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时,她抱着小白进去。
萧应的睡相极好,端正笔直一如她进去时看到的样子。她走到床边,突然恶作剧般把小白放到床上。
“小白,叫萧大人起床。”
谁知小白和她一样怂,窝在床边不敢动。
“你可真没用,平日里你不是敢挠朕,怎么不敢挠萧大人。到底谁是你的主人?”
小白听不懂她的话,前爪抵着不肯动。
她没有办法,只能清清嗓子,“亚父,该起了。”
床上的人没反应。
燕青做了一个鬼脸,睡得这么死,还是睡在别人的床上,心可真够大的。如此没有警惕心,也不怕睡梦中被人灭了。
“亚父,午时到了。”她提高音量。
萧应还是没有醒。
她不无阴暗地想着,这人怕不是半夜做贼去了,要不然怎么叫都叫不醒。很快她就想到,年三十到初五无宵禁。
满城的百姓乱窜,又正逢过年,明安城的治安肯定不能松懈。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衣服,应该是一夜未眠。身为一个臣子,能尽职尽责到这个份上,还真是难得。如果他只是一个忠臣,那该多好。
可惜,他是一个虎视眈眈的佞臣。
床上的人还在熟睡之中,长长的睫毛在盖住狭长的眼线,没有未睡时的那种冷漠森寒,倒像一个平和温润的贵公子。
看着看着,她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吓得她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如果…如果她一剑结果他的性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心跳得像擂鼓一般,一声响过一声。浑身的血液狂奔起来,如汹涌的千军万马。脑海中像有两拨人在吵架,一方说机会难得要大胆往前冲,一方说不能冲/动要三思而后行。
她的手在抖,身体也在抖。
机会确实难得,或许仅此一回。
但杀了萧应之后呢?她能全身而退吗?能稳坐皇位,能治理天下吗?一个萧应倒下了,应该还会有其他人站起来。她一个半分依靠都没有的少年帝王,拿什么服众?纵然她有治国之策,又有几人愿听从于她?
何况如果萧应一死,引来几方争斗,到时受苦受难的不止是她,还有天下的百姓。再者一旦萧应死在她床上,她可能连乾坤殿都走不出去。因为内有盈香外有温成,她根本无法脱身。
这般想着,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瞬间清醒无比。
小白可能被她方才的表情吓到了,一个窜跳下了床,趴在床脚处。
她没好气地上前,真想给床上的美男一巴掌,替自己的窝囊出一口恶气。最终到底还是不敢,只敢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脸。
“亚父。”
触感极好,她不客气地摸了一把。
又是一个轻拍,“亚父,该…”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压在身下。
两手被固定在头顶,双腿被压制。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便对上一双清寒如冰刀子般的眼眸。
比这双眼还冷的,是那森然的声音。
“方才,陛下是不是想杀了臣?”
第47章 美人计
温热的气息和冰冷的语气相互碰撞, 燕青的脑海一片空白,宛如身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边是冰冷的海水一边却是浓炙的火山。冰与火的冲击, 让她一时间忘记挣扎,傻愣愣地看着萧应。
萧应的视线如刀,泛着冷光。剑眉生霜,看上去一片萧杀。那完美的薄唇微抿, 有着不怒自威的霸气。
这么近的距离, 彼此的脸都在对方的瞳孔中放大,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长长的睫毛羽蝶一般颤抖, 那种像猎物一样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心中惊涛骇浪无法言表, 萧旻天竟然能看出她的心思!
“亚父, 朕没有…朕方才是想要不要帮你盖好被子。”
她打定主意, 抵死也不能认, 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一个醒。以后千万别在萧旻天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否则一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应眼里的寒刀子隐在晦涩之中,变得极深极暗, 仿佛刚才的狠戾不过是燕青的错觉,她还没来及松一口气,眼前突然出现一把匕首。
“亚父, 别杀我!”
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睫毛颤得厉害。好半天疼痛并没有从身体传来, 只听到上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箍制在头顶的双手似乎松了一些,一只手得到自由。手上一凉,便多了一个东西。她不用睁开眼睛, 也知道塞到她手里的是那把匕首,立马惊讶地睁开眼睛。
“不是想杀我吗?我给你机会。”萧应的眼神越发暗沉,目光如晦,“杀了我,你就能亲政,再也不用受我的掣肘。”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作势要朝他胸口扎去。
匕首的鞘未除,杀不死人。
燕青拼命抵抗,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他要真给她机会,有本事把匕首的外鞘给去了。
“不,不,亚父,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她把手中的匕首一丢,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
萧应身体一僵,大手将她的小手重新固定在头顶。
燕青心下哀嚎,“亚父,朕真的没有那样的心思。朕…朕真是冤枉死了,你要是不信,你杀了朕吧。”
认命地重新闭上眼睛,一脸赴死的表情。快速思索着脱身的可能性,无奈身体被人控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硬来是不行的,她这小身板在萧旻天的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心里默念着三十六计,不知哪一计能克住这个煞神。美人计三个字一闪而过,她立马否认了。哪个计都比这个好,姓萧的最不吃就是美色。
“亚父,你看,你头顶上有什么?”
萧应晦深的眼眯起,并未中计。
燕青硬着头皮,继续演,“亚父,你头上有光,你自己不知道吗?”
“什么光?”
“绿…圣光。”
“绿光?”
“不,不是,是圣光。”燕青挤出狗腿的笑,“亚父一心为民,大道无私,百姓自是人人称颂。朕想着圣人也不过如此,是以亚父所到之处,才会有圣光出现。”
她表情认真,一脸诚挚。
“亚父,你可知朕对你有多崇拜,朕对你有多景仰,又有多信任。如果说人之将死,还有遗憾与不舍,那朕的遗憾和不舍只有亚父。朕遗憾自己没能好好孝顺亚父,不舍自己和亚父天人永隔。亚父,你是朕在这个世唯一在乎的人,你信吗?”
萧应冰冷的脸微有缓和,眼里划过异色。
燕青以为他有所松动,艰难地尝试着动了动压到发麻的腿。
“别动。”
“朕…朕腿麻了。亚父,朕想小解…”
三十六计不行,尿遁应该能行。
燕青想着,又扭了扭了身体,“亚父,朕憋不住了…”
萧应没有动,她真是急得不行。尿遁都不行,姓萧的真是没有人性。就算是死,也别让人憋着尿啊。看来要用狠招才行,一时间把心横了又横。
“亚父,你之前感觉没错,朕对你…确实是有不轨之心。”
萧应闻言,气势一沉。
燕青尽力忽视强大的气压,视死如归地豁了出去,“朕…朕喜欢男人,亚父你是知道的。朕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亚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是朕忍不住,实是抵不过心里的渴望。朕知道自己龌龊,自己卑鄙,可是刚刚…刚刚朕真的很想…很想对亚父做一些有违伦常之事。”
话说完,她不敢看萧应。原来到了最后,她还是用了最可耻的手段保命。如果这一招还不行,她真是没辙了。
“你想对臣做什么有违伦常之事?”萧应的声音响起。
燕青心下一喜,颤危危地小心瞄他,大眼中满是水气。“就是…就是两个人关上房门,在床笫之间做的那种事。”
她硬着头皮说完这一句,感觉自己为了活命,还真是毫无底线。天知道借她一万个胆,她也不敢觊觎他。可怜她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今天死在萧旻天的手上。
使出这一招的后果她想过,无非是两个。一个是萧旻天恼怒之下杀了她,一个是赌他的恻隐之心。一个男人,总归会对喜欢自己的女人多少有些怜悯。只要他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忍心,她的小命应该还能苟一苟。
“你可知那种事该如何做?”萧应的声音又起。
燕青骇得瞪大眼,萧旻天是什么意思?
“朕…朕不知道。”
她一个假男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别,怎么可能知道那样的事。如果真知道,岂不就暴露自己的秘密。
萧应眸色幽深,上下逡巡着身下的少女。
太小,太弱,尚不能承受风雨。
好半天,燕青感觉身上一轻,身上的人已经起身。她心有余悸般拍着胸口,生怕萧应会反悔似的,赶紧爬起来先出了内殿,像是被恶鬼追赶。
萧应望着她的背影,眼里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
两人一起用膳时,燕青不停偷瞄对面的那个人。
美人计这么好用吗?
她心里嘀咕着,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对面的人吃相优雅,速度却是极快。和他的人一样,看着不动声色,实则雷厉风行。
这一顿吃得她心情忐忑,直到把萧应送出乾坤殿,她才脱力般瘫在榻上。小白圆滚滚的身体挪到她脚边,她一把将它抱起。
“小白,你说萧应是什么意思?”
小白喵呜一声,往她身上蹭了蹭。
“如果他真的想对我那样,你说我是应该从还是不从?”
如果从,是不是太没原则了?
如果不从,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她纠结了几天,好在期间萧应并没有再露面,只是派人送了一袋子金花生给她,应是答应给她的红包。那些金花生成色好,造型逼真小巧,很是合她的心意。
一直到初六开朝,她才见到萧应。隔着华丽的帝冕珠帘,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往右下首那边扫。照旧是朝服金冠,俊美中自带权臣的威仪,剑眉冷目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仿佛他周遭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更为稀薄。
这样一个男人,似乎已经断绝了七情六欲中的七情五欲,只剩对权势的执着。她想到初一那天发生的事,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她反复琢磨了几天,觉得那天他之所以放过自己,应该不是因为她的话。
她再是一个摆设,也还不到清理的时候。萧应还想名正言顺坐上龙椅,不可能让她突然暴毙。如果他真是那等猴急之人,早在魏家倒台的时候就出手了。
暗骂自己一声矫情,竟然还纠结了好几天从还是不从的问题,简直是自作多情。
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摸到一块温润的东西。那是萧应送给她的玉佩,她一直随身带着,就怕他突然问起。手指摩梭着玉佩的纹路,还有那小小的刻字,脑海中出现四个字:定情信物。
很快她就打了一个寒战,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他既不喜欢男人又不喜欢女人,没道理因为她活得不男不女就对她另眼相看。那玉佩怎么也不会是定情信物,说不定是催命符。
许是她偷看的次数比较多,有些朝臣也发现小皇帝一直在看大司马。不少人暗自猜测着什么,面色各异。
田太傅老脸不虞,胡须抖了抖,板着一张脸出列再次奏请选秀一事,又说了一大通皇嗣为重之类的礼数重话,末了恭恭敬敬地跪在殿中央。
这是逼谏。
燕青想到三十夜里遇到的田姑娘,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人真是无利不起早,以前她还当田太傅是忠君之臣,没想到竟然存着那样的私心。田姑娘那样的性子,就算她是个真男人也无福消受。
她望了望殿顶,咳嗽几声,“太傅所言极是,只不过朕身子弱,怕是”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臣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色越发复杂。陛下暗指自己无法人道,究竟是真还是假,抑或者只是托辞?
燕青也不管他们的脸色,继续咳着,一副病体缠身力不从心的样子,“太医说朕的身子亏空得厉害,可恨那魏氏一直给朕下药。那个毒妇,她是想断了我们慕容氏的香火…好在朕年轻,没有中毒太深,只不过选秀一事要拖个几年,待朕调养好身子再作打算。”
众人又是惊疑不定,田太傅精明的眼中也是半信半疑。陛下是天子,没道理自揭其短,将此等隐疾公之于众。魏氏能毒害先帝所有的子嗣,这种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殿中渐起嘈杂。
这时萧应道:“陛下龙体不适,臣以为宜静养为好。宫里阴气重,不如去别苑住上一段时日,想来应该多有益处。”
燕青一听,暗自心喜。
萧旻天这是要保她一命?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旦出宫意味着什么,空出来的大祁宫自会迎来新的主人,这龙椅上也会坐着改朝换代的新帝。
“就依萧大人之言,朕决定去别苑住些日子,朝中一切事宜皆由萧大人做主。若是无事,散朝吧。”
田太傅还跪在地上,倒是没有走到死谏那一步。
燕青也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快速下了朱台,急匆匆出了太宸殿。只要出了宫,她就和这些皇权富贵再无瓜葛。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死遁。到那时天大地大,她也不枉来此间走一遭。
出宫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她原以为会中间会有一些波折,没想到前朝后宫皆是风平浪静。她自嘲自果真是一个傀儡人,到底只能充当吉祥物的角色。好在她这个吉祥物的使命也完成了,是时候退出那些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正月初八这一天,一应出宫的行装已经打理好。
她抱着小白静静地等着第二天一大早出宫,环顾住了数月的乾坤殿,心中并无一丝不舍。外面的梧桐树依旧残叶飘零,她想着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它枝繁叶茂的样子。
傍晚,有太监来报,说萧大人吩咐即刻出宫。她来不及惊讶,远远看到那个熟悉而又模糊的身影,她命宫人把行装抬出去。
萧应走在前面,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除了转弯之时能看到他并不真切的侧脸,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