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话,落泪的人更多了。
人群里有几个声音咧着嗓子喊:“俺们只认王爷的恩典,现在王爷你要走,俺们可怎么办啊?”
苏让冲众人苦笑一下:“现在恒州还有无数百姓正在遭受水火煎熬,本王每每想到他们,日夜寝食难安。现在本王正要赶去恒州,期盼以微薄之力拯救危局。恒州的灾情过去,你们也好再回故乡安居乐业。”
人群里渐渐没了声音,他们因洪水逃难来了外乡,谁不惦记困在家乡的亲人呢?谁不日夜想着回家去过太平日子呢?
苏让又把送行的王知府从官吏堆里拉了出来,向着众灾民说:“此次长水府赈灾,王知府筹谋操劳雷厉风行,你们都看在眼里,本王也看在眼里,他仁厚爱民才能兼备,本王就把你们这些恒州子民暂且托付给这位好官了!”
王知府面色凛然,朗声道:“下官不才,愿为百姓和王爷之托肝脑涂地!”
“大人是好官,俺们跟着大人!”说话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苏让这一番道理说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然而马车里的温缇左耳听进去右耳又出去了。刚才苏让的眼神笑容,隐约地让她感觉到一丝危险。
她有种预感,苏让已经发现自己身份的可疑之处了,那他到底是识破了自己王妃假装丫鬟的金蝉脱壳之计,还是察觉到自己借壳子换了一个芯儿?如果是第一种还好解释,要是第二种的话……
她正想得出神,马车一晃,苏让又上来了。看见他的脸,温缇顿时一惊,整个人弹跳了起来。
苏让怕她撞上马车顶,赶紧上去拉着她坐好,又看了看她额头,见她没撞到,才哭笑不得地问道:“怎么?之前威风凛凛指斥方遒的战瘟疫女将军,见这场面就吓着了?”
其实温缇刚才正在想象自己被揭穿身份后苏让质问她的场景,这关键时候骤然看见苏让一张脸,当然吓了一大跳。
但这话哪能敞开说,温缇尴尬地笑了笑,掩饰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心怀不满,要找王爷你算账呢?”
苏让的笑容有些促狭:“这么说,你是在担心我?”
温缇点点头。
苏让顺势爬杆:“你放心,他们找人算账也不单找我一个,无论好事坏事横竖有人陪我受着。”
温缇听出来他的话外之音,羞涩得垂下头不说话了。除了偶尔的怀疑,她更能感觉到苏让对她的依赖和体贴。也许自己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他坦白,温缇胡乱想着。
离开长水城的路上,沿街的灾民站了足有一里多地,“谢王爷,谢娘娘救命之恩!”的喊声也飘荡了一里多地。
杨大夫和韩宴之一样,骑了头小驴,两个人并排跟在苏让的马车身后。
看着灾民哭声阵阵,谢恩不止,杨大夫不由得跟着湿润了眼角:“王爷真正体恤心怀百姓,才能得百姓拥戴崇敬啊。”
韩宴之冷淡地嗯了一声。
杨大夫没察觉到韩宴之的情绪,只顾着自己继续感慨:“那位初阳姑娘听说是丫鬟出身,但她的确非同凡响,虽是弱质女流,胆识远超寻常男子,为人又仗义宽厚,得到百姓叩谢也是在情理之中。”
韩宴之眼神一亮,顺着他的话念叨了两句:“非同凡响?她过去……”
杨大夫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清楚韩宴之后面的话,他支着耳朵刚想追问:“过去什么?”
韩宴之拍了拍驴屁股,小驴哒哒哒哒跑到了车队前面。
来之前,温缇命人分装了好几罐子药液,单独装在一辆马车里,预备路上分发给得了瘟疫的灾民。横竖制药的法子和设备都留在长水城了,王知府手下人经过温缇培训也成了熟练工,就算他们走了,治瘟疫的事也不会受耽搁。
知道了温缇的举动打算,苏让忍不住问她:“虽说救人是第一要务,可你一点都不打算藏私吗?”
温缇回得干脆利落:“藏私做什么用?放任疫病肆虐,灾民一茬一茬病死,你的封地十室九空,对我们有什么益处吗?”
一步步向着恒州进发,苏让越来越觉得温缇的计划行之有效。
先前苏让早派人前往恒州各县,指点赈灾的各项事宜。大灾当前,各地官吏也不敢怠慢,都依命设了专门收留赈济灾民的寺庙窑洞和粥棚。苏让也料到存粮必定不够,特地叮嘱官员,若粮食不够可先多多掺杂米糠,务必保证每日施粥不断。
这些举措救济了灾民暂时的饥寒,但面对瘟疫,所有人几乎是束手无策。
因此温缇做主带来的药液成了救命稻草,一路遇疫病一路分发。开始时有灾民疑神疑鬼地不肯吃药,还得侍卫拿着刀剑硬逼着他们喝下去,等一个接一个病情有了好转,神药能救命的消息也慢慢传开了。
这一天,听见前面侍卫报信说,路边有两三个牛棚,里头躺了十来号人,都感染了瘴疫。温缇连忙带着朝露晚霞去取了药液,赶去牛棚分药。
她们刚走进牛棚,有病得奄奄一息的灾民看见最前面温缇天仙似的容貌和通身的气派,竟然胡乱喊道:“天神娘娘来了,来救俺们了!”
温缇被这话逗得哭笑不得了,故意板着脸抱怨道:“你这兄弟怎么这样乱讲话,我们是楚王爷的家人,哪里是什么天神?”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手脚麻利地分好了药,一一递给了病人们。
安置好这里的病人,她又领着朝露晚霞走向下一个牛棚。还没走到地方,温缇就听见里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说话。
“疫病能治住,多亏了楚王府的天神娘娘,她夜里做梦,受老天爷指点,制成了这一味救命神药。”
说话的人正是侍卫长。
很快有人搭腔:“那不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可不是。”侍卫长拍了拍巴掌,又继续讲什么神神鬼鬼菩萨显灵的段子,讲得绘声绘色,像真事儿似的。
温缇站在外边听得是一脑门问号:好啊,怪不得刚才灾民喊她什么天神娘娘,原来根儿在这里。这位侍卫长先前还骂她是妖女,现在变天神了,这样故弄玄虚是要干啥?
“长官说的没错,这救命神药和数百年前葛仙翁的药方不谋而合,当真是神仙药。”
温缇心里的问号更大了:这声音不是那个死倔的榆木脑袋杨大夫吗?他怎么也加入了瞎编小分队?
但牛棚里没人质疑他们,反而附和的声音更多了:“长官说的是,大夫说的是,天神娘娘下凡,救了俺们,俺们一定真心真意拜谢。”
看来这一路上百姓娘娘娘娘的喊,都是他们的功劳。温缇听不下去了,直接带着朝露晚霞进了牛棚。
侍卫长和杨大夫见了她,脸上神情都有些讪讪的。
牛棚里的病人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但一看见温缇,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纷纷下跪叩拜:“谢天神娘娘赐药!”
第四十二章 被人捧成神总比踩成草要好……
温缇赶紧喊人起来, 给他们分发了药液。灾民们感激不已,嘴上不停地喊她天神娘娘,天神娘娘。
神仙哪能随便当?她有心想解释清楚, 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叫侍卫长和杨大夫出来做个证明, 转头一看, 两个人都溜得不见踪影了。
温缇噘着嘴走回车队,离着老远就看见侍卫长和杨大夫凑在苏让跟前, 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赶了过去。
苏让瞧见她着急的样子, 连忙冲她喊:“走这么快, 小心摔了!”
见温缇走近了, 侍卫长和杨大夫都假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上来就和她寒暄:“姑娘累坏了吧,快歇歇。”
温缇跑得气喘吁吁的, 一边喘气一边讽刺地说:“有人都封我做天神娘娘, 我还哪敢喊苦喊累。”
听见这话, 侍卫长和杨大夫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都不言语了。
苏让看她跑得额头冒了汗, 掏出一条帕子要给她擦拭。温缇赶紧接过来, 自己抹了把额头。
她瞟了一眼侍卫长和杨大夫, 两个人还不说话。
温缇忍不下去了,开始一边擦汗,一边告状:“王爷,现下百姓中谣言盛行,若不加以管制,以后只怕会引来恶果。”
“哦?”苏让挑眉看着她。
温缇向着侍卫长和杨大夫的方向撇了撇嘴:“我刚去分发药液, 没想到灾民们受人煽动,竟然把我当什么天神娘娘,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她话说得直接,侍卫长还沉得住气,旁边的杨大夫藏不住话了。他向着温缇拱手道:“姑娘创制神药本是功德一件,又大公无私拿来济世救人,自然当得起天神二字,草民是真的心服口服。”
侍卫长瞧了瞧苏让的神色,也出声说道:“姑娘莫要自谦了,凭你做过的善事,救过的百姓,为你修庙塑金身也不为过啊。”
温缇脸涨得通红,直接拒绝三连:“不可,不行,不应该。小女子还想平平安安,活个长命百岁呢,你们这么干不是折煞我了吗?”
苏让看温缇是真的有点急了,抬手示意两个人:“你们先下去吧。”
看着苏让和他们无言的眼神交流,温缇琢磨过来了,侍卫长和杨大夫这番举动,背后十有八九是苏让授意的。
果然,苏让变相承认了:“有人这样夸你,你不爱听?我原来听过他们这样私下议论,觉得他们说得还算在理。再者他们的确发自内心认同这个说法,所以才同意跟外人也说一说,细究起来总是没有恶意的。”
温缇撇了撇嘴:“这是夸人吗?这是造神!”
苏让认真地看着她:“那你救治瘟疫的功绩,若不这样告知百姓,过些时日,就烟消云散无人记得了。”
“古话不是说了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竭尽全力地治瘟疫,原也不是为了人家铭记感恩的。”
温缇心里异常清醒:尽管我穿书过来,金手指虽迟但到,可原书女主温绮那是真有主角光环在身啊,之前我那一顿操作虽然恶心了她,保护了自己,但掐指一算,人家嫁入东宫联手丽妃,主线情节是一点没耽误。自己和苏让肯定被她时刻盯着找岔子准备重拳出击的,现在在百姓中间造神,不是给了她一个现成的活靶子吗?
她正琢磨怎么加工加工把这个想法说出口,苏让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神情激动地说:“他人不记得,我会一生铭记在心的。”说完兴奋地奔去了前边施粥的粥棚。
温缇留在原地,疑惑地眨眨眼睛,很快她明白了苏让的意思。望着他兴冲冲的背影,温缇心里泛起了一丝甜意。
一路赈灾,一路分药,走了不过五六天,温缇带的药液就告急了。偏巧附近市镇的几个里正听说有救命神药,打听着就直接找来了。
剩下的那点药液,就算按人头平分,每人拿到手的不过一个瓶子底而已。这哪够回去分给病人?
几个里正见这情形,当场就吵了起来。这个说自己第一个找来的,先到应该先得,那个说村子里疫情严重,若拿不到药,不知要死多少人命。
吵吵来吵吵去,一个个吵红了眼,连苏让和持刀拿剑的侍卫们都不顾了,撸着袖子就要上场干架。侍卫长领着人几拳揍翻了两个叫嚣得最凶的,才让这些里正冷静下来。
温缇亲自出面劝他们:“诸位乡亲,莫急,药液确实剩下不多了,但要再做些也不难。”
有脾气暴躁的里正呸了一声,当场拿话呛她:“这救命神药你个丫头片子说做就做啊。就算做好了,我们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说不定没吃上人就没了!”
这话说得实在无礼,侍卫长的火气腾地烧起来了,哧啷一声亮出了宝剑。侍卫们也都跟着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
温缇摇摇头,示意他们收起武器,又冲里正们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说能做就能做,我说两日内能做出来,就能做出来!”
里正们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然有这样威严的气势。在她的气势威压下,他们不自觉地一个个低了头,应了声是。
其实温缇话说得这样满,是因为有底气,她早就想到这药液撑不了几天,因此心里早有了谋划。
出了长水城没多久,她就拜托韩宴之带人去扫街串巷,寻找收集绿矾油等一些必需品。恰好今天他把收来的第一批货物送了回来,她也查验过了,品质都说得过去,直接拿来用就是。
制药的地方,温缇选在最近的县城府衙里,毕竟制药过程还是要防备那些别有用心的宵小之徒,而县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让下令,让县令选派了几名聪明可靠的小吏,从头至尾跟着温缇学完了整个设备和药夜制作的流程。怕他们记得不够精准,温缇还专门手写了一份小册子,对每个步骤都做了事无巨细的记录。直到亲眼看着他们成功提取出青蒿素的药液来,温缇才放心地撒手不管。
这一套教学程序理顺了,苏让的车队每到一个县城,温缇都如法炮制,在县衙等地新建一个简单的制药车间。
救命神药就这样一罐一罐地运了出来,分发到家家户户田间地头。闹得正厉害的瘴疫,慢慢地开始平息了。
很快恒州地界上,人人都在议论一个传说,说是楚王府里出了个救苦救难的天神娘娘,慈悲为怀,赶走了肆虐的瘟神。
这传说越传越广越传越神,后来以至于苏让的车队每到一地,百姓们跪迎了王爷,还要再跪拜温缇,人人都叩头拜谢她的救命之恩。
温缇先是好言好语地劝人起来,见不管用,又叫侍卫长去驱散人群,可这也拦不住人们下跪磕头。
为这事,温缇恼火了好几次。但苏让指天发誓,他没有再派人去散布过这样的言论,怕温缇不信,他专门去街边叫了几个路人当面问话,结果路人都是一个说法,说天神娘娘的神迹,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病人传出来的。
见温缇每遇见这样的场面,都要不自在半天。苏让就说百姓淳朴的感恩之心不可平白糟践,劝温缇干脆敞开心胸,接受百姓的赞誉。
想了几天,温缇也弃疗了,如果温绮不放过她,那她就让温绮坟头长草,金手指凭什么不能破了她的主角光环?再说了,被人捧成神总比踩成草要好,反正她问心无愧。
之后百姓喊她天神娘娘,温缇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跪拜。她本就长得姿容端丽气质拔群,待人又没有门第之见贫富之分,对谁都是一脸的亲切笑容,见过她的百姓无不啧啧生叹,对她越来越有崇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