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事能如此牵动他的心肠。
几盏酒下肚,夜久殇再开口,颇有自嘲的意味,“你算我个酒肉朋友?”
听到这话,白清芜差点一口酒水喷了出来,她认真思索了会,“还真是。”
一起大碗喝酒,一起大口吃肉,简称酒肉朋友也确实没毛病。
“其实想想,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可堪说的酒肉朋友了,官场上形形色色,尔虞我诈,多年来,身边都没有个能聊聊心事的人。”
夜久殇低声感叹着。
白清芜表示理解,身在高位之人,高处不胜寒。
“你似乎有心事,今夜你与往常不同,一身孝服可是谁的忌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间都带着些许的颓意。
夜久殇半阖着眼,“我母妃。”
夜王殿下的生母?
白清芜皱眉,想起原主脑海里残存的记忆,他生母好像是整个梁朝上下,不能提的秘辛。
陛下曾杀宫人数百,史册撰写,都将他生母的所有痕迹尽数抹去。
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第七十六章 昔年尘封的往事
“阿九是武将世家,夜氏遗孤,靠赫赫军功成为梁朝开朝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风头甚至远盛于太子殿下。”
“但坊间流言,阿九是陛下的私生子。”
白清芜觉得,若是遮遮掩掩,再徒增伤情,索性说开,借着酒意也能帮阿九开导开导,其实从他那声‘母妃’便能窥探出真相了。
“流言是真的,可你只说了一半,下半句可是不敢说了?”
烛火晦明晦暗,衬得夜久殇愈发阴郁,他抱起酒坛大口饮下,任凭烈酒污湿了衣裳。
纵然烈酒封喉,也难浇心头滔天仇怨。
光怪陆离间,他眼前浮现出一抹巧若倩兮的身影。
他抬手,对着虚空喃喃喊了句,“母妃。”
一颗浑浊的眼泪,顺着他眼角而下。
“曾有小人言,夜王殿下生母是九狐妖妃,祸乱朝纲,搅弄后宫。”白清芜呸了一声,愤愤不平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见都是没眼珠子的昏庸玩意。”
夜久殇斜着鹰眸望向她,沉沉无光的眸子中,让人琢磨不透心绪。
他不开口,白清芜只得继续说着,“自古以来哪个王朝不出惊动天下的美人,可若国家昌盛,美人变成盛世太平中的一抹华丽点缀,若国家动荡,美人变成枯骨乱世中的祸首。”
“朝代更迭,兴起覆灭,总要有个理由吧,女人变成了最好用的蹩脚借口。”
白清芜摊开手表示,这就是古代封建社会啊,男尊女卑,三妻四妾,女子殊为不易,更要无辜受累,单着骂名。
“这种话,这些见地,为女子发出一声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夜久殇看着白清芜的眼神中,充满了浓浓欣赏,她的脑壳比那些精通大儒的男人们,还要有用的多。
“惭愧。”白清芜微微抿起唇角。
“我母妃在被皇上纳进宫前,早已嫁过人,她二嫁之身,又为臣妻,被朝臣口诛笔伐,后宫诟病成妖妃。”
夜久殇紧紧攥住拳头,怒火腾腾而起,鹰眸中掩饰不住的杀意。
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和骇人的话语,另白清芜猝然一惊。
当今天子,虽不似史书中名垂千古的明帝,但也算是个勤俭爱民的好皇帝,以雷霆之势震慑四方小国,才免受无谓战火。
更有贤后为后宫表率,母仪天下,帝后虽谈不上伉俪情深,但也年少携手,相敬如宾。
平静祥和的前朝后宫,竟还隐藏着这惊天的秘密,皇帝垂涎美色,竟强掳臣妻进宫。
而夜久殇对皇上恨意,连开口唤一声父皇都不愿。
“如此禽兽不如之事,简直闻所未闻!”白清芜皱眉,毫不留情的低骂道。
“所以,关于我母妃的一切,都抹得干净,以为这样便可掩盖住他曾犯下的罪孽,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就绝无可能!”
酒杯应声而裂,夜久殇手掌被碎片划穿,暗红的血液滴落而下,鹰眸中折射出冰冷寒光,不寒而栗。
白清芜刚想帮他止血,被他制止了。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夜久殇拂开她的手。
往事浮现脑海中,一发不可收拾,疯狂涌入侵占他孤凉的心。
他闭目,沉痛的开口,“自母妃被迫进后宫的那一刻起,她都活在人间炼狱中,如被亨油煎烤般,可这难熬的日子中,总还有一丝光亮的。”
白清芜续续说着,“你降生人间,一同给了你母妃生的希望。”
“是。”夜久殇想起母妃模糊的脸庞,心头暖烘烘的,在后宫中,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回忆中都泛着甜意。
“母妃倾尽所有爱我,保护我,可后来……”
那抹暖意刚升腾不久,转瞬即逝。
白清芜从阿九的神情中读懂,那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在我六岁那年,正逢罕见的大旱灾年,梁朝自滨城之南,全年无雨,土地颗粒无收,灾民无数,内乱渐起。”
“皇后率族亲官员,久跪议政殿外,联合几个高僧,逼迫皇上下令处死我母妃,声称母妃乃九尾狐妖,是妖孽,是国灭的前兆!”
白清芜心跟着紧紧揪在一起,她有些不可置信,厉声出口,“难道皇上就信了?”
那是皇上曾力排众议,不顾臣民劝阻,强行给阿九母妃一个正当的身份妃位,为何宠爱不过六年,就消弭殆尽了。
“皇后煽动百姓,狐妖之说盛行,皇上的偏爱又怎能盖过天下悠悠之口,于是皇后带着白绫,名正言顺的勒死我母妃。”
“母妃死后,内乱见止,多月后天降大雨,大旱得以缓解,君民归心,而皇后从此贤后之名挂身。”
所有人都归于正轨,而母妃就被莫须有的罪名,逼死于深宫中。
夜久殇亲眼看着母妃被逼而亡,他被太监和嬷嬷死死按在地上,任由他苦求咒骂,都难以遮掩住皇后得意而猖狂的笑声。
“这分明是皇后借着大旱的名义,弄死你母妃,而皇上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但总要给天下子民一个交代,而你母妃死,对皇位牢固而言,是最轻的代价。”
白清芜沉沉的叙说着事实。
她抬起眸子看向阿九。
夜久殇随意擦去唇角酒渍,一缕刘海斜落,遮住他那双凌厉的鹰眸,身上再无半分高傲绝尘的气息,仿佛这一刻,他只是个失去阿娘的孩子。
“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刺激到你了?”
白清芜沉吟了许久,才开口。
她很了解他,喜怒不形于色,今夜屡屡失态,控制不住怒火,定不单单是忌日,大抵又起了波澜。
“君离坞愚蠢无能,远不及我,他和皇后气急败坏之下,今日在后宫中,广布驱狐符,九百九十九道宫门,全都挂着驱狐符。”
“不仅如此,还命我亲临法事场,看那些高僧念诵魂飞魄散的咒术,他们想让我生母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夜久殇双目猩红,胸口隐隐起伏,他字字句句犹如泣血!
杀人不如诛心,他体会到这种滋味!
他日定当凌迟鞭尸,挫骨扬灰,以报血海之仇!
第七十七章 禁军出动
白清芜听得心惊胆颤,她不由跟着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问道:“后来呢?”
以着他脾性,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又怎会善了?
“我提剑杀了所有高僧,亲手摘掉九百九十九道符咒,道貌岸然的高僧,不过皇后走狗,索性连着寺庙,和剩余的僧人,放了场大火,一起送上西天。”
夜久殇嗜血的舔着唇角,烈酒再度入喉,胸口有丝缕的畅快,却难填恨怨,鹰眸中隐约看到有熊熊火焰跳动。
“你杀了高僧?”白清芜牙齿发颤,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能给皇宫办事的僧人,是经过层层选拔,最接近神佛的信者,在百姓心中有不可动摇的地位,阿九杀了他们,是与百姓们为敌啊!
阿九太不理智了!
“皇上定会降罪,阿九沉浮朝堂,尔虞我诈,隐忍多年,不该让有心之人轻易捏住把柄,皇后和太子苦于捏不住你的把柄,这不是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了么?”
白清芜扶额,她知道在阿九心中,母妃是他唯一软肋,不可侵犯。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善后了。
“皇上。”夜久殇把玩着酒杯,轻蔑的带起唇角,“他啊,不会舍得处死我的,要我死的话,他还是比较喜欢,让我战死沙场。”
皇上年轻时,忌惮功高盖主,重文轻武,倒是高枕无忧了一阵,但带来的弊端便是文胜武衰,放眼满朝上下,武将中全靠着夜久殇独撑。
他用兵诡道,百战百胜,成为令四方诸国皆忌惮的名将,他所立下的赫赫战功,无不让皇上越来越倚重。
一个有血缘,却没有入皇家玉蝶,得到正名的私生子,既功高又不逼主,成为皇上手里最有用的利刃。
若不是他身负无数军功,早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烂掉,也无人知。
所以,皇上才不舍得让他轻易‘死’,最锋利的刀自是用到,最关键的地方去。
“话虽如此,也望你万般珍重,你母妃在天有灵,也不愿因她的缘故,使你身陷囫囵。”白清芜看着夜久殇,眼眸情绪复杂。
夜久殇坚定,“我的存在,我的功名,都会给母妃带来无上荣耀,我会为她正名,终有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真相。”
“她不是祸国的妖妃!她只不过是一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人……”
他磁性暗哑的声线起伏着,情绪有些失控,难掩悲伤。
烈酒猛地灌进喉咙里,这是他的夙愿,也是他多年征战沙场,不惜流血拼命,不畏死的冲锋,去换取母妃正名,是那段艰难岁月里,支撑他过来的信念。
他相信,母妃在天有灵,会以他为傲。
白清芜却缓缓且珍重的道:“其实,你母妃只想让你平安喜乐的活着。”
夜久殇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鹰眸中透出幽蓝色的光,暗晦复杂,光隐隐暗暗的跳动着。
过了许久,他像是想通了似的,叹道:“天下父母爱子,大抵如此吧。”
他的母妃爱他,他的父皇……只当是一颗利刃棋子。
这时,春风楼外响起哄乱的脚步声,嘈杂声就算隔着重重楼抵,还是传了过来。
“官爷们,你们这是作甚?”
“哎!里面还有好多些贵客,再惊扰了!”
……
伴随着老鸨尖刺的惊叫声,还有姑娘们花容月色的躲散声。
领头的禁军拿着搜捕令,耀武扬威的冲着楼内喊道:“奉朝廷之命,捉拿夜王殿下,识相的全都躲开!”
玩乐听曲的公子哥们,衣衫不整的姑娘们纷纷起身退后,给这群带刀的禁军们让出条路来,各个垂首噤声。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春风楼,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老鸨硬着头皮靠到禁军头领前,悻悻的说着话,“军爷们,楼里物件都挺贵重的,姑娘们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小,求办事的时候,手下留情些。”
瞧军爷们的架势,可别将这楼给拆了,要是重新修缮,费银子不说,多耽误接客,介时再损失银两,真真损失不可估量了。
可不知夜王殿下是犯了什么,怎会半夜捉人?
许多念头在老鸨心里盘算着,纵然浸淫欢场多年,这局面她也难应付的来啊。
“你个老娘们,可真碍事!”领头的满脸不耐烦,一把将老鸨推摔在地上。
老鸨狠狠栽了个跟头,闪着腰生疼,两个胆大的姑娘,在五大三粗的禁军眼皮子底下,将老鸨扶了起来,往后退了又退。
见状,老鸨也不敢出声了,恨恨的咽下这个哑巴亏。
禁军们站在楼底中央,抽出腰间的刀,气焰嚣张的比划着,大声高喊,“夜王殿下,是我们冲进去押你归案,还是你自己走下楼,来的更体面点?”
见刀锋出鞘,醉酒的公子哥们被吓清醒了,几个胆小的甚至往女人裙摆下钻去,场面一度很滑稽可笑。
谁都知道,禁军乃皇家护卫,向来守护皇宫,寸步不离。
现在却大张旗鼓的深夜兴兵,来抓夜王殿下查案,可见事态的严重性,不可估量。
精明带点脑子的人,开始活泛起来,纷纷暗暗猜测着出了什么事,能让龙颜震怒至此,让一向深得君心的夜王殿下,变成这幅局面。
一声男音的轻笑,从二楼飘了出来,穿透每个人耳膜。
“你们不妨上来,试试?”
在雅间里的夜久殇举着酒杯,淡然自若的饮酒,运用内功传音,他很想见识见识,太子操练出来的禁军,能废物到哪里去。
白清芜一脸担忧,”殿下?“
“没事。”夜久殇已收敛住思念亡母的伤情,又恢复成往日清冷的模样。
烛火挑了又挑,烛火忽明忽暗,照应着他的侧脸,变得高深莫测。
而楼下的禁军们,面面相觑,刚刚还狂妄挥舞着刀的他们,刀锋都失了光芒。
可见,无不畏惧上头那位‘战神’。
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人物,若真动起手来,他们数十人加起来,都招架不住,夜王殿下连高僧都敢杀,纵火烧佛寺,更何况他们区区禁军?
第七十八章 该章节已被锁定
禁军们犹豫不定,都不敢迈出第一步。
领头的暗骂一声,“还不冲上去!”
禁军们纷纷表示,“头儿,要不你先上?”
“我!”领头的被噎住,气急败坏的呸了一声,“我上个屁!”
闻言,其中有个公子哥实在绷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随即嘲笑的说了句,“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