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檀香气出来的还有凌溪月,她难掩疲惫之色,抬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抬眼就看到带着讥笑的慕微澜。
她们狭路相逢,表面都挂着笑容,心底却在暗暗嫉恨较量。
凌溪月先发制人,讥讽勾唇,“大小姐,你跟我玩阴的?”
可知那老婆子,是极难应付的!凌溪月差点穿帮,得亏进府之前太子殿下命她闭门一月,专门研习慕家人的喜好,将佛经读的透彻,这才将将糊弄过去。
慕微澜却浑然不在意,还一副假惺惺为她好的样子。
“你终是要面对祖母的,难不成还能不声不响的过门?提早推上日程,加快进度,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你身为他得力助手,当是该明白的。”
她就是瞧不惯这个假的凌溪月,平时仗着几分颜色和绝技武功,深受渊哥哥的重任,难免会有积怨。
借机整凌溪月一下,让她认清在这个家里,得仰人鼻息夹着尾巴做人。
“你!”凌溪月在阴阳怪气吵架这方面,技不如人,被慕微澜堵得哑口无言。
将火气按下去,她眼眸眯起,划过凌厉的光,出声警告。
“你不用对我耍那些上不了抬面的伎俩,咱们共同为太子殿下效力,也算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我翻了,你也不能干着身子上岸。”
慕微澜下意识揪起帕子,眸中划过一丝懊恼之色,是她意气用事,差点坏了渊哥哥的大事。
凌溪月双手抱胸,嘴角嗜着笑容,“大小姐再有下次,就不要怪我回禀太子殿下了。”
“你敢!”这回换慕微澜急眼了。
“澜儿,溪月,你们在说什么?”
老夫人君瑛容亲力亲为,洒扫完香炉才出来,就瞧见两个姑娘在嘀咕些话,不禁感到好奇。
慕微澜狠狠的剜了一眼凌溪月,转头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紧忙迎向祖母,扶着她。
“溪月表妹刚来府中,也不知住的可舒服,房中物件安排可妥当,澜儿正问她还缺什么,好去库房挑挑安排上。”
君瑛容闻言点点头,爽朗的声音中透出笑意,“不用麻烦澜儿,我将库房钥匙给溪月便是,让她自己挑,挑好在找几个下人搬过去就是了。”
慕微澜笑容僵在脸上,她不可置信,祖母竟然让凌溪月随意进出库房!
祖母原是怕凌莲心败家,挥霍无度,将祖宗留下的物件都糟践了,便把持着库房钥匙不肯交出来,就连父亲要东西,也是祖母亲去库房看着,亲取了去。
而现在,祖母竟如此宠溺凌溪月!
第七十四章 不孝的东西!
老夫人君瑛容没有注意到澜儿刻意隐藏的情绪变化,眸子里满是对凌溪月的喜欢。
她抬起右手,凌溪月很带眼色的上前,自然递上胳膊搀扶着,嘴角勾着恰当好处的笑意。
“祖母对溪月真好,可房中已置备的很妥当了,金银珠玉实非溪月所爱,祖母若是肯割爱几本佛经,自是比别的强得多。”
“好!好!”君瑛容开怀而笑,两人挽着手离开。
慕微澜僵着脸跟在后头,阴郁紧紧压在心底,以前在这个家里,没有爹娘疼爱就算了,好歹还有个老婆子护着她,可现在……
才相处短短半日,两人好得就像一家人似的,可见,只要不是牢牢抓在手里的,都靠不住。
花园里,慕明珠抓起食盒里的鱼饵,往湖里洒去,见着鱼儿们争先恐后的涌过来争食热闹的场景,她却心不在焉。
白清芜站在二小姐身后,出声提醒,“二小姐鱼儿不是这么喂的,小心撑着它们。”
说着便将食盒收起来。
慕明珠嘟起嘴唇,满脸写着烦心事,直到看见大哥哥慕昭身影,急匆匆穿过花丛,她急忙起身叫住他。
“大哥哥!”她高喊一声。
慕昭顿住脚步,拧眉问,“有事?”
“没、没有。”慕明珠见他一副很忙的样子,瞬间泄了刚鼓足的勇气,支支吾吾的不再多说什么。
慕昭倒是纳罕的关心了她句,“已是入秋了,天凉,明妹妹早晚多添件衣服。”
慕明珠讷讷的回应,“大哥哥也是。”
他没再停留,微微颔首,直奔父亲的书房而去。
慕明珠看了白清芜一眼,手中帕子都被她捏皱了。
“二小姐还在想表小姐进府的事么?”白清芜看穿了她的心思。
“是啊,何必呢。”慕明珠怅然的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凌溪月完全可以嫁个好人家。
白清芜劝道:“表小姐还乐在其中呢,二小姐作何自寻烦恼?”
瞧着凌溪月都开始巴结老夫人了,开始在家里站脚跟,似乎大家都默认她的存在,二小姐心性还是简单了些。
人心复杂,早就不是流于表面的东西了。
书房内
慕正山忙着政务,抽空还要考教儿子的兵法,慕昭刚从兵营里回来,就到书房听训。
可今日,慕正山不再是寻例问兵法的事,而是郑重的道:“你也在兵营里磨砺多月了,可有做好出征,为慕家上战场拼功名的打算?”
慕昭却单刀直入,“父亲有替儿子作何打算?”
这让慕正山有些不快,昭儿大了,很多事应该早就做好打算了,还需他多加点拨么,虽是这么想的。
但他收起狼毫,眸子从一堆政务里抽出来,为昭儿好好谋算。
“今儿早朝,西北战事又起,慕家军中景鹏云请缨,与夜王殿下麾下一名新晋将领牧野衍,领兵共同开拔北上。”
这是时下政事,慕昭是知道的,他收敛脾气,“父亲有事,不妨直说。”
“西北战事虽来势汹汹,但都在可控中,你与景鹏云将军素来交好,这次不妨出征,就当是锻炼下,若能挣得功名回来,为父更会替你感到高兴和荣耀。”
慕正山说了一堆漂亮话,可话里话外围绕着打仗。
慕昭见父亲面容肃穆,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真开口,“若国家面临战事,好儿郎自当舍命奔赴战场,守卫国义不容辞!”
慕正山的眼眸盯了他好一会,他这话有弦外之音,还夹枪带棒呢,心里顿时不悦。
他早就勘探不透儿子的心思,似是多年分别,父子之情难免生疏,他们之间谈心,总是隔了这么一层。
“昭儿,你是慕家的延续和希望,为父唯愿你建功立业……”
慕昭轻嗤出声,打断了慕正山假惺惺的说辞。
“是父亲对儿子寄予重振家族的希望,还是父亲为了百年之后,有脸下去和祖宗们交代?想告诉列宗列宗,毕竟慕家没有败在父亲手中。”
父亲的道貌岸然,自私自利!冷血无情!
慕昭从被流放清源的时候,早就知道个透彻了!
“你放肆!”慕正山暴怒,拍案而起,两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脖颈血管青筋暴起,“有这么跟父亲说话的么!简直不孝!大逆无道!”
他到底是因儿子不争气,还是被揭开心底见不得人的那片阴暗地,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就算我如父亲口中所说,父亲又能拿我怎么办?”慕昭满满不在乎的笑着,仿佛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说出最直击的事实。
“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而慕家也只要我一个继承人。”
慕正山憋胀红了一张脸,被气得直想吐血,双手撑着案角,身子颤颤巍巍的才勉力没有倒下。
“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你这个儿子!”
“那随父亲便了。”慕昭风轻云淡的耸了耸肩膀。
相比慕正山的怒不可遏,气得差点晕过去,慕昭则一副高高挂起,无所谓的态度。
慕正山总算看透,从牙缝狠狠的挤出句话,“原来你从未想过要上战场,从你回家这几个月来的所有表现,都是你装出来的。”
他的演技可堪一流,不去戏班子扮上唱戏真是可惜了!
若不是他今日有意暴露,慕正山绝对被蒙在鼓里,既然他装了那么久,为何又不愿继续装下去了?
慕正山想不通,绝不是因为一句话。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渐渐翻涌而出。
“父亲说的可真是伤人心,除了母亲和妹妹,你们都想让我去战场,我只不过是顺从说两句罢了,也是为你们好不是?”
慕昭眼底的伤情转瞬即逝,脸上仍是那副讥嘲笑意。
“你!”慕正山彻底暴走,怒血直充脑门,他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瘫软在太师椅上,“滚!滚出去!”
慕昭冷眼看着父亲落魄,再也没有多年前虎虎生威,将他强行拖出家门的模样,心里除了畅快,还有一丝酸涩。
他仰起头,将眼眶里的透明液体倒流回去,冷冷一笑,“儿子告退。”
第七十五章 一身孝服,可是为了谁?
晚间的时候,夫人在浮澜院设了个小席面,叫了慕昭和凌溪月过来坐坐。
用膳时,正聊起西北的战事。
凌莲心亲手给慕昭舀了一勺参汤,倒进他的碗里,眉目含笑,“不去也好,有母亲在这个家,就不会让你泛险。”
慕昭面无表情,纵然满桌菜食都按着他的喜好置办,但装着心事,吃起来味同嚼蜡。
“母亲,儿为慕家子,会上战场的,但现在不是好时机。”
他头一次对凌莲心袒露心思。
凌莲心柳眉紧蹙,沉默了片刻,怅然的叹口气,在抬眸时,拭着点点泪珠,“也罢,昭儿大了,总归要有自己主见的。”
“大哥哥心中有盘算的,母亲大可不用操心。”慕明珠咬着筷子,柔柔劝着。
哪有男儿不建功立业的。
凌溪月默默的小口吞着碗中香米,识趣的缩着身子,不发一言。
可不如她愿的,凌莲心美目一转落在她身上,轻轻拍着她的手,笑眯眯对着昭儿暗示着。
“老夫人虽将婚期定在两个月后,但你们同在一个院里住,有些事不用太讲究俗礼,母亲是个开明的人,慕家也许久没有添丁家口的喜事了。”
慕昭瞥了眼低着头的凌溪月,因是害羞,红霞布满了脸颊。
他心绪却很复杂,这个女人看似处处都挑不出错来,没有短处,也没有漏洞,可越是如此,越是惹人怀疑。
想起多日前,白清芜曾提醒过他,不要将凌溪月收进房中,最好是妥善送出府,她对他从没有私交的心思,却上演一出争风吃醋。
其中定是有什么是他没有堪破的。
再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眸,去打量站在二妹妹身后的白清芜,他找到了她表情中的一抹破绽。
他勾起唇角,直言,“母亲,昭儿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这句话让兴致勃勃,一门心思想抱孙子的凌莲心,当头泼了盆冷水。
凌莲心愣住,持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瞬时暗了下去,昭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会对女子不感兴趣呢。
到底是对女子没心思,还是对她挑的溪月没心思。
凌莲心正了正神色,试探性的问,“昭儿可是有心上人了?”
若是门当户对的,找老爷商议下,寻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定礼,要是外头的贫贱女子也无妨,只要家世干净,进门当个侍妾。
慕昭正为与父亲翻脸而烦心,又弄不懂之前白清芜的深意,耳边母亲不停唠叨,只为让他传宗接代。
每个人似乎都能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他顿失了深聊的耐心,“母亲,儿子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溪月既然是你喜欢的,我会纳进门,让她陪你就是。”
他草草往嘴里扒拉两口吃食,迅速起身,作揖,“儿子吃饱了,还有兵书没有读完,先行告退。”
凌莲心见他刚刚还好端端的,这就发起了脾气,不由得感到头疼,嗔怪道:“这孩子。”
慕昭匆匆离去。
留下凌溪月脸色白了又红,攥着帕子手足无措。
凌莲心叹了口气,拍了拍凌溪月的手,安慰道:“慕昭这孩子自在惯了,有些话不用往心里去。”
“知道了。”
深夜,庑房
白清芜陪着二小姐刺绣到很晚,回来时娘和小凝儿都沉沉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的出门打盆水,打算洗漱。
却看到树荫之上,有一道劲身影静默立着,似是有一阵了。
白清芜惊讶,小声唤出口,“夜王殿下?”
他的突然出现,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夜久殇无声落地,面无表情,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白清芜这才注意到,他竟穿着一袭白衣,更加肃穆。
只有皇帝驾崩,皇子才能着丧服,这是怎么了?
夜久殇沉沉开口,“好久你没陪我饮酒了。”
白清芜勾唇,“夜王殿下乃大忙人,怕是抽不出时间吧。”
他是梁朝的异姓王,大权在握,搅弄风云,富贵无边,她不过是一介丫鬟,出身卑微,小心翼翼,夹缝求生。
怎么,都不能可能将身份差距这么大的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夜王殿下有他的政事要忙,而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夜久殇轻叹着,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忧伤,“我既来了,你陪陪我可好?”
“恭敬不如从命。”白清芜痛快答应。
夜久殇使着轻功,带着她离开国公府。
熟悉的春风楼,他们屏退莺莺燕燕,挑了间安静的雅间,点了十多坛烈酒,瞬间酒香味蔓延充斥开来。
白清芜拆开酒封,闻了闻酒味,挑眉道:“烧刀子?”
这酒,一坛便能醉。
夜久殇畅饮,眯着眼说,“怎么,不能喝?”
白清芜轻笑,她的酒量可谓一绝,“舍命陪君子。”
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今夜却心事重重,鹰眉紧锁,脸上就差写上四个大字,‘我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