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些局促,明明在自己的书房中,心里居然会突起这样的情绪。他自嘲地笑笑,将白玉轮椅偏转,正面朝向这位想见他的人——
乐槿。
相反,乐槿倒是自若许多,她仍是一身素衣,脸上带着淡笑。不过,她也有些苦恼,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齐国太子。
殿下?妹夫?
好像都有些不妥。
“坐。”霍渡开口示意,也将书房里的寂静打破。
乐槿微微点头,缓步走到软椅边坐下。她的动作镇定,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公主的优雅之气。
她抬眸看着一脸平静的霍渡,看得出他将情绪控制地极好。可细看,不难发现他的双眸中藏着一丝难掩的慌乱。
她不禁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喜欢枝枝,很累吧?”
霍渡没想到乐槿会问的这么直接,这令他一向从容自若的脸上浮现几分怔愣。
第69章 . 翘脚 “我能不能上榻和你一起睡呀?”……
好在, 这样的怔愣只持续了一瞬。很快,他恢复如常,开口回答:“不累。”
只是, 嗓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
乐槿心下了然,却道:“以太子的地位和能力,无论选择哪个女子, 都会比喜欢枝枝来得容易。所以, 何必呢?”
是啊, 何必呢?
可是, 于他而言, 乐枝并非只是万千女子中的一个。不是权衡比较后, 才喜欢上她;而仅仅因为是她, 他才会心动。
所以, 没有容不容易一说。
他根本别无选择。
霍渡眸光微动, 却没答话。
“我明白了。”乐槿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抬脚,走至门边时, 又道一声:“谢谢。”
“你不恨我?”霍渡开口问。
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乐槿转身,目光复杂。
——仇人之子, 自然该恨。
可是,若没有他, 这些时日,枝枝的境遇绝不会比现今要好。而她,此时应该还在夏扉台,深陷混沌之中。
是这个齐国太子, 保全了她们两个亡国公主的尊严。
这段日子她身居太子府,府中的婢女侍从皆是恭而有礼,提及太子妃时更是毕恭毕敬。还有方才,她从枝枝的寝屋出来后,便让傅羡去打探前几日枝枝的病况......煎药房内还有好些药渣,稍作查探便知,枝枝染得哪是什么寻常风寒?
若非眼前的这个人,她们姐妹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恨和感激在心底激烈碰撞,让乐槿实在难以理清。因此,她才更加担忧——
连她都无法理顺,那枝枝呢,枝枝岂不是更加煎熬?
所以她才想着见霍渡一面,试图让他放弃。可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绝不会放手。
也对,连瘴疟都不怕的人,怎会轻易放手?
作为姐姐,妹妹能寻得如此良人,她自是十分欢喜;可作为大黎公主,又无法不在意横隔于两国之间的仇恨。
“说实话,我不知道。”乐槿眼角微红,叹了口气。顿了顿,她又道:“我只有一个请求,不管将来如何,请你一定不要逼她。可以吗?”
霍渡有一瞬地不敢置信,他从未想过乐槿会对他说这些话。他没有任何的犹疑,坚定回她:“可以。”
——从他喜欢上乐枝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决定权交到了乐枝的手里。他们之间,由她说了算。
“谢谢。”乐槿浅笑道,随即转身打开房门,缓步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霍渡有些恍惚。事实上,乐槿并不比他大,相反她还比他小了两岁。可是她说的话,让他不由地想起了他的姐姐。若姐姐还在的话,应当和乐槿一样吧......
友善、温柔。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合眼前,姐姐用最后一口气朝他喊,让他快跑......是不是当姐姐的都是如此?总是在为弟弟妹妹考虑。他的姐姐是这样,乐枝的姐姐亦是。
终究是大齐对不起她们,是霍长云造的孽。
掌心渐次收拢,双手紧握成拳。霍渡偏头望向窗外,眸色渐深。
外头飘起了小雪,乐槿在走到后院时停下脚步。仰头让雪花落在脸上,晕开一些湿凉。眼尾处洇出湿意,与雪花相融,倒是看不出原本的泪了。
——父皇说得没错,妹妹是心有大爱之人,而她不是。她有些自私,她只想护好心里的那一点小爱,只要妹妹能真的高兴,就够了。
乐槿相信,父皇母后和皇兄会理解她的。
因为她们对妹妹的爱,绝对不会比她少。
*
与乐枝碰面后,沈清颜的心有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不能再自怨自艾。哪怕与乐枝合作,她也要自己振作起来,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全部压在别人的手中。
翌日,用早膳时,她不似平日那般随意吃两口,而是认真地吃了许多,连绿莹都惊讶不已。可主子有这样的变化,她高兴极了。
用完膳,她也没有直接回寝屋,而是在府中随意走了走。可这一走,倒是瞧见了一个小厮目光闪烁地朝西院走去......
西院?不是姜曼的住处吗?
沈清颜略微蹙眉,偏头与绿莹相视一瞬,随即跟了上去。
这些日子,霍诩禁足在府内,郁气难舒。他自觉没面子,便将府内好些侍卫仆从遣散了,不愿让下人瞧见他如今消沉的模样。
白日里他在书房里喝得醉醺醺的,等到夜晚才会从书房出来,一般会去西院安寝,偶尔才会去沈清颜的居所。
而如今的沈清颜,倒是巴不得他永远宿在西院。他身上的酒味,和他强迫她时的狰狞模样,都让她厌恶恶心......
那小厮生得倒是清秀,只是他并未径直走近西院,反而饶了个圈从后窗翻进了姜曼的寝屋。
沈清颜跟在不远处,震惊地捂住双唇,差点惊呼出声。她侧目,发现绿莹也是一脸惊恐之态。
“你在这望风,我过去看看。”她压低声音同绿莹说道。
西后院没什么侍卫,看那小厮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不是第一回 来了。沈清颜悄然走近,倚在窗边侧耳静听......
不多时,里头传出些女人的低喃声和男人肆意的笑声,“曼曼,曼曼......”
他唤得愈发深情,回答他的是女子轻轻的呢喃低语。
“哎呀!”女子娇嗔一声,语调虽然破碎,但依旧带着快意。
“真乖。”男人的笑意更甚,语气也随之柔和下来。姜曼的姿容实在是令人神魂颠倒。
沈清颜在外头听得面红耳赤,贵女的教养让她几次抬腿欲走,可到底还是生生忍住了......她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里头捣弄了好一会儿,两人一同发出一记闷哼声后,屋里倒是安静了片刻。
“近日在忙什么呀?”姜曼不满地低哼,“好久都没来找我了......”
“自然是在办大事呐!”
“什么大事?”
“想知道?”男人俯身咬了咬女人如嫩豆腐般的软.肤,笑道:“那得看曼曼拿什么来换了?”
姜曼低啐一声,然后娇娇地靠过去,由他予取予求。
温软在手,嘴上到底是松了口,“咱们这位被禁足的三皇子,看来是按捺不住了。”
“怎么说?”
“小坏蛋,你不是埋怨我近日不来找你吗?”男人掐了掐她的脸,说:“我也是没法子,替咱这位三皇子,跑了两趟姜国!”
“姜国?”姜曼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呼:“你的意思是,他想......唔”
男人捂住她的嘴,沉声道:“知道就行了。”
姜曼被惊得说不出话,只能乖乖点头,男人见她乖巧的模样,便将手松开了。
“他怎么敢......”姜曼喃喃道。
男人大手一揽,将姜曼扣到身下,道:“你管这些作甚?有这功夫,不如做些快活的事更要紧。”
顿了顿,他又道:“希望咱们这位爷能功成,到时候你当了宫妃,再给我生个儿子,咱们的儿子就是皇子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当上太子哈哈哈......”
男人吩咐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连手上都不自觉加重了力气。姜曼有些受不住,低低的呜咽起来......
外头的沈清颜,脸色由红转白,手心也逐渐凉了下去。她无意识地垂手,不料碰到窗沿,发出一记轻响。
“谁!”床榻上的男子耳尖一动,警觉地偏眸望向后窗,更有要下榻之势。
沈清颜被吓得心口发颤,脚下一动都不敢动。这时,绿莹快步过来,将手上的黑猫往地上一扔,随即拉着沈清颜离开西后院......
“喵呜~喵呜~”
“只是野猫罢了,你慌什么?”姜曼勾了勾他的脖子,身上难受得紧,不满地娇嗔。
男人松了口气,笑着俯身吻住女人的软唇,将她的不满都尽数吞下。
......
沈清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寝屋的,只觉得脚步发虚。直到绿莹将她扶到美人榻上,她才脱力般倚在靠枕上。
“他们、他们怎么敢......”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姜曼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比起姜曼,霍诩更甚,他竟敢、竟敢联合他国,他想做甚?
谋朝篡位吗?
沈清颜的冷汗一滴滴冒出来。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于是赶紧看向绿莹,“方才的小黑猫,是何人给你的?”
“奴婢看得不是很清楚,隐约好像是膳房的德顺。”绿莹也有些糊涂了,“他只是将猫儿塞到奴婢的怀里,就匆匆走了。奴婢见您忽然在窗前惊慌失措,便走过来了......”
德顺?
沈清颜想起乐枝的话。
所以霍诩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太子殿下的掌握之中吗?
“绿莹,扶我起来。”她没时间多想,不论太子是否知道霍诩的意图,她都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
乐枝迷迷糊糊地睡着,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身侧空无一人。她呆呆地伸手摸了摸边上的床褥,发现没有丝毫暖意。
——所以,霍渡早就起身了。
他去哪里了?
眼眸微转,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糟了!
她咬咬唇,掀开被子急急下榻,连鞋袜都忘了穿,便朝门边跑去......
正巧,屋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坐在轮椅上,悠然进屋。
四目相对,霍渡一眼便瞧见她光着的小脚上。他皱眉抬眸,将视线落在她焦急的脸上,“去把鞋袜穿好。”
可乐枝根本顾不得这些,她上前两步,与他四目相对,问:“你去见姐姐了?”
见她不听话,霍渡沉下脸,淡淡嗯了声。
“没事吧......”乐枝愈发担心了。她的姐姐可是大黎有名的才女,她读得圣贤书搬出来能压死人,若她想讥讽一个人,那人绝对讨不了便宜。
她想着霍渡的性子,万一两人谈不好,可不就......
霍渡冷哼一声,不搭理她,径直朝塌边而去。
她那是什么表情?是觉得他会对她姐姐怎么样吗?她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他,不想着万一他被她姐姐骂了、打了该怎么办?
真没良心!
听见这声冷哼,乐枝舒了口气,看来是她多虑了。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呀,要不是他动不动就生气,她也不会这么担心嘛!
“外面冷不冷呀?”她跑到塌边,扶着霍渡,让他躺到塌上。
果然,这人又开始板起脸不理她了。
不过她LULU早就不怕他了。她站在塌边,也不上榻,而是翘了翘地上的小脚丫,委委屈屈地望着他——
“地上好冷好冷的,我能不能上榻和你一起睡呀?”
第70章 . 谢意 “都得还的,懂吗?”……
软糯的语气, 让霍渡的眉心不由地一跳。
他忽然很想抓住她,好好咬一咬。
可他却故意说:“都睡了这样久,还没睡够?”
这语气, 在乐枝听来可谓是十足的拒绝意味。她抿了抿唇,低低地哦一声,随即坐到塌上,俯身去捡鞋袜穿。
然而指尖还未触及半分, 腰上倏地一紧, 整个身子被人用力往后带......天旋地转间, 棉被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 只留一双骨碌碌的狐狸眼露在外面。
藏在被中的唇角上翘, 乐枝弯弯眼睛, 忽然来了兴致。方才的话虽然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 可光脚在地上站了许久, 确实有些冷。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挪动脚丫,先是轻轻地碰了碰霍渡的脚背, 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状似无意地将两只脚都贴到他的脚上。
温热的感觉从脚心传来,乐枝满意地弯唇。
“舒服了?”
微热的气息略过耳畔, 乐枝不禁有些心慌,她急忙想将脚丫往回缩, 可才挪了一分,便被两只脚微微勾住,足心与他的缠贴在一起。
乐枝的雪颊瞬间烧得通红。
明明只是足心相贴,可这暖热好似直通心尖一般, 叫她的心口轻颤了一下。
“放开放开......”她伸手抵在他的胸膛处,娇娇地推拒。
霍渡反而将她缠得更紧些,嗤笑:“你自己贴上来的。”
他们之间,不就一直都是这样吗?总是她故意招惹,伸出小爪子来逗弄他,待他发觉了,她就想溜之大吉。
他怎么会允许呢?既然招惹了,那就必须招惹到底才行。
乐枝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只哼哼两声便作罢。可双脚被紧紧缠着......她眉心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殿下,你的腿......”她惊异地望向霍渡的漆眸,问:“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