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城越来越近,道路更加泥泞难行。苏让和温缇的心也跟着一天比一天往下沉。洪水泛滥的中心就要到了,他们不知道去了那里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形。
苏让说,再翻过一座大山,就到恒州城了。然而因为山洪爆发后又是泥石流倾泻而下,吞噬堵塞了不少路段,他们的车队进了山里后,遇见的不是碎石挡路,就是满地泥浆,几乎寸步难行。
别无他法,所有人包括苏让和温缇都下了马车或其他坐骑,结成长队,全部步行,边找路边往前走。
走了大半天,队伍整顿休息时,温缇手搭凉棚四处望了一望,发现他们走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只绕过去一个山头。
这时朝露晚霞递了水囊过来,让她坐下好好休息休息。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头,温缇叹了口气,接过水囊坐回了苏让身边。
苏让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一边乘凉一边在喝水。他边喝边打量温缇现在的样子。泥地里走了这么半天,她走得额头冒汗发髻散乱,裙角已经糊上了至少半寸高的泥巴,两只绣花鞋脏得几乎瞧不出原样。
看着她少见的狼狈相,苏让眼睛禁不住有些酸涩,他哑着嗓子说道:“没想到跟着我一个王爷出门,你还得吃这样的苦头。”
温缇喝了一大口水,刚想说话,就听见半空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是轰隆隆一阵响声。
有侍卫大喊:“不好!又有落石滚下来了!王爷小心!”
温缇还没反应过来,苏让已经一把把她拽了过来,将她整个人牢牢护在怀里。
第四十三章 你再喊我一声
温缇想挣扎开苏让的怀抱, 拉着他一起跑出这片危险区域,她使劲伸了伸胳膊,却苏让被抱得更紧了。
大大小小的石头接二连三哐哐砸了下来, 不少都落在了他们跟前,石头溅起的泥浆、石头渣子迎面扑了过来, 几乎迷了人眼。
温缇在现代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整个人几乎都给吓懵了,她哭也哭不出来, 喊也喊不出来,心跳都几乎停滞了, 手脚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苏让察觉到她的僵硬, 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继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温缇的心跳恢复了,是啊,有什么可怕的, 天塌下来还有一个人给她顶着呢。
落石砸了好一会儿, 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人影开始动了起来, 互相问平安。
但苏让还是一动不动地搂着她, 温缇先是诧异, 很快就有点心慌, 这么多落石, 要是有一个不长眼的落在苏让身上……她不敢想了。
似乎大总管和朝露晚霞已经发现苏让不对劲,王爷王爷的叫着走了过来。温缇微微晃了晃苏让,苏让没有任何反应,温缇加大了晃动的动作,喊了他一声:“王爷!”
苏让还是毫无反应,温缇使劲抬头要去看苏让, 突然发觉有东西滴到了她的脸上。温缇用肩膀蹭了一下,蹭出来一片刺眼的嫣红。
温缇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大声喊道:“来人啊!王爷受伤了!”
这时大总管已经跑到了跟前,和朝露晚霞等人轻轻把苏让扶了起来。温缇也迅速爬起来,转头喊杨大夫杨大夫,瞧见杨大夫走了过来,她才回头去看苏让。
苏让被放置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额头一片血迹,还在滴滴答答地掉血滴,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意识。
“快!先止血!”温缇忍住眼泪,掏出一条帕子上,飞快地给苏让捂住了伤口。
见杨大夫踩着石头泥浆走得踉踉跄跄,大总管等不及冲他吼道:“金创药呢?快把药箱拿出来!”
旁边侍卫长使了个眼色,领着侍卫过去,前后使劲,一个拉一个拽,把杨大夫扯到了苏让和温缇跟前。他边走边打开药箱,拣出一个瓷瓶来:“来,来,草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温缇稍微错身,让出个位置来,杨大夫手脚迅速地给苏让消毒擦药包扎,一边动手一边安慰道:“这伤口看着深,倒是没砸到骨头,不妨事的,止血了便好。”听见杨大夫的话,温缇略微放心了一些。
看着苏让苍白虚弱的面容,温缇不禁自责起来,怎么就以为这个人天塌了都能给自己顶着,他明明是个被原书作者打进地狱、幸运值为负数的反派炮灰啊。
血慢慢不再渗出来,但苏让还没有醒。
温缇想起一个可能,腾一下跳起来向着杨大夫追问道:“神医,快来看看,他是不是砸成了内伤!”石头从高处砸到脑袋上,她担心苏让被砸成了脑震荡。
周围也有不少人挂了彩,有擦伤的,也有砸伤的,连韩宴之胳膊也被砸个正着,杨大夫正在忙着给他检查,听见温缇喊他,又赶紧放下绷带,挪着步子小跑过来。
听完温缇的忧虑,杨大夫点点头:“姑娘说的是,容草民再看看。”说完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杨大夫起身后说:“姑娘,别担心了,王爷额头这里是受了伤,不过是石头擦伤的,伤口也的确不深,真的没有大碍。”
温缇皱眉不相信:“那人为什么还不醒?”
“依草民之见,王爷是这阵子劳累忧思过度,一时睡了过去。”杨大夫探了探苏让的鼻息,“你看,他呼吸深沉悠长,正是睡着了的样子。”温缇将信将疑地也去试了试,果然像是熟睡深呼吸的样子,这才作罢。
想想苏让从在长水城时,旧疾复发加上感染了瘟疫,本就消耗了太多元气。等身体稍好了点,他又开始为赈灾为治瘟疫日夜奔忙,几乎没能安生地睡击个囫囵觉。难怪被砸伤后,就一下子昏睡不醒。
见苏让没有大碍,大总管向温缇指了指远处,他们这次携带的行李物品,有被石头砸坏的,有被被泥浆埋了的。她明白大总管的意思,摆了摆手,让他赶紧领人去清点收拾,又喊上朝露晚霞一起过去帮忙。
山风一吹,带着透骨的寒凉,温缇拿出披风给苏让盖得严严实实。望着他沉睡的面庞,温缇回想起穿书过来后,和苏让经历过的种种事情,顿时百感交集。
即便书里的设定已经把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但苏让这个反派不认命,吃得下苦,狠得下心,所以她这个穿书的来到了他身边,合该给他一线生机。
她凑到苏让耳旁,压低声音哽咽着说:“苏让,你快醒醒吧。将来,我一定助你逆天改命!”
话音刚落,苏让眼皮动了动。
温缇惊喜地说:“王爷要醒了!”
果然,大总管侍卫长他们放下手里的事情快步赶过来时,苏让睁开了眼睛。
他扫视了围着自己的一圈人,视线最后落在温缇身上:“你没事吧。”
温缇眼里噙着泪,轻轻摇了摇头。
大总管插空汇报说:“王爷,刚才是山上碎石滚落,砸到了王爷您,还砸了咱们几个人,幸好没有重伤的,就是行李砸坏了不少,尤其两罐子治疫病药液,一个罐子给砸破了,差不多漏完了。”
苏让一听有些着急,手一撑就要起来。温缇扶住他,抱怨道:“这是什么要紧事,横竖到了恒州城,再做一些就是了。”
大总管应道:“姑娘说的是,王爷您受伤了,好好歇歇才是,我叫人去前面探路了,看看附近有没有能暂时落脚的地方。”
苏让头受了伤,又起得太猛,一下子头晕目眩得说不出来话。
温缇看他难受的样子,上手摸了摸他额头的绷带,发现没渗血才放下心来,又对众人说:“大家各自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快找地方让王爷好好歇歇。”
众人没一个挪动的,他们想着:王爷人在跟前,总要等他发话才好行动。没想到大总管应了声是,第一个转身走了。王爷面前也听这丫鬟的啊?其他人愣了一下,也迅速跟着离开了。
见人都散了,温缇正打算开口劝苏让老实躺下歇着,苏让先开口问话了:“刚才你在我旁边说什么了?”
温缇呼吸一窒:他全听见了!
嗡一声温缇的脑袋全乱了,刚才她说要帮苏让逆天改命,苏让要是让她解释,她该怎么答?之前她虽然想过要坦白,但话还没编圆呢。
“你看,我,我是吓着了,胡言乱语的,那个石头,好多血,那个……”温缇前言不搭后语地试图掩饰。
苏让脸色有点发黑,别别扭扭地说:“我明明听见你喊了我的名字。”
温缇愣住了:嗯?他不是要问逆天改命吗?
苏让的语气要多幽怨有多幽怨:“本王的名讳是胡言乱语吗?”
“不,不。”温缇拼命摇头,“我是说后面的话是我一着急顺嘴乱说的。”
苏让疑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了?”
温缇想哭的心都有了:原来他没听见啊,那我着什么急啊。
她摆摆手:“胡话一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哦?”苏让挑了挑眉毛。谁知道他眉毛一动,带到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捂住伤口,啊呦喊了一声。
温缇劝他:“快躺下歇会儿吧,一会儿我们还得继续赶山路呢。”
苏让捂着额头耍赖:“你再喊我一声,我就躺下。”
温缇王爷两个字正要说出口,抬头正对上苏让小狗一样的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她,她瞬间明白了苏让的意思。
“苏让,快躺下吧。”温缇垂下眼睛蚊子一样叫了一声。
苏让看着她慢慢变红的脸颊,心满意足地在大石头上躺平了。
这里群山环绕,西边的日头早早地就落下去了,没了阳光,四周的凉意越发浓重起来。
温缇担心苏让躺石头上着凉,好言好语地哄着他起来走了几步,迎头就看见大总管兴奋地跑了过来。
“王爷!探路的人说前边再走两圈盘山路就能出这个山头了,那里正好有片平地,我们可以过去歇息修整一下。”
苏让点点头:“受伤的人都怎么样了?能否向前再赶一段路?”
大总管回话说:“走不了也得走,大不了我们互相扶着搀着走,这里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有落石。而且天黑了之后,有没有其他危险也说不定。”
苏让扫了一眼四周,行李物品都收捡好了,人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因此直接下了命令:“好,那就尽快出发,赶在天黑透前走出这个山头。”
终于天擦黑时,一行车马终于走到了平地。苏让和韩宴之等受伤的人尽管有人搀扶着,走了一程山路也累得是直喘气,到了地方直接坐下就站不起来了。
铁柱和几个侍卫张罗着去捡干柴好烧火取暖,温缇带着朝露晚霞等人手脚不停地收拾地方,准备在这里过夜。
见一时半会儿安顿不好,温缇抽空过去偷偷给苏让塞了一个鸡蛋,苏让乐得眉开眼笑,再抬眼一看,她又给旁边的韩宴之递过去一个。
苏让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手上一使劲,直接捏碎了鸡蛋皮。
第四十四章 我当然要好好品一品
温缇只顾着去继续收拾, 根本没留意苏让脸色的变化,扭身就走了。
苏让憋着一口气,三两下把鸡蛋皮剥了下来, 一口吞下去半个。他一边死盯着韩宴之,一边咬牙切齿地嚼着。
韩宴之伤了一只胳膊, 因此只能一手用力捏碎了蛋皮, 迅速剥完后,咬了一大口, 苏让看在眼里,脸黑得成了锅底。
“你为何学本王?”苏让鼓着脸颊问。
韩宴之看他气成个球的样子, 笑道:“王爷, 他人吃饭, 我也吃饭,这是人之常情,并非偷学窃取。”
这次从长水城出发后, 韩宴之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做采买的事, 苏让对他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快到恒州城了, 他和车队终于汇合, 时时刻刻在眼前晃, 还动不动凑到温缇跟前说话问事, 苏让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现在韩宴之一顶撞,他立刻像炮仗似的炸了。
“滚,吃不吃,都别在本王跟前碍眼!”
韩宴之慢悠悠吃完剩下的鸡蛋,嘴上丝毫不相让:“初阳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当然要好好品一品。”
苏让肺都要气炸了, 腾一下站起来,一把揪住韩宴之的衣襟。
不远处,朝露瞧出来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情景,拉了拉温缇袖子。温缇偏头一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这两个还有心思添乱。
她脚步生风,几步跨到两人跟前,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韩宴之脑子转得飞快,迅速答道:“王爷和我探讨鸡蛋的吃法,我们无意间起了几句争执,无妨无妨。”
苏让一口闷气憋了回去,他放开韩宴之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胸口,咬牙切齿地说:“韩公子,吃鸡蛋还是有些规矩的好,免得辱了你侯门的出身!”
“这点小事有什么可争执的,大灾在前,一个半个鸡蛋都金贵无比,别像在家时那样随意挥霍就是了。”温缇哪能不知道这俩人在跟她扯谎,但现在她没空理会,只求他们安生些就好。
说完后,温缇抬脚就走,苏让迅速跟上。温缇动一步,他也动一步,温缇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
“王爷,你伤没好还是回去歇着吧。”温缇皱眉劝他。
苏让没有说话。
温缇走了几步,苏让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温缇一跺脚,转身看着他。
苏让两手一摊:“我现在好好的,头也不晕了,去给你做个帮手不行吗?”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工夫耽误不得,温缇没时间劝他了,看苏让脚步也不虚浮,便任他跟着去了。温缇铺毯子,他掸灰,温缇拿茶壶,他端杯子,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
隔着浅浅的夜色,韩宴之默默望着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样子,看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抬头,望向不远处黑黝黝的山峰。
铁柱他们捡柴回来,几堆篝火点了起来,这群山环绕间的平地似乎终于有了些人间烟火气。朝露晚霞就着篝火烤了些干粮,送了几个给苏让和温缇,又一一分发给众人。
苏让寻摸了一处离韩宴之八丈远的地方,拉着温缇坐下,才安生地开始啃干粮。温缇跟着坐下,心里好气又好笑,但她也不点破他的心思,毕竟这时候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吃了两口干粮,温缇忽然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似的。苏让发现她不对劲,伸手推了推她。温缇还是僵硬得像个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