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毫无力量的右腿,此时好似有了力气。
她的足心能最真切的感知到。
霍渡没答话,只是静静凝着她雀跃的笑容,许是被她传染了,不知不觉间他的漆眸也渐次染上几分笑意。
“太好了!”乐枝低呼一声,抵在他胸前的手渐松,然后她软软地偎到他的怀里,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呀?”
“谢。”霍渡轻笑,抬手揉揉她的后脑,“一定谢。”
许是夜里没睡好,如今静下来,怀里的人儿很快睡熟,呼吸轻浅而平缓。
霍渡松开她,将她沉睡的脸颊安放到软枕上。他凑近她,细数她蜷翘的鸦睫,再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
然后,他顺势枕到她的绣枕上,闭目安睡。
不多时,寝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乐枝眼皮微颤,终是缓缓睁眼,深深地凝望近在咫尺的人。被中的柔荑伸出,似是想触碰他冷白的侧脸,可顿了顿,终是将手缩回被中。
她的心口窒了窒,然后将眼睛闭上,放空自己......
只是,眼尾晕开些淡红,还有湿意。
*
既然乐槿已痊愈,乐枝便想着让姐姐离开大齐都城。
于她而言,姐姐留在这儿,她便不得不担心姐姐的安全。所以,她需得尽快让姐姐去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样,她也好继续下一步计划。
正巧,这时夏铭和阿婵也回来了,探寻了不少时日,他们终于在齐国和宁国交界处的小边城里寻到些嫂嫂与钰儿的踪迹。
如此,乐枝和乐槿当即决定,由乐槿亲自走一趟,去寻他们......
一来,乐枝可以让姐姐借此离开都城,二来,由姐姐去寻嫂嫂他们,她也更放心些。
“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
乐枝抬手替姐姐紧了紧身上的棉氅,语气哽咽。乐槿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脸,“别担心我,你才要好好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终是住了口,没说下去。
偏过头,乐槿将目光落在端坐在轮椅上的人。无需多言,她相信他会记住她说的话。于是,她笑着微微点头,以示告别。
经过这段时日,傅羡对霍渡也是充满了矛盾,可毕竟相救之恩不假......临行之际,他也拱手朝霍渡行了一礼。
霍渡怔愣半瞬,随即朝两人点点头。
车帘垂下,马车起行。
乐枝久久站着,直到车影消失在视线中。她的神情凝重,心口酸酸的。与姐姐团聚不久,却又不得不分别......
指尖一暖,她垂眸,望见一双手握住她的指。
“谢谢。”她恳切地道谢,然后又有些担忧:“用病故之词,真能瞒天过海吗?”
霍渡不语,只拉着她从后门进府。
——趁着暮色四合之时,从后门悄悄让乐槿和傅羡离开,是最安全的法子。
“第五十一次。”
乐枝愕然抬眸,不解其意。
霍渡也没解释,只说:“马车周围有暗卫跟随,定能护你姐姐安全。”
闻言,乐枝松了口气。虽然她让冬亿护送姐姐,可到底还是不安心。如今有霍渡的人暗中相护,她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谢谢......”
“第五十二次。”
这下,乐枝倒是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咬咬唇,低喃:“你数这个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霍渡的呵笑声,然后她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以为每次道声谢就行了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都得还的,懂吗?”
顷刻间,什么感动感激通通消散。乐枝垮着脸瞪他一眼,更想将他的手甩开。可惜他握得太紧,挣脱不得。
好在,离姚在这时跑了过来,她的神色匆匆,行了个礼后,将袖中的信呈给乐枝——
“主子,是德顺叫人送来的信。”
乐枝接过信,望了望霍渡,再打开来看......渐渐地,她的脸色浮现一抹窃喜的笑。
“殿下。”她抬眸,将信递给霍渡,笑:“有些人看来是要玩火自焚了。”
这些事,若非霍渡相助,单凭她和沈清颜之力,是万万不会如此顺利的。
所以,她从不打算瞒他。
再说了,即便她隐瞒了,他就不会知道吗?
“所以?”
“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乐枝的笑意更甚,“殿下就等着看一出好戏吧。”
繁星渐露,可星光再璀璨,也比不上他眼里的她。
霍渡跟着笑了笑,掌心渐收,将她的手握紧。他抬眸,望着她的灿眸,开口:“好。”
——拭目以待。
*
禁足多日,解禁的口谕传来时,霍诩几乎不敢相信。
父皇终于肯原谅他了!
毕竟他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解禁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次日入宫上朝时,霍诩将脊背挺得笔直。奈何入殿时,被门槛绊了一下,他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眉心一跳,心口隐约浮起些不好的预感。
不过只一息,他便甩了甩脑袋,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尽数抛开。
一定是禁足太久了,让他变得畏手畏脚起来。定了定心神,他的神色变得从容起来。
有甚可怕的呢?
他霍诩,自然依旧是大齐最风光的三皇子!
第71章 . 嫌弃 “狗东西要见你?”
金銮殿上, 文武朝臣肃立两侧。
齐帝神色沉郁,待诸事议毕后,便道:“众爱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罢。”
众臣见其郁色,连大气都不敢喘,遑论启奏。然而, 立于右侧之首的丞相沈淮目光毅然地从容上前, “启禀陛下, 臣有事要奏。”
见状, 两侧诸臣皆是心下一颤, 随之纷纷垂眸瑟缩着。
“何事?”
“近日臣得知一事, 此事事关社稷, 臣不敢不奏。”沈淮躬身而立, 语调平稳而坚定, “三皇子暗中与姜国皇室有密切往来......”
“你血口喷人!”
霍诩心下大惊,脸颊涨得通红,他没时间去探究沈淮是从何得知的, 他只能疾言厉色地出口打断他的话,试图遮掩。
“住口!”霍长云开口,音色不怒自威, 他瞥一眼霍诩,再将视线落在沈淮身上, 道:“事关皇子,沈相可有证据?”
沈淮将宽口衣袖中的信拿出,双手呈上,正色应声, “若无实证,臣断然不敢随意胡诌。”
大殿上寂静一片,更显出他的声音厚重。立于齐帝身侧的崔丰疾步走下台阶,神色凝重地接过沈淮手上的信纸,再颤巍巍地走到齐帝边上,抖着手将信件呈上。
齐帝接过,垂眸轻扫......
这下底下的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他们将脖子缩了又缩,静等雷霆震怒声响起。
不料——
“三皇子,你还有何话要辩驳的?”霍长云语气平静,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闻言,霍诩咬牙,抵死不认道:“父皇!儿臣没有......是有人、有人陷害儿臣!”
“诩儿。”霍长云循循善诱,温和道:“若朕给你机会,你可知错?”
霍诩哽住,目光闪烁。
只这一瞬,便够了。他这一丝的犹豫,便是在告诉众人。
——他承认了。
蠢货。
始终安静立于左侧首位的霍渡,漠然低嗤。他不禁想着,若是他家小狐狸能亲眼看见这副画面,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一定会极力忍着笑,待四下无人时,再肆意弯起她的狐狸眼,笑得露出小虎牙......
霍渡的漆眸虚凝着,他将掌心虚搭在白玉拐杖顶端,食指轻叩着杖柄。残腿处正慢慢长着新骨,他已不太需要借助拐杖的支撑。只不过,他不愿旁人知晓他的残腿渐愈之事,故而继续拄着拐杖、用着轮椅。
霍诩纠结再三,终是跪地垂首,“儿臣糊涂,请父皇赐罪。”
他想,他毕竟是父皇的亲子,既然父皇说了愿意原谅他,他只要好好认错,想必此事总会揭过去的......
“三皇子霍诩言行无状,心术不正。自今日起撤去统领神翼军之职,幽禁于府,非诏不得出。”
“什......什么?”霍诩不可置信地跪坐在地,喃喃道。
坚冰般的语气将话一字一句地敲在他的心口上。所以方才他的温和劝导,全是假象......
他的父皇,诓骗了他。
霍长云面无表情地凝着霍诩。他的两个儿子,霍诩和姜国,霍渡和宁国之间的那些事,他一早就知晓了。
之所以未加以干涉,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谋朝篡位?
他倒是盼望着。若是他的儿子真有本事弑君弑父,将他从这皇位上拽下去......如果真的有这一日,他相信,一统五国三部落便有望了。
普天之下,眼见之处皆是霍氏的王土。
那他倒是真的死得瞑目了。
可惜,霍诩难成大事。
只吓一吓,再诓骗几句,便不打自招了。
唉。
这时,沈淮上前两步,跪下:“小女缠绵病榻多日,恐难熬幽禁之苦。微臣斗胆,求陛下开恩,准许小女回丞相府养病。”
霍长云的漆眸渐沉。霍诩后宅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他给了霍诩最好的婚事,最有用的助力,竟被他生生弄成这样。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连女人和后宅都无法平复,如何安天下?
“准了。”
“微臣叩谢陛下。”沈淮重重一拜,几欲落泪。他心知天子赐婚,若想和离、谈何容易?如今只好先将清颜接回府中,再作打算。
......
霍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
他怔怔站在前院,看着府中的仆从被调离,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渐次陷入一片死寂。连沈清颜都离开了,她迈出府门时连一丝留恋也没有,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是最喜欢围在他身边甜甜地与他说话吗?这个时候,难道她不应该过来抱抱他,给予他慰藉吗?
虚伪的女人。
她口中的爱真是肤浅。
思绪飘散,霍诩想起今日早朝时的父皇,心底郁涩不已。他恍惚想起在大黎的那些年,黎帝亲切温和,即便他做错什么,他也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儿时的记忆里,黎帝总是笑着和他说:“小诩,这儿就是你的家......”
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冬风起,吹散他眼前的雾气。霍诩偏了偏头,不愿再想。
他抬腿,朝西院的方向走去。
推开屋门,熟悉的甜香飘至鼻间。霍诩深吸一口气,抬眸便见姜曼身着薄衫扭着腰过来,还未等她近身,他便快步上前,将她箍在怀里。
“枝枝、枝枝......”
霍诩眸色迷离,吻得又凶又急。心中的躁郁和愤懑此时尽数化为一腔火......他将柔弱无骨的人打横抱起,与她一同跌入床榻中。
任由自己在欲.海中坠落。
床幔猛烈摇晃几下,很快恢复平静。
热意消退后,心底徒留一片空.虚。霍诩这才发现,替身终究是替身,根本无法让他的心绪安定下来。
——他要见枝枝,一定要见她。
思及此,他猛地翻身下榻,穿上衣衫大步走向屋门......
塌上的女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她嫌弃地低啐一声,扯过锦被盖住自己,合眼安睡。
*
接到霍诩的信,乐枝一点也不意外。
正巧,夜空中又炸开了几朵烟火,绚丽夺目。她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望向天空。
“狗东西要见你?”霍渡也望着夜空。
“嗯。”乐枝应声,将信纸丢到石桌上,笑:“今日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可不得见我诉诉苦?”
闻言,霍渡笑着轻啧,“高兴吗?”
就这样?
哪儿够啊?
“还行吧。”乐枝语气勉强,随即起身准备去见霍诩。可她才转身,便又回过头来,小声问:“殿下能不能告诉我,触碰人身上的哪个穴位,便能使那人全身瘫软?”
她有些怕,此时霍诩来见她。在郁愤之下,难免对她做出些逾矩的举动。虽然知道霍渡会跟着去,可她也得防备着些才对。
——她不愿意被脏东西碰到。
“穴位?何必这么麻烦。”霍渡轻笑,抬手握住她的掌心,将人轻轻一扯,随之贴着她的耳尖说:“哥哥教你,往一处地方踢最管用了。”
乐枝的脸倏地烧红,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处。
——书中自有黄金屋,此话真是不假。她被迫看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册子,如今他说的浑.话她一听便知。
将掌心抽离,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疾步而走。
*
踏入客栈时,乐枝恍若有种隔世之感。先前两次,她是瑟缩恐惧而来的;而今次,却是了然于心,来看某些人的笑话来了。
当日霍渡问她要不要直接杀了霍诩时,她拒绝了。她要看的,正是他如今的这副模样。
宛若丧家之犬。
厢房内,霍诩颓坐在木椅上。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仆从的衣衫料子粗糙,他穿不惯。可是,如今他幽禁在府中,若非扮成小厮,恐怕难以混出来。
心乱如麻。
枝枝怎么还没到?
“吱呀——”
房门被推开,心心念念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她身着一袭幽蓝间色裙,披着毛绒绒的坠地斗篷......许是多日未见,霍诩觉得,枝枝的姿容愈发明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