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苏的人那么多户人家,虞卿实在不敢断定苏有辞的身份。
望着那抹身影隐入夜色,虞卿走上前扫了一眼院子,灯笼和庭灯并不算亮,但也能看出院子平时有人专门打整。
栓上门,虞卿回到房间里坐下,发现雪球已经醒了,正趴在铜炉旁,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不由失笑,走过去弯腰摸了摸雪球的头。
“小可爱,以后你得和我待在一起了。”
给一只白狗取名雪球,苏有辞还挺有意思。
地上铺着厚实的毯子,虞卿干脆靠着椅子坐下来,这才有时间去打量这间房。
眼睛扫过用的器物、被褥、茶盏,就连紧挨着的铜炉都不是寻常百姓家用得起的东西。
手心被舔了下,虞卿回过神来。
罢了,是什么身份和她也没什么瓜葛,欠人一命,往后苏有辞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恩人来历,不必追究太多。
连她自己不也是“来历不明”,险些冻死在路边,无家可归的人罢了。
冻了一夜,外面天色将明时,虞卿怀里抱着雪球,在暖烘烘的房间里昏沉睡去。
翌日,快至正午,虞卿才缓缓睁眼,打了个哈欠,发现怀里雪球跑到了毯子一角缩着。
动了动僵硬的手脚,虞卿起身,发现铜炉里的炭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难怪房间里这么冷。
正打算去里面换身衣服,便听到外面传来人声。
虞卿一怔,想起昨晚苏有辞交代的话,立即取下挂在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一边应声一边打开门。
“来了。”
“姑娘,这是苏公子差我送来的东西,你可要检查检查好坏?”
面相端正的青年人用毛驴托着一车东西,大大小小,瞧着四五箱满满当当。
听得小哥的话,虞卿摆手,“不必,既是公子托人送来的,不会有差错,只是要拜托小哥帮忙搬到里边。”
“姑娘客气,那就打扰了。”
天光大亮,院子里的情况看得分明,可惜被积雪覆盖,花圃和菜圃里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厨房倒是一应具有。
陪着送东西来的伙计把东西搬到房内,虞卿身无分文,只好倒了热茶答谢。
把人送走,虞卿才有机会换身衣服,再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她在余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面对着灶台半天没生起火,心下戚然。
望着半黑的天,虞卿不打算和自己过不去,拿着装满水的铜壶到回到房里,借着取暖的铜炉烧开了一壶水,又将之前伙计送来的馒头切片烤了,一口馒头一口茶,竟也吃得满足。
盘腿坐在地毯上,虞卿掰了些馒头放在雪球面前,小声道:“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虞卿从前无忧无虑,姐妹之间也相处和睦,从不缺人作伴。
可惜,终究是水月镜花,一碰就碎。
连身边的丫鬟都变了个人似的,说是她不止一次企图勾引她二叔,还搔首弄姿,仗着几分姿色,与人勾搭成性。
抬手摸了摸脸,虞卿磨了磨牙尖。
为什么会相信这么荒唐的话?她年轻貌美,尚未婚嫁,何须去勾搭府上小厮和已过不惑之年的长辈?
荒唐。
“你说是不是,很荒唐?”
“砰——!”
一声巨响,眼前的门被猛地撞开,虞卿受了惊讶,下意识拽进了手里的东西,听得雪球一声惨叫连忙松手。
缩着肩膀看向倒在低叹上的人,外面的风呼啸刮进来,雪扑在脸上,虞卿瞬时惊醒。
“苏公子?”连忙爬起来去扶苏有辞,虞卿往外看了眼,不见外面有人,又跑去把门关上。
“酒……”
虞卿听得苏有辞一声含糊不清的话,跪坐在他身边扶着他,上下打量后小心问道:“你受伤了?”
第3章 可惜了,是个苦命人。……
外边寒风烈烈,虞卿挽着袖子刚把地上的污迹收拾干净,不由扭头看向床上睡着的苏有辞。
端着盆里的水走到外面,虞卿飞快把水泼出去,迅速关上门。
好冷。
寒冬腊月的天,完全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冷,尤其汴京这地方,遇上下雪时,雪积了又化,大风吹得呼呼作响,若不是必要,虞卿认为还是不出门为好。
窝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也算得圆满。
只是……
端着一碗熬得半糊的粥走到床边,虞卿寻了张矮凳坐下,托着下巴打量起苏有辞。
明明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却性格这么糟糕。
要不是救命恩人,虞卿觉得她第一回 相处时,或许就会再不同这人往来。
喝醉了也不能耍酒疯,尤其是和对方男女有别。
“公子?”
轻唤了一声,虞卿见苏有辞有反应,又接着喊了声,“你吃点东西再睡,不然夜里醒来难受。”
但不管如何,有余家的人兜底,虞卿觉得眼前的苏有辞简直是大善人。
苏有辞让人送来的那些东西,不是寻常人家所用,连个杯子都看得出成色上乘。
发现苏有辞想要撑着起身,虞卿连忙放下碗扶着他靠在床头。
“苏公子,我做的粥可能不太好吃,但我已经加了糖,应该会好一些,你吃了再睡。”
“我身上衣服……”
苏有辞下意识问了句,忽地想到什么,脸上又冷了起来,皱着眉,似乎是酒后醒来的不适。
拿起碗,虞卿听得苏有辞的问题,耳尖迅速漫起热意。
尽管还有中衣,但衣服的确是她给苏有辞换的。
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总不能让苏有辞一身脏污睡觉。而且,她都是那样的名声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把碗送到苏有辞手里,虞卿乖顺道:“公子请用。”
苏有辞“嗯”一声接过碗,余光扫了眼虞卿,发现比昨日顺眼许多,不知是态度问题还是旁的原因。
分神想着,嘴唇贴着碗,抬高之后尝到了粥的味道。
只是一下,苏有辞把碗递了回去。
“太难吃。”
尽管对自己做出来的粥不抱有任何幻想,可听到苏有辞直接的话,虞卿心下难免失落。
这是她第一回 做东西,看来,的确很失败。
“哦”了一声,把碗接过来放在旁边,起身走到外间去拿铜炉上烤着的馒头片。
“你吃这个,我给你兑一碗糖水,这样你会好受些。”
将盘子放在苏有辞方便拿的地方,虞卿转过身又忙起来。
纤瘦的身影在薄纱的幔帐后看不算真切,苏有辞却不觉无聊,边吃边看着。
昨日他救虞卿回来,完全是因为寻狗时的举手之劳。
许是看中了这张脸,也许是因为那时虞卿盯着他的眼神,仿佛他要不救,就是这天下第一恶人。
离开得匆忙,无暇去管虞卿的出身或者来历,这会儿一看,倒是容貌妍丽招人怜爱,言行举止都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
眸色沉了几分,苏有辞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不免一怔。
低头看去,发现矮几上的盘子早已空了,正欲擦手便对上端着糖水进来的虞卿目光。
“原来公子喜欢这个,若日后再来,我再为你做。”
虞卿浅浅一笑,把糖水递上前,“这回只放了水和糖,应是好喝了。”
脆甜的声线有些软糯,虞卿坐在一旁,看着苏有辞喝完了糖水,这才收拾干净,给苏有辞递了张干净的帕子擦手。
其实,苏有辞挺好的。
给她地方住,又给她吃的,还有这些衣裳……
只是性格冷了些又何妨,好歹未存着害她的心思。
这般一想,虞卿便发现眼前的苏有辞怎么看怎么顺眼,连有些苍白的脸色都只衬得相貌俊秀。
“公子今夜在这里休息吗?”
“不行?”
虞卿:“……”
她想收回刚才那番话,也不知道老天爷听见没?
抿了抿唇角,杏眼弯成了月牙,从矮凳上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欠身道:“自是可以,此处是公子的地方,我又怎好拒绝。”
“知道就好。”苏有辞说完之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干净,又用水涮了口。
气得牙根发痒,虞卿心里暗暗想道:苏有辞今日宿醉,保不齐是心上人跟别人跑了才借酒消愁。
真没出息,跑了不会去抢回来吗?抢不赢那就换一个更好的。
何况感情一事要两情相悦才有意思,单相思算什么爱恨情长的。
心里默默腹诽了几句,虞卿噎住的气终于顺畅,从旁边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想了想又拿出一床绒毯。
“夜深风寒,再给公子添床被子。”
说罢,虞卿朝着苏有辞浅浅一笑,将绒毯朝着苏有辞身上扔去,也不管扔到哪,便弯腰抱起自己的被子往外间走。
还是铜炉旁暖和些。
苏有辞揭下盖在头上的绒毯,盯着穿过纱帐的那道身影,看着虞卿一边整理木榻一边检查门窗,突然笑了下。
哪里来的小女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可惜了,是个苦命人。
缩进被子里,铺好被子后,背对着外间躺下,眼中笑意褪去,只觉今日撞见的那一幕刺眼得很。
心上人成了父亲的妾室?
这要传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简直可笑。
汴京城,他这段时日还是莫要回去的好。
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虞卿坐在榻上,犹豫着要不要脱鞋,要是明早上苏有辞先醒了,那她——
咬着下唇一脸苦恼,手指绕着发尾,眉头皱成一团。
可她都与苏有辞同住一个屋檐下,若真说清白,被人撞见那也不清白了。
还是那种无名无分的身份。
铜炉里飘来的热意混着上等甘松的味道,虞卿只犹豫了一下便脱掉鞋钻到被子里。
罢了罢了,她都沦落到这个地步,身外之物和名声名节都没什么好在乎。
再差也差不过乱/伦之名。
甘松味道清冽,虞卿离得近,听得门外呼呼风声,迷糊间只觉得置身北地雪原松林一般,不由得蜷缩成一团,恨不得连脑袋都缩到被子里。
第4章 她肯定会杀了那些人。……
铜炉里的炭火烧了一夜,早上醒来时已经灭得只剩下点点火星。
裹紧身上被子,虞卿困得不轻,迷惘地睁眼看向主屋里间,不见苏有辞的身影,心想人怕是已经走了。
苏有辞出手阔绰,对她一个素不相识的可怜人都这样大方,想必家里也是富贵人家。
昨夜失踪一晚,在外留宿,还不知道家里急成什么样,肯定一大早就过来把人接回去了。
虞卿缩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搓着胳膊正要穿衣,斜对着的门忽然打开,一股冷风灌进来。
瞪大眼望着手里拎着一篮炭火的苏有辞,虞卿面上一烫,立即钻回被子里。
“你不是走了吗?”
“未走,只是去拿些东西,这阵子我都会住下来。”苏有辞看一眼虞卿,打开铜炉,把炼制过的木炭放进去,重新点燃,一股烟从铜炉里飘出,跟着便是清冽的甘松味道。
虞卿窝在被子里,想到刚才自己只着中衣,还伸懒腰的画面被苏有辞看个精光,便觉丢人。
扫一眼虞卿,苏有辞走到一边,将茶壶灌满,放在铜炉旁。
“你有什么好遮挡的,你那样的,并无什么好看。”
“……”
原本羞恼的情绪一瞬间炸开,虞卿咬着下唇,愤怒之余又觉得委屈,她身材的确算不上好,可也绝对不差。
尽管十六,但也算得上凹凸有致了。
苏有辞的话,未免也太伤人。
起身时背对着苏有辞,拿了旁边叠放整齐的衣物穿上,无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其实也还好。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虞卿羞得脸上发烫,飞快穿好衣服。
能说出这样的话,苏有辞肯定阅女无数,她昨晚上居然还替苏有辞想什么心上人被人夺走的事。
八成是在哪条巷子里喝得大醉,不好意思回家,才跑到这里来的。
至于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住,那自然是担心家里责罚,留在这里避避风头。
“这里是你的院子,你要留下,不必和我说,我——”虞卿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该离开的那个。
不管苏有辞为人如何,那日救她一命,她就不能忘恩负义。
虞卿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
“待我寻到去处,便会告辞。”虞卿看着苏有辞,欠身后道:“虞卿身无长物,只能做些烧水煮茶的事,公子垂怜,让我做些事报答公子恩情。”
手里握着一卷书,苏有辞靠在摇椅上,听到这句话,诧异看向虞卿。
挑起眼梢,苏有辞盯着虞卿,“你认为我缺烧火丫头?还是你对自己做的饭很有信心?”
闻言虞卿不语,这两样,她自然都是没有信心的。
苏有辞显然不缺这些,应该说,什么都不缺。冬至那晚把她带回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同救阿猫阿狗一样轻松。
“这里是我在京外的一座院子,家中人并不知道,旁的不缺,缺一个说话伺候的人。”
“公子是指——”
苏有辞翻了一页书,目光落在书上,清俊的侧脸看不出情绪,但虞卿却觉得,眼前这人生了一副薄情像。
“我还不想那么早成亲。”
“我明白了。”
虞卿不能离开汴京,一旦离开,要怎么给爹爹报仇?
心中飞快盘算着复仇计划,虞卿知道,苏有辞非富即贵,也许两者都有,她是不是可以把一部分的希望寄托在苏有辞身上?
原本冬至那夜就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是苏有辞给了她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