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老实的。”她对招喜说,“好好在田姑娘身边当差。”
招喜更是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眼前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居然是他们大穆的皇帝。她以前听人说皇帝何等霸气威武,何等高高在上,没想到竟是这样和气,比邻居家的哥哥还要亲切。
她不无欢喜地想着,想不到自己还能和陛下说上话。如果…如果爹娘知道,一定也会为她开心。想到家人,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头埋得更低。
半个时辰后,田芝华气冲冲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怒相的田太傅。
“陛下,萧应实是欺人太甚!他竟然公然造/反,在城外集齐数万将士,说是要讨伐臣。臣一片忠心,赤胆无愧,您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燕青装出惊慌的样子,忙迭声喃喃,“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田大人,你快,快送朕回宫!”
“陛下,不能回去!”田太傅连忙拦住她,“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诬蔑。就怕他是借着诬蔑臣,转而对陛下不利!臣怀疑他狼子野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举此分明是冲着陛下来的。”
“你说…你说他是打算不顾朕的死活…”
田太傅痛心疾首地点头,“他既然动手了,万没有罢休的道理。臣已给赵太保王大人等送信,望他们能明辨是非,看清楚萧应的狼子野心。”
燕青瘫坐在凳子上,两眼无神,“怎么办?怎么办?田太傅,你可一定要保护朕,朕不能死!你放心,等除掉萧应,朕就让你做大司马!”
田太傅眼中精光一现,“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保护陛下!”
他也是后悔莫及,原本挟持小皇帝,然后以除佞臣的借口号令众臣一起抗萧。没想到萧应先发制人来势汹汹,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心知自己的计划必是被对方提前知晓,所以才会如此被动。不过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好在他有小皇帝在手,只要哄得小皇帝向着他,他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
“陛下,如今萧应步步紧逼,怕是不能善了。”
“太傅,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朕都听你的,你赶紧想个法子。”
燕青六神无主的样子让田太傅心生鄙夷,同时又很满意。小皇帝若不是一个扶不起来的,他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陛下,臣想着不如先礼后兵。”
“如何先礼后兵?”燕青已是一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怂样,伊然将他当成救命的稻草紧紧抓住。
他更是满意,说了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简单粗暴,两边人马对峙时,把她这个皇帝推出去。然后逼迫萧应断一只手表忠心,否则就视为乱臣贼子人人诛之。
四肢不全之人,自然无缘皇位。他的算盘打得好,若是萧应同意了,此后他便再无对手。如果萧应不答应,他就会不忠的罪名讨伐萧应。
燕青听完之后,心下冷笑。他倒是想得美,想用自己威胁萧应。萧应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同意。
谈判的地点是田太傅挑选的,隔着一条不宽的河。天阴沉沉的,河两边都是无遮挡的空旷之地,所有的隐藏在一览无余的视线中无所遁形。河那边为首的是身长玉立的男子,一身白衣极为醒目。风吹着他的衣袖,竟有几分飘然似仙之感。
燕青感慨对方的好皮囊,莫名又觉得可悲。可悲自己还以为能从他的手底下挣出一条活路,没想到他从未把她当人看。纵然隔得不近,她也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受伤。所以那一夜他所谓的受伤都是在演戏,怪不得从头到尾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萧应,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忠臣,那你今天敢不敢证明给陛下看!”田太傅喊道。
“我竟是不知,忠臣表忠心还得自断手臂。既然如此,不知田太傅作个表率。”
田太傅胡子乱抖,显然气得不轻,“若真是忠臣,自然不用如此。但萧大人先前大难当头之时,竟然弃陛下不顾,此举已是杀头之罪。而今你明知陛下在我家中养病,却领着兵马来犯,你说你忠心,试问何人敢信?”
“田大人信与不信,并无大碍。只要陛下信我,足矣。”
燕青暗啐,萧旻天脸皮可真厚,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指望她信他。他真把她当傻子了,以为她蠢笨如猪不成。
可怜她不想当猪,还得表现得像猪一样。
“亚父,朕知道你忠心,朕这就跟你回宫。”
田太傅急道:“陛下,万万不可!”
“怎么不行?朕相信亚父,他不会害朕的。”
“陛下,您忘了那夜他是如何对你的?你看他的样子,是来接您的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怀疑他巴不得您永远不回宫才好。”
燕青被困住,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脱身。“肯定是误会,萧大人…”
“陛下,三思!”田太傅那叫一个怒其不争。
“田大人,你快送朕过河,难道你真像外面传的那样,是想挟持朕不成?”
“陛下,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你啰嗦什么,还不赶紧派人送朕过去。”燕青急得不行,冲着河对面喊,“亚父,朕信你,朕跟你回宫,你快派人来接朕!”
萧应一动不动,也没有答应。
燕青心沉得厉害,也知道他确如田太傅所言,根本不想她再回宫。她一把推开田太傅,赌气般往河边走。
“朕自己过去!”
河虽然不宽,但也不是谁都能趟过去的,何况还是这么冷的天。
萧应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几天不见像是瘦了一点。她孩子气地往河边去,一边走一边喊着要自己走过来。他的心紧了紧,泛起从未有过的情绪。酸涩难当,又夹杂着心疼与不忍。
燕青以为自己被逼到这个份上,两边人应该有一方出来表个态。没想到她一抬头,就看到萧应转了身,故意不看她。
她恨得牙痒。
天杀的萧旻天!
她是没有实权,她是轻如鸿毛,但她也不是一点事都不能做。她恨恨地蹲地河边,伸手沾了沾河水。
真冰。
下水是不能下水的,过河也是过不成的,但搅个浑水她还是可以的。
“怎么这么冰,朕还是不过河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若无其事地往回走,“田大人,朕相信你才是那个最忠心的人,朕这就回去写一份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你。”
萧应闻言,紧紧攥拳。
他眯眼望向河对面,眸中尽是危险的暗芒。
第49章 燕青凝眸,眼神微变。
天色越发阴沉, 灰暗的空中窥不见一丝光亮,压抑的气氛如一张盖地的网,压得人喘不过气。寒风凛冽刺骨, 不时扬起干草与尘土。风吹过每个人的脸,摧残着他们的意志。
燕青背手回去,感觉有两道冰刀似的目光,仿佛要把她戳出几个窟窿来,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是谁的目光。
萧旻天算计过人, 城府极深。此时指不定有多恼怒她坏了他的好事, 气恨她许给田太傅让位的承诺。是时候让他知道, 工具人也是有脾气的, 傀儡也有人权。
她睨视着被风霜染了沧桑的众人, 对田太傅道:“朕身子不好, 摆驾回去吧。”
田太傅故意安排这一出, 就是离间萧应和燕青的感情, 眼见着不仅目的达到,还得了小皇帝写让位诏书的话,恨不得那诏书马上到手。
这边的人马撤得干净, 那边的将士没有萧应的命令,依然在吹着冷风。
燕青坐进轿子里,开始闭目养神。看样子田太傅是准备和萧应干上了, 如今田太傅还想用她来号令群臣,她暂时不用担心性命之危。但是这种情形拖得越久, 对她越不利,若是她能金蝉脱壳就好了。
轿子摇摇晃晃,摇到了田家的别院。
田太傅恭敬地迎她下轿,刻板的脸比往常更加严肃, 道:“陛下,禅让一事不可再提,臣必会一心辅佐陛下,除佞臣肃朝纲,为大穆鞠躬尽瘁。”
燕青像是很满意他的识趣,看破不说破。他口口声声说不可再提,却自己故意提起,分明就是在探她的口风。
“朕知道你忠心,待此事平息过后朕不会亏待你的。”
田太傅连忙谢恩,有心再提传位诏书一事,又怕燕青生疑,只能按下不表。心想着用什么法子再哄哄小皇帝,将那诏书写好。
燕青双手拢在袖中,矜贵而傲慢地环视着田家的别院,不无嫌弃地道:“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田大人,你赶紧想个法子,朕要回宫!”
田太傅忍着不快,连声应允。
回到住处后,燕青倒头就睡。
既然被困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养足精神。还未入睡之前,她听到田芝华的声音,索性装睡不起。
田太傅欲成大事,大部分家人都安排妥当。像田姑娘这样被摆在明面上的人,多数都是弃子。成则王权富贵,败则粉身碎骨,根本不会有第三个可能。
这一觉睡到天黑,屋子里侍候的人只剩冬香。冬香正修剪着灯芯,整个人的气质与之前完全不同。
燕青凝眸,眼神微变。
冬香转过头来,笑了一下。
“陛下,您起了。”
燕青嗯了一声,准备自己穿衣。不想冬香快步过来,在她震惊的眼神中脱下自己的衣裙,然后夺过她手里的衣服。
“冬香,你干什么?”
“陛下,您换上奴婢的衣服快走,奴婢扮成您留下。”
燕青看着她,这才发现她和自己的身高差不多。
“你是大司马的人?”
冬香点头,“大人有令,今夜起事,以火光为信号。委屈陛下扮成奴婢的样子先躲一躲,到时候奴婢与他们里应外合。”
“这么急?田太傅不会起疑吗?”
“陛下不用担心,田大人有事缠身,一时间抽不开身。”
燕青若有所思,在信与不信之间快速权衡。虽说萧应的行事让她很不高兴,但凭心而论,比起沦为田太傅的工具人,她更愿意在萧应的手底下讨生活。可能是他知道自己的秘密,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也可能是他长得好看。
不过是几个念头之间的功夫,她接过冬香的衣裙。
两人互换衣着,冬香又替她梳了发髻。她低着头退出去,守在外面的人也没过多注意。离开那些人的视线范围之后,她依照冬香的描述往西后院的下人房而去。
夜很静,越往后院走越黑。
突然,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心念一动躲在暗处。
“李大哥,我肚子疼,你看你能不能受个累?”有人哀求。
“你怎么老是这样…”
“李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那人塞了什么东西过去。
另一人语气好了一些,“行了,反正也不重,我就受个累。”
“谢谢李大哥,改天请你吃酒。”前头那人说着,声音渐远。
燕青竖耳听着,听到有东西拖地而行的声音,看样子是朝她这边来的。夜色中仅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伴随着低低的咒骂声。
“屎尿真多,就知道偷懒…幸亏这次死的人又小又瘦,要不老子才不干…大姑娘真是造孽,这个月已经死了四个,也是个苦命的后山那些野狼,倒是有口福了。”
近到跟前,燕青看清楚了一些。这人手里拖着长条形的东西,里面应是裹着一具尸体。她慢慢往地上摸,终于让她摸到一块石头。那人还在发牢骚,并未感觉有人靠近。等他察觉时,连惊呼都来不及,便闷头倒在地上。
燕青把那人拖到一暗处,手脚麻利地扒了衣服。套上之后掖好里面的衣裙,快速散了头发用手梳成男子发式。整理妥当后,她搬起那具尸体,朝后院的后门走去。
后门有守卫,正在打盹。
那守卫只看了一眼,骂了一声晦气,没好气地开门。这个时辰,后门几乎不可能有人出入,除了抛尸的人。
燕青低着头,搬着尸体出去。门随后“嘭”一声关上,她深吸几口气,大着胆子拖着那具尸体朝后山走。不是她不想丢下尸体逃跑,而是她知道田家别院的周围,肯定有森严的布防。
黑夜茫茫,冰冷的风如刀子割在人的脸上手上,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快要跳出来,似要冲破茫茫黑夜。
后山看似很近,却并不近。
真正到了后山脚下,她才敢停下来喘几口气。一路走来,那裹着尸体的草席松散开来,露出一具极为瘦小的尸体。
黑夜中,响起细微的声音。
燕青吓了一跳,背后直冒冷汗。她鬼使神差般看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却能大致看出那具尸体的轮廓。
是招喜。
“招喜,你还活着?”
燕二丫听到有人叫自己,似乎是陛下的声音。她的意识已经涣散厉害,奋力挣开眼睛,只看到满目的黑暗。
燕青近到跟前,听到微弱的喘息声,不由大喜,“招喜,你没死?”
真是陛下。
燕二丫的意识几乎流失殆尽,她已经没有心神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和陛下在一起。她只记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见陛下,却阴沉着脸回来。然后一个婆子不知和姑娘说了什么,姑娘就让人打她。那一棍又一棍的仗责,还有姑娘的骂声。姑娘骂她下贱,骂她勾引陛下。她被堵了嘴,无法替自己分辨。
“陛下…奴婢…”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不用,奴婢怕是活不成了。陛下…陛下…”
“我在,我在。”燕青抱起她,“招喜,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
“陛下,没用的,奴婢知道…奴婢要死了…”燕二丫觉得这个怀抱真温暖,像小时候被娘抱着一样。小时候家里的家境还可以,在她四岁那年,爹进山采药摔下山崖。姐姐为了给爹治伤自卖自身,娘天天哭差点把眼睛都哭瞎了。后来爹的伤好了,人却瘫了。自那以后,家里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