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赫连菲菲
时间:2021-01-27 09:03:57

  她说不下去了,眼瞧又要哭,陈婆子忙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我闺女这样好,跟谁谁不疼?不想了,都过去了,如今还了家,你自己能立世了,你哥哥也长进了,以后咱们谁的脸色都不瞧,不受那些闲气了。过去的事儿,不怪你,都怪家里头拖累……”
  说着,陈婆子也要哭,林氏哭笑不得,“娘,您怎么也跟着添乱啊,您瞧瞧,才把妹妹哄好,又叫你惹红眼了。”
  陈婆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错我的错,今儿是阿柔生辰,原来在乡里,大伙儿都嫌不吉利,不好给阿柔过寿,如今好了,关门起来咱们自己的院儿,想怎么就怎么,阿柔你去洗把脸,赶紧出来大伙儿一块吃饭。 ”
  陈婆子被林氏扶出去,柔儿回身端详着安安,依依不舍地替她掖好帐帘,去屏风后重新梳洗,换了件桃粉色新衫出来。
  她一撩开帘子,几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过来。柔儿不想让大伙儿担心,强挤出一抹笑,“都看着我干什么,怪难为情的。”
  林氏笑道:“你还知道难为情,像个孩子似的,多大点事儿?”
  陈兴杵了杵她,“你少说两句,别提这茬。”
  林顺端了一盘炙羊肉,切成薄片洒了作料,林氏道:“这是我哥特地托镇上养羊的人家留的新鲜肉,阿柔快尝尝。”
  林顺后退一步,垂着头转身又去忙别的,陈老汉喊他,“顺子,别忙活了,快坐下来,咱们爷仨喝一杯。”
  陈婆子刚要阻止,却见柔儿端起了酒壶,“今儿大伙儿为我忙来忙去,我得表示表示。”
  她斟了几碗酒,分给众人,又替自己斟了一碗,端起来笑道:“平时不喝酒,今儿说什么也得喝,今儿人齐又高兴,我谢谢大伙儿。”
  她仰头就把酒饮了半碗,被那辣酒一呛喉,猛地咳嗽了一阵。
  她娘担心地要来夺她的碗,“你一个丫头,喝什么酒!”
  “娘,这不是高兴吗?”柔儿抱着碗不放。
  陈兴按住他娘,“阿娘,你让妹妹喝两碗,自己家里,不妨事的。”
  他眸色沉沉,眉头自打柔儿回来后就一直没有舒开。
  陈婆子一向肯听儿子劝,这才讪讪不吭声了。
  “这碗,敬爹娘,娘生我不容易,七月十四这种日子生产,没少给人说闲话。为了我,娘受了许多委屈。爹护着我们娘仨,在外干活弄坏了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本不是个多话的人,适才一碗酒下肚,只觉胸腔里闷闷的,什么话都想往外倒。
  她举起碗,要跟爹娘碰一杯,林氏等人在旁劝着,只容她饮了一半。
  她靠在林氏胳膊上,眼睛红红的,扁着嘴道:“嫂子自小就跟我亲,把我当成亲妹妹一样疼,事事惦记我,替我打算。哥哥宠我,从小乡里就没人敢欺负我,因为我哥会揍□□头可厉害了。”
  她边说边笑,声音却是哑的,她这辈子也算不枉了,这么多人爱护她。她不该再贪心,去奢求别的。
  她举杯敬林氏,碗口一撞酒洒了不少。林氏按着她道:“知道了,傻妹子,知道你心里有我们,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把碗放下,这杯嫂子干了,你不要喝了好不好?”
  柔儿不肯,坚持把碗里余下的酒喝干。她要取酒壶再倒,眼前突然横过来一只男人的手,稳稳捏住酒壶颈,替她斟了小半碗。
  她腼腆朝对方一笑,“顺子哥……”
  林顺心里有一股火,不停地往上蹿,今儿他本不要来的,陈兴和林氏非要拽着他一块来。近来两家长辈们催的紧,都盼着他和柔儿再续前缘,可他知道,柔儿心里已经没有他了,她几番暗示,说从今后只顾营生,不谈感情。他自也不会硬生生凑上来,惹她嫌。
  可喜欢一个人,却怎么忍得住不关心她、不在意她?
  她这样喝酒,心里必是有个极大的心结,他想到她如今有什么心事,都不会再与他倾诉,他什么都帮不到,也根本护不住她,想到这里,就深感无力和挫败。他真是个失败的人。
  林顺端起碗,沉声道:“阿柔妹子,你什么都不用说,咱们是一家人,我跟你哥是兄弟,又是你嫂子的亲哥,是你爹娘的义子,你待我,也跟待你哥陈兴一模一样,来,这杯酒我饮了。”
  他仰头饮尽了酒,因喝得太急,侧过头捂住嘴咳了两声。
  林氏笑道:“哥,这丫头喝了好几碗,你还惯着她,不帮忙劝着?”
  林顺挑眼瞥了瞥柔儿,见她脸色酡红,托着腮,笑眯眯地坐在那儿,心道:“这是能劝住的吗?她定然是痛极了,才会想用酒来麻醉自己啊。若是这样能让她舒服些,好好睡一觉,喝酒算什么,喝醉又怎样呢?”
  一餐饭吃到近亥时,林氏劝着两老去洗漱休息,自个儿把桌子收了,抱着碗去井边洗。
  柔儿醉了,适才说着呓语,每个字都是他们听不懂的话。
  林氏怕她夜里不舒坦要折腾,悄悄把安安抱出来放在了陈婆子房里。
  幔帐垂下来,柔儿歪过头睡熟了。
  陈兴在收拾适才烤肉用的炭火和架子,一回头,见林顺立在窗边,靠墙站着。那扇窗里,就是柔儿的闺房。
  陈兴心中一叹,丢开手里的东西站起身,低声道:“顺子,你跟我来。”
  俩人去了门外的小巷。
  林顺靠墙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抬眼道:“什么事儿?”
  陈兴犹豫着,半晌方道:“我问你句话,你能不能实话答我。”
  林顺站直了,声音夹在风里,听来有些沙哑,“你问吧。”他很了解陈兴,就像陈兴了解他一样,他甚至已经预知到陈兴会说什么。他收紧指头,攥成拳,又舒开。
  “你还喜欢我妹妹,对吧?”
  林顺沉默。
  沉默等同承认。他没反驳,没解释。他喜欢陈柔,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陈兴。
  “你不介意她跟过别人,生过孩子?顺子,你想好再说,这不是件小事,但凡你心里有一丁点不舒坦,以后都会酿成巨大的隐患和不安。咱们都是男人,你即便介意,我也能理解……”
  “不介意。”林顺答得很快,不等陈兴说完,就干脆了当地吐出这三字。
  他说完后,才觉得有点窘,不自在地咳了声,别过头瞧着黑洞洞的巷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的心思,你不是都懂?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不来欹县了,也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不用我再说一遍吧?”
  陈兴垂头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了几许疲惫,“顺子,你觉得阿柔刚才回来时,为什么那么难受啊?”
  林顺抿唇,没吭声。
  他怕猜错了,也不希望他的猜测是真的。
  他怕一语成谶啊,事关柔儿,他不能不谨慎。
  陈兴蹲下来,捻着地上的野草,“赵晋为什么买的外房,大伙儿都知道。他想要儿子,阿柔给他生了个闺女,他也稀罕,是他赵家头一个也是唯一的种。柔儿刚回来时,他正犯着事儿,咱俩多方打听,那会子不是外头都传,他婆娘小妾们都死了?前些日子我又去打听,原来没死,是他怕连累家眷,一个个都安排妥了。我怕柔儿和安安回来,也是他安排的一部分。”
  林顺道:“你的意思,觉得赵晋会把她们接回去?还是……”
  “阿柔性子柔和,可她也是个有脾气的。赵晋把她撵了,她心里定然伤心难受。真相如何,是咱们猜的,姓赵的自己不说,谁又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今儿这事,我瞧明白了,俩人在外头见了面,多半柔儿没服软,姓赵的也来了脾气,不然不会突然,要抱个不满周岁的女孩儿去祠堂祭祖去。”
  林顺点点头,沉声道:“你跟我想的一样,阿柔这样伤心不舍,多半……”
  “多半赵晋是想要回孩子。”
  林顺重重捶了下石墙,“带走了安安,阿柔怎么活?”
  陈兴叹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喊你出来。顺子,你要真不介意她的过去,你就、你就把她娶了吧。等你们再有孩子,她心里空的这块,才能好。”
  林顺猛地抬起头来,急喝道:“兴子,你这话说的太荒谬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什么叫再有孩子,安安是阿柔的命,凭什么姓赵的说要就得给他?从前你我护不住她就算了,难道重来一回,还要眼睁睁瞧着她被姓赵的欺负?这孩子是赵家的血脉不假,可难道她不是阿柔的骨肉?阿柔生她养她带她,凭什么就得双手捧给赵晋?兴子,你怎么能这么懦弱?”
  陈兴几番示意他小点声都没成功,被他斥了一通,也点着了怒火,“我懦弱?跟赵家争孩子,你有把握?还是我有把握?况且,阿柔已经出了他赵家门,跟他们没关系了,她带这个孩子,余生怎么办?她要不要嫁人?好,就算你娶了她,你愿意替她养安安,眼前可以,十年八年可以,你视如己出,你关怀备至,可是你能保证一辈子不变?你能保证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时不会嫌弃安安?你能保证赵家一辈子不来认她,能保证她不对自己的身世生疑,能保证她长大后不恨我们没让她当千金小姐?顺子,我是阿柔亲哥,我会害她?我正是为了她余生顺当,为了让她彻底忘却那些伤心事好好过好下半辈子。有这么个孩子在,她和姓赵的能完吗?能吗?姓赵的若是回回拿孩子勾引阿柔,顺子,你想再失去她一回?”
  陈兴按住林顺肩膀,一字一句喝问,“进了那大宅院儿,她要是受欺负了,是我能闯进去救她,还是你能?顺子,我不想再让我妹妹过得这么累了。她想做买卖就做,想逛大街就逛大街,我不要让她瞧脸色、动不动给人下跪。我知道你一定会对她好,我知
  道她跟了你才能有好日子过,难道我不是为她好,我不是吗,顺子?”
  林顺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明知这样不对,这样不应该。阿柔自己的人生,应该阿柔自己做选择。他们与她再亲近,也不能代替她帮她过完一辈子。陈兴急于让她忘却前尘,想为她寻个可靠的归宿,这固然是一个兄长对妹妹最殷切的企盼,可不应该,不应该由他们来决定她要怎么活。
  但……娶她?跟她生孩子?
  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他身为一个正常的、会对喜欢的女人有想法的男人,又岂能不心动。
  他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能照顾她,保护她,这个机会是他少年时就一直盼着而不可得,最隐秘而急切的渴盼。
  一起生活,生儿育女,这么美好的事,他连梦里都不敢这样奢望。
  眼前,陈兴将这条路摆在他面前,“顺子,她心软。你是男人,你脸皮得厚点儿。别耗下去了,你得帮帮我,帮帮她,顺子,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能让她快速忘却一切法子,也只有这条道了。你说呢?”
  他说不出口。
  羞于启齿,说自己是多么渴望和激动。
  也没脸面,当着友人面觊觎人家的妹子。
  但他当真是雀跃的。心里那束强行压制住不许它奔涌的火苗,这一瞬在胸腔炸开。每一个火点都在叫嚣着,娶她,娶她,和她共度一生,绝不要再失去一次,再也不要尝试失去的滋味……
  ——
  谎言是很容易拆穿的,七月十五这天,赵晋并没派人来接安安回浙州。陈婆子也察觉出不对劲,陈兴暗暗将家里人除柔儿外都喊到一块儿嘱咐了几句。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不舍,纠结,争论,哭喊,最终最终,全部化为沉默。
  赵晋是亲自来的,将安安交给旁人,跋涉这么远的路程,他不能放心。他没有下车,马车停在巷口,福喜和金凤进来,在小院隔窗给柔儿磕了头。
  “姑娘,您说个软话,何苦一家人零零散散?”金凤许久没有见到陈柔了,这几句话劝得真诚,还待她如原来一般。
  柔儿没有出来。
  陈婆子抱着安安,抱得很紧。福喜上前来接,好劝歹劝才劝得她松了手。
  福喜心里也不落忍,低声道:“陈大娘别恨我,大小姐跟着爷,是享福去的,您也劝着点儿姑娘,要是想瞧大小姐了,求求爷,爷其实好说话的,和和气气一块儿多好?何苦这么僵着,唉。”
  他是个下人,到底不能劝得太深,示意金凤别再啰嗦,爷还在外等着呢。
  福喜抱着熟睡的孩子跨过门槛,就在这一瞬,安安突然醒了过来。
  响亮的哭声震彻整个院落。床上倚着的柔儿顺势心脏揪痛,爬下床追了出来。
  哭声越来越远,车帘掀开,赵晋接过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他知道她是吃牛乳的,忙不迭用温水兑了点事先就备好的牛乳。上回陈柔教过他怎么给孩子喂食,他翻出小勺子,一瞧,竟是个玉做的,尺寸又宽又钝,哪能给小孩子用?
  赵晋有点泄气,抱着安安哄了一会儿,她哭得脸都涨红了,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不知她怎么了,提起孩子仔细观察着,是不舒坦了?热了?还是尿布脏了?
  都没有。她就是哭。
  扯着喉咙,涨红脸,哭得肝肠寸断。
  赵晋又是心疼,又觉得她可爱极了,他苦笑道:“安安你这不是难为我?”他后悔了,应该带几个有经验的乳娘过来才是。金凤试着抱了抱,也一样没法子。
  马车驶得飞快,欹县地界狭小,很快就远离闹市,孩子哭得止不住,赵晋正要命人停车,忽然听见福喜喝道:“那不是陈柔姑娘吗?”
  赵晋刷地一下掀开车帘,朝后一瞧,陈柔一路跟着车,又急又累,步子都不稳了。
  他抿唇,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把她扶到车上来,知会陈家,就说今儿晚上……”
  话未说完,忽见远处的陈柔背后,多了个身姿矫健的男人。
  男人生得高大健硕,脸堂黝黑,柔儿脚下一踉跄,正给他稳稳扶住。
  福喜心道:“这可糟了!”
  偷眼打量赵晋神色,见他目光冰寒,望着那相互搀扶着的两人。嘴边还未绽开的笑来不及被捕捉到,就已经飞速逝去。
  福喜知道赵晋最厌恶什么,陈柔姑娘虽说赎了身,可那是权宜之策,爷的苦心谁知道,四姨娘转头嫁了人,如今又是这陈姑娘……
  “爷……”虽知这时候应该尽量屏住呼吸,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惹得爷注意,可适才爷的令下了一半,还要不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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