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脸上洋溢着茅塞顿开的喜悦,我却内心一震,不仅蹙了眉头。天呐,我曾经相处过两个寒暑的缇钰姐,竟然曾是郁澜的未婚妻!我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她是郁盛某个远方表姐……
现在问题来了:王缇钰,郁澜,我姐姐,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姐姐为什么情愿给郁澜生孩子,王缇钰又为什么坚决地退了婚?
我一度认为那些可以咽进肚子里的陈年旧事可以不必再提,但真到重新提起的时候,我又比谁都好奇——不行,我一定要找机会问郁盛这些,前提是郁盛必须跟我回上海。
我本想拨电话过去催促,裴元却制止了我:“你放一万个心,到了点儿阿盛会走的,就算再不能出来也会想办法出来,哪怕辜负我也不会辜负你。你就留点时间给他们爷儿俩共享天伦吧!”
当是时,“共享天伦”这四个字犹如一把锐利的刀子锥进了我心口,我问裴元:“你知道吗?阿琨的妈妈是我姐姐,就是那个我高中时期得了宫颈癌,发动全校募捐的患者,我的亲姐姐。”
裴元呆呆地看着我,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眼睛里好像在说:“你在讲什么,你在开玩笑?”
我摇摇头:“不敢相信郁盛这么多年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我以为早在十几年前,你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或者说比我知道得还要更早。”
“你等等。”裴元冷不丁站起来摸了把额头,“对不起我好像失言了……不过……我是说……唉,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第39章 猫听不懂人话,我也听不懂……
后来,裴元借口怕冰箱里新鲜的东西会坏掉,兀自去厨房收拾东西去了,我站在门边看他把果汁牛奶和瓜果都装进塑料袋里,装作没看见我似的,从我身边经过去玄关拉电闸。
我想男人在受了刺激的时候表现与平时实在大相径庭,就说裴元吧,他何时还做过离家断电、整理冰箱这种极其细节的小事?
“走啊,等急了。”
我们在20分钟左右上了车,司机朋友晒太阳睡了个半懵,见我们上车,醒过来问:“这么早?要去接郁盛了么?”
裴元坐进副驾驶,将一盒冷鲜牛奶塞到他手里:“喝点冰的提提神。”
有外人在,我们必不可能再提刚刚的那些事了。加之郁盛不一定来,空气变得愈发沉闷。三个人安静坐了一会儿,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找他吧。”
裴元这下没阻拦我,现在他知道我跟郁盛更深一层的关系,跟阿琨更深一层的关系,再无阻拦我的理由了。我想他应该很郁闷。
朝郁盛家开去的一路,我看着手机,没等来任何消息。等到了他楼下,还是鸦雀无声。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受困了,心想要不要上去敲个门,可看到郁盛家黑镍色大门紧紧关闭的样子,退堂鼓变狂舞起来:这个家,我是不敢进的。
正在我失望的时候,郁盛步履匆匆涉阶而下,司机朋友回头朝我说了声:“来了。”
——是的,我看到了。但我并未很高兴。
迎面而来的分明是一张欢欣的脸,我却在思考他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
“出发出发!”他对大家伙说道。
“你跑这么快,不晕吗?”我问他。
“还好,就怕你等久了着急。”
“阿琨怎么说?愿意让你走?”
“他…他在想什么,不会轻易告诉我。”
“和你一样。”
“我不一样,我什么都告诉你。”
此时我觉得他符合那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了,介于在车上,公共空间里,我不得不适当控制自己的脾气。于是说:“行,我都信你。”
到了上海,我和郁盛先被送回去,我可怜他头上还有伤,就去他家给他做了顿晚饭吃。吃完之后我说我要赶紧回去看看小黑,他不准我走,从后面抱住我:“不是买了自动喂食器么,没事的,明天再回去吧。”
“你可以不管你的阿财,但我不能不管我的小黑。”自2006年开始养它,十年过去,它的身体已不像年轻时那么强健。
“没有让你不管的意思,我只是…想你了,今晚留下来吧,嗯?”他无限旖旎地在我耳侧挨着。换做之前,我已经动情了。
“想什么想,我天天在你面前。”我试图掰开他的手,你根本不是想我,而是想我的身体。医生让你静养,你却饱暖思淫/欲,不遵医嘱怎么好得快?”
“你这张小嘴越来越能说。”他松开我,让我转过身,“那你明天来吗?”
“明天我要收拾卫生,走的时候窗户都没关,家里指不定糟蹋成什么样了。”
“后天呢?”
“留校写论文的学弟学妹们急着找我。”
“房子退了和我一起住吧。”他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我,“当然,乡下要是装修好了,你愿意过去我也不会拦着你。但现在这个情况,咱们两头跑有点难。”
“有什么难的?天底下异地的情侣多了去了,咱们在同一个城市,不比他们强得多?”
郁盛面露难色:“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导致你今天下午很不对劲。你跟我说说?”
我一怔,他怎么这么快就看出端倪。
“没什么,我特别累,你让我回去吧,我也要休息几天,马上就要开学了。”
“我的一日三餐怎么办?”
“叫外卖,别叫垃圾食品。”
“可是有的时候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那我也没办法了……你吃什么喝什么应该影响不到大脑吧。”
我拿起手边的行装袋,准备离去,他拉住我问最后一句:“小艾,你……还愿意跟我结婚吗?”
“结啊。不过得等等,先等你好了再说吧。”我暂且用上缓兵之计。
郁盛没有送我,我走出大门时夜幕已然降临。阿财睡在它2平米的高定别墅里,我去敲它的门,它从同样家里的孔洞中钻出来,塌着舌头拱我的手心。我顺势摸她的脑袋,就像平日里摸我最爱的阿盛一样,可是我爱的一切都存在着同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知有不言,或是不可言。
“阿财乖,姐姐过几天再来看你,你要老老实实看家,不能偷懒,知道吗?”
我回到家,家里果然一塌糊涂,阳台窗户打进来的雨水把衣架和地面淋得脏乱不堪,留下干燥之后的黄色水斑。我在家里找了一圈,终于在沙发底下找到小黑,我感觉它瘦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抱上秤一称,果然瘦了3两。我教训它:“饭不好好吃,水也不好好喝,你想干嘛?!”
“喵~”它不为所动,晃了晃尾巴。
等我再把两个自动喂食器推到它面前,它忽然撒欢儿似的开始吃了,仿佛被迫饿了几天肚子。
我难以理解这种非要等我回来才愿意吃饭的“坚贞”,却深深被打动。猫听不懂人话,我也听不懂喵星语,而我和宠物的情谊却比与其他人之间更深厚,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人心叵测,还是因为我太封闭?并且我以为,宠物的忠诚,人做不到其十分之一。
整理完内务已是十点了,泡完澡上床十点半。小黑蹲在飘窗上梳理自己的毛发,郁盛那人,已不甘寂寞给我微信发了好多条消息。
在他一众吸引我注意的废话中,我找到了重点,他说:“如果我们能住在一起就好了。”
“住在一起也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事。”我针对那句回复道。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很放心。”
“啊?我已经让你不安到这个地步了吗?也是,学校里很多男生追我,大多是学习。”
“你最好不是信口胡诌……”
“我当然不是。”是的,我是。
“但你也不会喜欢他们,因为你喜欢的是我。”
“好大的口气!”我想我模仿的是雪姨的名台词,可他从没看过剧版情深深雨濛濛。
“我说事实。”他转问,“你在做什么?”
“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不准备再读点什么书么?”
“《东京梦华录》看到第十五页,读不进去了。”
“这本书社科覆盖面广,对研究宋朝民俗风情很有帮助,不过你怎么开始读这些了?”
“广泛阅读不分门类。阿盛,我困了。”
“好吧,你早点睡。我还在编辑我的简历。”
我揉了揉眼睛:“你单位那边怎么样,催你上班吗?”
“催,但我告病,催也没用。”
“译文出版社呢?”
“过两天去面试。”
“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吧,我对翻译出版这类精工不太了解,只能像你说的,广泛阅读,优化简历,面试大概率碰运气。”
“你不要小看自己,全国的研究生中,你占前1%。”
“你把博士放在哪里?我的博士女友。”
“我只是个死读书的半吊子,没有灵气,不够通透。”
“灵气不是靠你自己感知的。”郁盛反而鼓励起我来,“日后你当了教授,每年迎来送往一波人,你会发现一届比一届差,大家都不如你有灵气。”
“教授!我差得远呢!”一想到日后还要为了评职称而疯狂摄入知识,我不禁觉得紧张。
“留校三年升副教授,十年转正指日可待。你莫要焦心太早。”
“谢谢你啊。”
“自己人,不必道谢。你不是困了么,快去睡。”
“哦。”
“明天,有空就来看看我,我一个人,寂寞。”
“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裴元找我,他说他想跟我聊聊。
我跟他之间并无什么可聊,可就在昨天,他得知我和郁盛的关系后,他震惊的眼神,分明就是藏着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只要我稍微挖一挖,他定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你可以来我这里。我在给阿盛烤糕饼,不便外出。”
“好,你地址发我。”
他在吃午饭的点儿过来,一进屋便是四处打量,鬼鬼祟祟,我曾听郁盛说他怕猫,呵呵,我家小黑还怕陌生人呢!
“它被我关进卧室了,你放心大胆坐。”
我在客厅茶几上揉面、和馅儿,手中忙碌并不停。他把随便买来的礼搁在沙发上,单手扶膝而坐。
在他欲说不说之前,我先告诉他:“你如果是来劝我和郁盛分手的,免谈。我不会和他分手,相反,我们会尽快领证结婚,阿盛已经急了,等不得。”
“你们俩进展这么快?”他双目圆睁。
“你还是阿盛的好朋友吗?什么事都要我来跟你说?你俩没微信,没电话?你平时关不关心他?”
“我做生意忙,晚上营业,白天睡觉,和他时间不一定凑得上。”他为自己辩解道,又说:“阿盛这几年自闭得很了,就算我们有空聚聚,他也难得说几句真心话。”
“只能说明你们之间生疏了。”
“可能吧,我跟他生疏,你跟他亲密无间。”
“一股酸味,你找我干嘛,有事快问。”
裴元大概是被我第一句吓住,原本想说的话被咽进肚子里,我斜他一眼:“说不说?”
他最终开了口,不过不如我想象:
“那个……我是想问问,你和林安,还有联系吗?”
第40章 他把自己的经历以开玩笑的口……
我当即拒绝了裴元的请求,理由和他不想再管我和郁盛之间的事一样。再者说,段林安早有了新的、稳定的感情,结婚指日可待,可没再惦记过裴元!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哈,哈哈。这有什么不信的。”他的左手不自然地揉捏着右边那根断骨,“她好就行了。我放心。”
“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的,没有人愿意后退着走。”
“你说的是,看来我也得向前看了。”裴元懊恼的样子,“我怎么没早来问你,早知道该多好?”
我心想他们分手的时候段林安不是就和他说清楚了吗:不爱了,厌了,累了,等等一类决绝的词,裴元这家伙怎么到了今天还记挂着!虽然我一向牙尖嘴利,尤其善于嘲讽他这种人,但我那天没有在他伤口上撒盐,而是说:“你也该找个合适的定下来了吧。”
“是,正找呢。你学校有吗?合适的?”
“我学校的,你也敢开口?”
“冒犯冒犯……诶你这些全是做给阿盛吃的?”他直接面前这些,甚觉新鲜,“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我看着桌面一堆压进模具的饼干,是有些多得夸张了,不过阿盛会喜欢的,他喜欢油脂丰富的高热量零食,看书的时候最爱吃。
“是啊,他胃口大,做少了不够吃,没两天又要叫唤。”
尚未从失望中走出来的裴元落寞道:“你对他可真好。”
“他对我也好,我们这是友爱共助,和谐相处。”
“那我跟林安还能友爱共助吗?”
“裴元!不准得寸进尺!人家犯得着跟你友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