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迄今为止,陛下还没对谁那么上心过,必真只怕陛下会破了例,把忍冬带进勤政殿。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容均不假思索道:“仪鸾殿。”
必真轻叹一声道:“是。”
侧过头去小声吩咐荣发:“让太医火速到仪鸾殿,另外,今天发生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荣发慎重的点头。
第128章 隔人隔心 金麟岂是池中物
皇后娘娘近日有些头疼,阴雨连绵,。身上也跟着不舒爽起来。
太医常年伺候着,几乎日日问安,就差没在永乐宫安营扎寨了,永乐宫镇日里亦都飘着一股子药味,皇后好面子,大部分时候,要么免了请安,要么众人坐坐便散。
一大早的,听说神官莫名其妙的跳楼,皇后的眼皮子便开始跳个不停,心里不安极了,派人前去处理,之后传信到未央宫,回禀的人竟迟迟未归。
皇后着人去打听,说是未央宫被围的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皇后拉着流苏的手,担忧道:“你说,这前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就戒严了呢,神官又……唉。”
宫中事无巨细,她这个皇后总感到无力。好像这座宫殿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只是住在属于皇后的宫殿里罢了,至于犄角旮旯里到底藏着什么,谁又躲在暗影里,她稀里糊涂的,看不真切,甚至一无所知。
流苏用手蘸了瑞脑香在皇后的额角轻轻按压:“太医们总说让娘娘您切勿多思,免得伤了凤体。奴婢以为倒是不错的。您呀,就是忒操心。”
“既然贵妃和德妃那么爱管事,便由着她们去呗,横竖她们越不过您这个正宫皇后,您何苦与他们怄气。”
皇后阖了阖眼,心烦不已:“你不懂,没有牢牢地握住手里的权柄,总是觉得不踏实。”
正说着,德妃来请安了,顺便带了药膳,皇后叹气道:“我原不喜欢德妃,她育有长子,早先又在府里打理庶务多年,我一心想压她一头,便忽略了旁的,结果看走眼。唉,若有一日我无福,便只有把后宫交到她手里了。”
“娘娘快别说这等丧气话。”流苏安慰道,“您这些年也是被贵妃给熬得,又因为思太子的缘故,才搞成这样。好在日久见人心,总算看清楚德妃是个明事理的,不会捣出什么风浪。”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煞费苦心。”皇后懊悔道,“都怪自己年少轻狂,听信了贵妃的鬼话,以为德妃是个抢阳斗胜的,明里暗里与她绷了那么久,白白让贵妃捡了个便宜。”
“奴婢看,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流苏幸灾乐祸道,“您瞧贵妃娘家干的好事,陛下可嫌弃她了。如今贵妃除了应付太妃们,几乎不出门,也不管事。虽说是做给陛下看的,但到底伤了元气,这些年的经营算是付诸东流了,可见陛下心中有娘娘。”
皇后的脸色终于好转,宣了德妃进见。
德妃带了北芪沙参玉竹乌鸡汤,并亲自伺候皇后用下。皇后问她晓不晓得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德妃为难道:“要说知道,咱们派个人过去总能打听到细枝末节,可主子娘娘也明白,陛下最忌讳这个,所以不如不晓得。”
德妃跟在皇帝身边久了,最是了解他的脾性,皇后还没出嫁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汝南周氏仗着自己是名门,义勇侯家的嫡次女,嫁到王府之初还有些端着,孰料王爷径直将她丢在一边,就跟熬鹰似的,生生的把周氏的锐气磨掉了,主子爷说一,她绝不敢说二。
皇后和德妃两人相顾,倒是难得的贴心和睦起来,没了隔阂,许多话便都可以说个通透。
德妃想了想道:“娘娘,嫔妾倒还真有个消息,不知是不是和未央宫有关。”
皇后道:“你且说与本宫听听。”
德妃斟酌着开口:“主子娘娘是知道的,悫嫔与嫔妾素来交情不错,今日妹妹去见了悫嫔,她宫里的人都坐立难安,说是……说是忍冬跑了。”
“忍冬跑了?”皇后诧异。
“是。”德妃深吸了口气,“这女孩儿我初次见着便觉不凡,悫嫔这段时间照顾着她,嫔妾不知这当中有什么用意,毕竟是陛下吩咐的,大伙儿照做便是了,但是这丫头早上竟跑出去了,还是去了前头,而今娘娘又说到封锁。娘娘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周氏稳重,能说出这番话,皇后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皇帝对这个救命恩人是很看重的。
便道:“忍冬的身份与别不同,做宫女的确委屈她了,这话也只对你说,你一人知晓便可,其他人不必懂得。”见德妃颔首,皇后才继续道,“她对陛下有救命之恩,莲妃和容妃不知从哪里听了一些浑话,去找了她的麻烦,这才触了龙鳞。你可要警醒着点。咱们都是后宫内宅的妇人,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些年,别在无谓的小事上跌跟头。”
“原来是这般原委。”德妃恍然大悟,“娘娘的意思,嫔妾明白了。不过即便是陛下当真看上了她,也无可厚非,所以悫嫔一直尽心尽力的照料着她。”
“悫嫔是个好的。”皇后抿了口上好的君山银针,在嘴里含了含,默默地吐进渣斗里,再用帕子抿了抿嘴,刚要说话,外头太监打了帘子进来,带进一股子冷风,忐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未央宫传来消息,说是忍冬姑娘受了重伤,生死未卜,而今在……在仪鸾殿歇息呢。”
皇后与德妃俱是一惊:“你说什么,在哪儿?”
必安重复道:“在仪鸾殿……”
德妃眉头紧锁,皇后郁闷的扶着额头:“唉,这下好了,人走不了了……”
“走不了啦——!”
皇后烦躁的甩下护手:“都怪莲妃和容妃,没事跑去招惹她做什么!陛下马上就要送她出宫去的,和神官都说好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们还要做手脚,真当宫里人都是傻子嘛!”
德妃一听,隐隐明白过来,附和道:“容妃也就罢了,一个异域贡女,本就低贱。莲妃怎么也跟着起哄呢,好歹是忠勤伯府出来的小姐,身上竟没有半点世家贵胄的风范,与容妃厮混在一起,四处散布流言,不知所谓。”
“咱们陛下重情义,不会放任忍冬生死不顾的,眼下把人带进了仪鸾殿。”皇后叹气,哀怨的看着门的方向:“本宫还从没有住过仪鸾殿呢。”
德妃比皇后镇定,问必安:“陛下可有什么指示吗?”
“暂时是没有。”必安道,“不过忍冬姑娘住进仪鸾殿,阖宫都传遍了。”
“若要人不知,后宫不会有一个人知道,后宫若是都知道了,那必然是陛下的授意。”
“看来……”德妃觑了皇后一眼:“咱们又要多一个姐妹了。娘娘不妨早做准备。”
皇后已显倦态,德妃便对必得道:“你跑一趟钟粹宫,去把悫嫔娘娘请来,就说本宫有话要问她。”
悫嫔从忍冬跑出去那一刻便做好了准备,一听来意,却还装作懵懂不知,怯怯的问必得:“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可有说是为了什么吗?”
必得不敢多言,悫嫔只得讪讪的上轿,好在雨停了,一路过去还算顺遂。
向皇后和德妃行礼,悫嫔尚未落座,皇后便亟不可待的挥退了服侍的一干人等,只留下德妃和几个心腹,问她道:“你可听说忍冬的事情了?”
悫嫔叹了口气,回道:“嫔妾应该早来向皇后娘娘回话的,只是嫔妾并不知忍冬是和陛下在一块儿,直到未央宫下旨,追封祥贵人为祥嫔,嫔妾才猜测,忍冬大抵是去请陛下做主了。”
“怎么说?”皇后细问。
悫嫔道:“娘娘,祥嫔的死有蹊跷。”
悫嫔把她和忍冬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只是隐瞒了关于仙罗王室的一部分,皇后震惊道:“竟有这样的事!贵妃害祥嫔做什么?”
“听忍冬说,她们来大覃的路上,和崔家人有一些龃龉。要嫔妾说,真是碎末的不能再碎末的锱铢小事,可是贵妃娘家不依不饶的——听说,贵妃的娘家,霸占了一整条主道巷子,当时还是敏华翁主的祥嫔过不去,就没法进宫,双方僵持不下,后来崔家虽然让步了,这个仇却结下了。祥嫔的性子嫔妾是知道的,活泼趣致,没什么心眼,可不就被人轻易算计了去!可怜她年纪轻轻的,都没来得及侍寝。”悫嫔面露悲伤,“忍冬是跟着她从仙罗过来的,情谊自不比一般,为了她的身体,嫔妾一直瞒着她,可是……”悫嫔小心翼翼道:“哭灵的人太多,吵到她了,她便过来查看,一下哭晕在灵前,之后便冲了出去。”
皇后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敢情……还是本宫派人哭灵惊动了她?”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懊恼。
悫嫔忙道:“不是的,娘娘。怎么会是您的错呢!您身为中宫,打理六宫事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实在是意外,再则,唉,纸终究包不住火罢了。”
“那目下的形势,你怎么看?”德妃问悫嫔。
悫嫔微微一笑,也不掩饰:“德妃姐姐既然问起,嫔妾便大胆直言了。”
“要我说,忍冬留在后宫反倒是好事一件。”
皇后不语,德妃亦沉思。
悫嫔接着道:“娘娘想,后宫里多少年没新人了。莲妃和容妃为非作歹,贵妃有又绵里藏针,咱们本本分分的,却被逼得无处安生。嫔妾适才听皇后娘娘所言,忍冬似乎和陛下有不解之缘,而容妃和莲妃无疑是开罪了她,正好!娘娘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忍冬便会替您了结了她们,您担着您的贤名,隔岸观火便是。”
德妃点头,劝皇后道:“此言不虚。木已成舟,皇后娘娘不必过于挂心,祥嫔是被贵妃害死的,娘娘还怕忍冬不肯为您所用吗?照嫔妾看,她一定愿意为娘娘效力,届时就算没法拉贵妃下马,恶心她一把也是好的。”
皇后被德妃逗笑了,拉着她的手道:“你最是中规中矩的,这些年难得听你说一句这样的话。可是教贵妃气急了吧。”
“还不是为了娘娘嘛!”德妃笑道,“嫔妾想着,陛下看重忍冬,娘娘就捧着忍冬,娘娘越是捧着,陛下越是欣慰,贵妃心里越不是滋味,莲妃和容妃只怕睡觉连做梦都不敢了。娘娘的威势,不怒自施。”
德妃和悫嫔如此一劝,皇后又是个善性的,很快便不介怀了。
两人携手出了永乐宫,悫嫔问德妃道:“姐姐,皇后娘娘以前从不这样患得患失,如今这是怎么了?”
德妃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叹息道:“君恩如流水,韶华如风逝,还要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娇花一样的少女进宫,皇后再大的度量,也会难过的。”
“你呢,你所言当真如你所想?”德妃试探的问悫嫔。
悫嫔岂有不明白的,冲德妃莞尔一笑:“娘娘,我说的话倒还真不是假的,但我也有私心。”
“莲妃和容妃为什么要闹忍冬?娘娘想过没有?”悫嫔不待她回答,便道:“陛下真宠幸一个宫女又怎么了?谁管的着!”
“可偏偏是忍冬!”
“是啊。”德妃感慨:“金麟岂是池中物。”
“品貌不俗,心性坚韧,胆大果敢,还细致谨慎。”
“这样多的优点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她除了门第不高之外,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所以莲妃和容妃才急了。”悫嫔道,“连陛下一向另眼相看的秀贵人都急了,本以为秀贵人会没事,谁知竟被陛下发落了。您说忍冬在陛下的心里是怎样的分量?”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对上的好。”
“再者,我也要为我们的孩子考虑。陛下数年未进后宫,也不曾见容妃和莲妃闹得这般厉害,她们为的什么?姐姐想过没有?”悫嫔顿了顿,“还不是知道公子们都大了,想要争、一、争。”最后三个字她刻意咬重。
德妃凝神看着她。
悫嫔当做没看见,继续道:“我对皇后娘娘说的是真话,可我也盘算着,若是能除了容妃和莲妃,便只有姐姐的大公子了。”
德妃道:“怎么便只有他了?”
“不是还有你的泓善嘛!”
“我是不会与姐姐争的。”悫嫔真诚道,“不管姐姐信不信。我在后宫被容妃欺负,是您庇荫了我多年,我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况且,泓善这孩子也胆小,嫔妾不想他卷入阴谋争夺之中,相反,大公子智勇双全,我只盼有朝一日,大公子能护着泓善,像从前一样便好。”
德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对我的心,我记着你的好,但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嫔妾明白。”
两人走到了长巷,一个往长春宫,一个往钟粹宫,分道扬镳。
第129章 坐困愁城 宸贵人
仪鸾殿有最好的澄泥金砖,铺的严丝合缝,走在上面,如同行在结冰的湖面,影影绰绰,能看出人的倒影。秋冬之后,再铺上红锦地衣,烧上地龙,青玉灵芝纹的鎏金大鼎里烧的苏合香闻起来清新之中夹了一丝暖融。
一层又一层的纱帐,夜里放下来,裹住里面安歇的人,到了白天,就用金钩挂起来。
头顶上是九瓣莲的龙凤呈祥藻井,美轮美奂。
可惜,这一切,躺在福寿云纹的帐幔里的红衣都看不见。
她自那日大雨中从台阶上滚落,再度不省人事。
皇帝伤的比她重,但都是外伤,至于红衣,其实只是后脑勺磕着碰着了,经太医们检查和女医们亲自包扎,本是没有大碍的。可不知为什么,红衣就是不醒,这一睡又是十来天,直到了冬月里。白芷和豆蔻日日来给她换药,看她身边来来往往的有专人服侍,心里羡慕她有大造化,又感慨她命运多舛。
必真特地吩咐人把红豆粥煮的稀烂,加了桂圆和红枣,都是补气血的,熬足几个时辰,再把残渣滤干净了,只留下细细水水的汤,让宫女扶着红衣一点点喂进她嘴里,一日几次,人还是逐渐消瘦。皇帝眼睁睁看着,脾气愈来愈焦躁,把太医院的人骂了几轮,后来还是老太医亲自出马,说红衣脉象波动不大,只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心气起伏,胸中郁结不散,经络不通的情况下,受了外创,导致脑中滞有淤血,需得长期施针,方有苏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