别扭不快,此时都化成了无力的悲戚。
  她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警告他不要出现在自己生活范围内?他掐着她的命脉,握着她的生死,他若慈悲,就可容她多残存几日。他若狠绝,她有什么招架之力?
  她真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刻心里绞痛得要命。他已算客气,若他强行命人破门带走孩子,她又能怎样?
  她这样一株乱世浮萍,毫无根基的飘摇在红尘浮世,她弱点太多,也太无用了。如何挣扎,都拗不过强权,拗不过巨贾,挣不脱她的命。
  她脸白得失了血色,嘴唇不自知地打着颤。前一秒她高扬着头警告他不要再来纠缠,下一秒她溃不成军几乎就要跪扑下去求他饶恕。
  她咬住唇,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自己的哽咽被人听去。
  她不要求饶,不要服软。
  她做不到一世假装温柔,做不到一辈子小意服从。她想被珍视,而不是被当成玩物一般随意愚弄。
  走投无路时,她出卖过自己一次。一次就够了。她受的够了。
  不能再有第二回 ,安安跟着他,至少不会受苦,不必捱穷……
  她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抬手抹去腮边的水珠,她撑住桌角站直了身子,“是么,那您,什么时候来接……”
  见他嘴唇轻启,她慌得立时打断他,抢先说道:“您知道,今日是我生辰,可否容我、容我再留她几日?”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浮在脸上。
  两人的位置对调,此刻他又成了能掌握一切的那个人。
  他居高临下睨着她,抱臂靠在门柱上,“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柔儿闭上眼,将就要滑落的眼泪堵回去。
  她死死攀住桌角,用全部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沉默良久,就在他以为她终将撑不住,会开口求饶,会苦苦哀求他宽限几日时,她开了口。
  “好……我知道了。”
  她俯下身,再没力气支撑,蹲在地上捂住脸哭了出来。
  可是,又能怎样,这是早已料到的结局。
  安安不会死,这和当年卖身时的境况不一样。
  她会成为赵家大小姐,会好好活着。
  赵晋有能力,有本事,能护好她,对吧……
  赵晋沉默了。
  他没想到,她能这样洒脱干脆。
  还是说,她早就想摆脱与他有关的一切,包括安安?
  柔儿抬手遮着眼,抑住喉腔快要溢出的哽咽。
  “以后,我能瞧她吗?您答应过,不会食言,对吧?”
  每一个字,都是如此沉重。
  可也狠绝,就在转瞬之内,要一个母亲决定割离骨肉,他明白那是一种多痛楚的感受。
  他想说不能,如果他足够狠心,可以让她下地狱,可以让她这辈子,都痛不欲生。
  可她到底也没做错过什么。
  她只是不想服侍他,不喜欢他,仅此而已,他这辈子骗过的女人又何尝少了,若虚情假意就该下地狱,他也许早就不得超生了吧?
  他撇唇一笑:“今儿心情不怎么好,再说吧。”没说应,也没说不应。他瞧着女人满眼的希冀开始动摇,波光粼粼的眸色,像秋风拂过的湖面,那涌动怎么也止不住。
  她认命地笑笑,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多恶劣。
  赵晋愉悦地踱着步子,打量着这间小店,她布置得很用心,窗前的白色野菊花,原本在月牙胡同的后窗也摆了瓶一样的。这人简素,连喜欢的东西也简洁淡雅。
  她的审美经由两年的富贵生活潜移默化,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各颜色布匹分门别类码着,柜上垂挂着各种绣品,配色都雅致。赵晋不免想到,如今这个重获新生的她,是在他的手心里滋养成这幅模样的,奇怪的是心里除了一抹失意悲凉外,竟也升起奇怪的“我家有女初长成”般的自豪感。
  他扶额笑了下,被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取悦了。
  “阿柔,前头包子铺……哎哟!”
  一道女声,打破了屋中的宁静。
  萧氏捧着几只包子,乍看见屋里站着的人,手里的东西差点拿不住掉落在地。
  “您不是……哎哟,贵客贵客,您是来做衣裳的?适才您娘子……哎不对,适才那位姑娘,小店没招呼好,您是替她来买的吗?您坐,您坐,我妹子她……”她转过脸去,见陈柔站起身背对着她,“阿柔你怎么不招呼人呢?这位爷,您别怪罪,您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店里的绣品多是我做的,若是您能瞧得上我这手针线,我给您算便宜点,怎么样?”
  她将包子放在桌上,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凑上来要招呼人。不过陈柔到这会儿还不说话,令她觉得奇怪,她扭头一瞧,——陈柔竟撩帘进里屋去了。
  她隐隐有点不快,今儿上门两单生意,明显都是有钱的主顾,阿柔怎么一点都不热情,难道上门的生意还往外头赶?刚才不是她才说,要多请几个人帮忙一块儿接活儿呢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这位爷,您别在意,我妹子她今儿心里不痛快,我服侍您也是一样的。您看看,想要点什么?”
  她过分热情,眼睛不时瞟向他的脸。这种态度,这个眼神,赵晋都很熟悉。他人物出众,本就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他笑了下。这一笑便若风光月霁,面容本就白皙,迎着火热的晴阳,更显光芒夺目。
  萧氏心里漏跳了一拍,心道这般人物,可不知是便宜了谁。适才来的那个健壮姑娘,哪里配得上他?
  赵晋负手道:“随意抬两匹好料子,送礼用,烦劳你。”
  他客客气气,说得萧氏心里无比熨帖。瞧瞧,一拿就是整匹,的确不是凡人。
  萧氏抱着布匹送他出门,想到适才那姑娘乘了车去,没了车马,他抱着东西可怎么走?
  这么好看一儿郎,总不能自己扛着缎布吧?
  萧氏笑道:“我替爷喊个跑腿的小子,您稍坐?”
  赵晋道:“不必了,送到对面儿饭庄,就说赵爷叫收着的,他们会知道怎么办。”
  萧氏讶然道:“原来您跟对面的掌柜认识。”可对面那对夫妻,不像是能结识这种身份的人啊。
  但赵晋不再言语,他负手踱出店子,朝北而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萧氏将布匹送到对面,含笑打听:“适才那位爷跟您们是老相识?这布莫不是买给嫂子的?”
  老板娘直摆手,“可不敢这么说。萧妹子,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讲,适才那位爷,今儿出钱把我们这铺子买了,过几日我就要随相公回乡,我肚子里有啦。”
  萧氏笑道:“当真?恭喜嫂子了。不过这位爷,瞧着不是本地人啊,他要买这铺子,是做生意?难不成要迁到咱们县?”
  老板娘笑道:“大财主们的事儿,咱们哪知道呢?就知道这位爷姓赵,来头不小,我相公暗暗打听过,周围好几处店子,好像都给这人收了,至于是不是要迁来做买卖,那就不知道了。”
  萧氏跟那老板娘又寒暄了会儿,店里来了瞧布匹的客,她才快步溜了回来。
  柔儿在后堂休息很久,出来时两眼都是肿的。萧氏吓了一跳,“阿柔,这是怎么了?”
  柔儿歉疚地道:“对不住,萧姐姐,今儿要麻烦您了,我得回趟家,突然有些急事。”
  若定要骨肉分离,至少再让她瞧一眼孩子。她好生害怕,怕回到家里,安安已经不见了。
 
 
第67章 (修)
  跌跌撞撞走回巷子, 她需要扶着墙,才能不令自己栽倒下去。
  这一路经过何处,见过什么人, 一点也没留下印象。她满眼都是安安,是安安哭,是安安笑, 是安安睁着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瞧着她时的样子。
  她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肉, 她用心血浇灌大的孩子。她为了自己, 放弃了她……
  这种心痛, 怎么用词句来言说,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也没处诉。
  耳朵眼睛,触感泪腺, 好像全部都失了控。
  她伸了几次手, 才勉强扣住了门扉。
  不知要去哪里借出一把力气, 才能推开这扇门。
  忽然,眼前的门板急速后退。她要收住步子已经来不及了。
  开门的人看见失魂落魄的她, 登时一怔,下一秒, 一个纤细柔软的身子跌入自己怀中。
  原本热闹的院子里, 霎时静下来。
  柔儿并没有停留, 她心里只有安安,只想迈入朝里走。
  林顺两手高举,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没如此窘迫不知所措,比当初被发觉偷偷跟随护送陈柔时还要窘。
  可柔儿神色不对, 她今日寿辰, 却没半点高兴的样子。她好像受了什么打击, 身上透着颓败的气息,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往里去。
  许多人在喊她的名字。
  “阿柔,你怎么了?”
  “阿柔,今儿是你寿辰,你哥嫂早早关了铺子,来给你庆贺……”
  “阿柔,阿柔……”
  柔儿脑子乱得很,额角隐隐作痛,心脏更是像要炸开来一般。
  她顿住步子,缓慢地回过头,红肿的眼睛骗不了人,此刻她强忍着泪光,扯开唇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氏距她最近,一把扶住她胳膊,“阿柔,谁欺负你了?你快跟嫂子说。”
  柔儿强行打起精神,抹了把脸,用尽全身力气说:“我没事儿。”
  她转身走回屋去,也顾不上掀帘,就直直往里闯。
  青色轻麻帐帘遮着,那床里……
  她指尖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把帘子拨开一条小缝。
  安安好好的睡在里头。
  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微启,嘴边还留着干掉的牛乳印……
  柔儿跪下来,描摹着孩子的脸。
  她怪自己,怎么能不怪。她多狠心,就这么抛了女儿。
  可是不给不行,她能怎么办?留在他身边?为了时常能见骨肉,甘心做一辈子玩物?
  女儿定会交给别人养,她这个身份,难道就一辈子眼睁睁在旁看着女儿喊别人娘?
  “对不起,安安,娘对不住你……”
  她还这么小,都还不会说话,还没喊过一声娘……等她长大了,会不会怨,会不会为有个她这样的生母而觉得丢脸?
  她会金娇玉贵的长大,会读书识字,会学那些大户人家千金才能学的琴棋书画,会嫁个家境好的男人,会恣意而耀眼的过一辈子……
  不知不觉,屋中站了好几个人。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柔儿性子温和,也不容易发脾气失控,平时在家总是温温笑着,她这样伤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陈兴握着拳,一甩袖子,就要冲出去。
  林氏见他在墙根下拾了根棒子,吓得赶紧过来拦住他,“你干什么去?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要出去找谁算账?”
  陈兴咬牙道:“我出去问,总能问出所以然来。谁惹得我妹妹伤心,欺负我妹妹,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林氏夺他的棒子,“你也就这点本事。打伤了人,你也蹲大狱去?别添乱了,赶紧去瞧瞧妹妹吧!”
  她连哄带骂,总算劝住了陈兴。一抬眼,却见角落里站着不声不响的自家兄长林顺。
  她忍不住道:“哥,你也别添乱子,今儿是个好日子,待会儿我劝劝问问,弄明白怎么回事再说,你们两个大男人给我稳重点儿,别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乱冲乱撞乱咬人。”
  她说的很重,丢开那根棒子进了屋。
  陈婆子扶着柔儿,正拿帕子给她抹脸。
  见林氏进来,柔儿不好意思地抬眼瞥了瞥她,“嫂子,我没事儿……”
  浓重的鼻音,早就肿了的眼睛,怎么可能没事?
  柔儿道:“今儿那边派人来,说明儿祭祖,想带安安去告慰祖宗,这孩子没跟我分开过,我有点舍不得,叫大伙儿跟着担心,对不住……”
  陈老汉叹了声,缓步绕到屋外,在墙根下沉默地蹲着。
  林氏上前握住柔儿的手,“傻孩子,回来时脸色惨白,可把我们都吓死了。那边……阿柔,其实嫂子一直想问,但你哥拦着不叫问,今儿既说起来,你不若也跟大伙儿坦白实情,免得我们一个个睡不着瞎猜。你老实说,你跟赵官人到底怎么吹的。他是待你不好,欺负你了,还是他家里婆娘不容人?”
  陈婆子想到赵晋那双含笑的凤目,就忍不住来气,“自然是那小白脸的不是,婆娘再厉害,他若是管束得住,能欺负着阿柔?多半是他不顶用,做了混账事。阿柔,你说,他是不是打你,跟你动粗了?”
  柔儿抿抿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没……他人挺好的,待我也好,嫂子记着的,我住的那个院,又大又富丽,他给的东西堆了好几个仓库……可是,娘,我就是跟他处不来,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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