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他生下来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在巷子里和野狗抢食,而李元琅就锦衣玉食,坐拥天下,以后还会有岳红衣相伴!
他却由始至终孤零零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未央宫,仿佛在诉说着不可侵犯的皇权。
神官眯了眯眼:“李元琅,这世上总有些事不能尽如人意。”
“你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言毕,他抽出一柄匕首,望着已经到摘星楼底下的红衣,凄清一笑:“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你以后会过的很好。”而后毫不犹豫的,朝自己的下体扎去。
红衣抬头,雨像在那一刻都为谁停住了,他看到神官常穿的那件袍子,上面绣着一只仙鹤。
从天而降时,像大鸟张开了羽翼。
‘砰’一声,跌落在她面前。
周围的人尖叫四散。
鲜血在雨水里蔓延开来。
红衣就站在几步之外,她听到神官痛苦的呻吟,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后,颤颤巍巍的上前去扶起神官:“大人。”
神官的嘴角冒着血泡,仍坚持道:“叫我玉衡。”
“玉衡。”红衣扶起他。
神官冲她笑笑,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但在附近的小丫鬟们一个个张着眼睛好事的观望着,如同在说:看呐,就是他们两个,她就是那个和神官苟合的女子,不要脸!
他的手最终放下,喘着粗气,从自己发尾上解下长年累月佩戴着的一颗宝石,红衣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就是用这个束发的,只是当时散发着幽幽冷光的蓝宝石,而今却通体泛黄,更接近于琥珀色。神官张了张嘴,容色歉然。
红衣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道:“是我对不起您。”
神官释然的一笑:“这个送给你。”
“别……忘了我。”
“如果有来生……”他扯住她的袖子,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红衣哭着浑身发抖:“嗯。”
第127章 仪鸾初现 注定有一劫,会要了他的命……
神官的身体忽然变轻了。
灵魂好似在那一刻离体。
红衣握着带血的宝石,目光怔怔的,不知所以。
太多太多人离开她了,以死亡告终。
她不知道死亡是不是最后的终点,但是她不懂为何每次她都是被留下的那个?
神情也是木木的。
灵台郎走到她身边,撑了一把伞罩在她头上,轻声道:“以前我不懂神官为何总是绑着这颗宝石,又不是顶好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说他命里有一劫,是桃花劫,渡的不好的话会要了他的性命。大人觉得很可笑,他本不是信命的人,但身在其位,由不得他不信。遂每每将玉石带在身上,以此自省。也许在旁人眼中,大人冷清,冷情,但我知道,大人对你,从来不是这样的。近日时常见他对着宝石摩挲,原来是蓝宝石已变色。你可知为何?”
红衣浑身一震。
灵台郎继续道:“大人动情了。身为神官,最重要的就是理智,即便是身边的亲人要死,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可强求,不可妄自逆天改命。但他总是不忍看你受苦,琥珀色意味着他不愿意再听天由命。所以大人把石头送给你,把命也送给你。为了保住你的清誉,更是以死佐证。若你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辜负大人为你做的。”
轰隆隆的雨在耳边,灵台郎的话居然清晰地一字不落的全传进红衣的耳朵里。红衣握着宝石,对灵台郎道:“好生安葬了大人。”
灵台郎并不听命于她,却鬼使神差的垂头道:“是。”
红衣起身走了。
她拿着神官的腰牌,顺利的过了景运门。
守在门边的侍卫都穿上了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看到她孤身过来,纳闷道:“姑姑您那么大的雨还去前朝,是有急事吗?”
红衣闷闷地‘嗯’了一声,容色冷肃,侍卫们便也不好多说,放行了。
钦安殿,武英殿,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到了体仁门,但这回可没那么容易了,因为进了体仁门,就到了未央宫广场。故而看守格外严格。几个侍卫都是带刀的,红衣出示了腰牌都没用,侍卫们各个用狐疑的眼光盯着她,反复道:“没有陛下的召见,擅自不得入内。”
“可是容妃不也进去了吗?”红衣用不屑的口吻道,“还被陛下赶走了呢。”
“那能一样嘛!你一个奴婢居然敢和容妃相提并论!”侍卫急赤白脸道,“容妃娘娘有权去尚书房探望小皇子,你一个奴才凭什么。”
红衣抬眸冷冷盯着侍卫,守门的被她看得一惊,赫然发现她身上竟有血渍,立即大喊道:“你想作何!速速回去,否则休怪我等无情,擅闯未央宫等同行刺,是死罪。”说着,便要拔刀,但是红衣的动作快过他,按下戒指上的机簧,抽出一根长长的银冰鲛丝,将侍卫手里的刀牢牢缠住,侍卫不防,没想到红衣真的有一手,刀被顺利拖了出来,落到红衣手上。侍卫反应过来的时候,红衣已经冲出包围圈,提着刀,朝未央宫广场上跑了过去。
侍卫们怕惊扰了皇帝,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小声低叱。
红衣如一条游弋的丝蛇,直窜到了汉白玉台阶上,她气喘吁吁,一步一步向上,身后的侍卫追来了,眼看她靠近宫殿,各个惊慌失色,其中一个奋力一扑,将她扑倒在台阶上,扭住她的手臂,不许她再前进。红衣冷笑一声,把刀架在脖子上:“来啊!我就在这里抹了脖子,说是你砍得,我不怕血溅未央宫,就怕你没有命和陛下交待。回头陛下问起,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死,嗬,反正我死也要拖一个陪葬。”
“来啊——”红衣大喝,刀刃朝着脖子又近了几分。
“哎哟我的姑奶奶!”必真是认得忍冬的,心里急煞——怎么好端端的跑出来了?
这下大雨的,淋病了可怎么好......
“忍冬叩见陛下。”红衣对着勤政殿的大门跪下,高声喊道。“忍冬参见陛下,陛下龙吞四海,寿与万岁。”
必真伞都来不及打,着急忙慌的步下台阶:“忍冬姑娘,您怎么来啦,您该好好的在钟粹宫里养伤啊。”一边挥退红衣身边的侍卫,让他们滚远点:“忍冬姑娘也是你们随意碰的。咄!到四角守着去,没事别过来!”
红衣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继续冲着门叫唤。
勤政殿内的容均手持狼毫,听到她的声音,一滴墨落下,生生毁了一幅字。
他烦躁的将纸揉成一团,负手向外走去。
只见苍茫雾雨里,红衣小小的个子,跪在台阶上,头发淋湿了,正胡乱的耷拉在她额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必真又匆匆折返,到皇帝跟前,躬身回禀道:“陛下,忍冬姑娘来了,这弱质纤纤的,再淋下去……”必真知道规矩,不能请忍冬进殿,斟酌再三后,道:“要不奴才去给她……”
“不必了。”没待太监把话说完,容均一脚迈进雨里。
必真‘啊呀’一声,追在后头:“陛下,陛下使不得。”
容均走到红衣跟前,伸手拦住了必真,必真只得立在不远处干着急,一边使眼色让荣发去取了伞具来,万不能伤着陛下的龙体。
容均看她把刀横在脖子上,又气又急,上前去一把抽掉她手里的刀:“你这是做什么!”又舍不得真恼她。
他穿着玄色大氅,赶紧脱了将她一把包住:“别闹了。”
冬雨阴寒,红衣冻得浑身发抖,唇色发白,她仰起小脸,面上硬挤出一丝微笑:“你要了我吧,嗯?”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容均的手一颤。
红衣抓住他的大掌:“你要了我吧,行吗?”
“我都来求你了,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吧?陛下!”
“陛下你为什么不说话?”红衣紧盯着他,“是自荐枕席的女子太多了,您忙不过来?”她的嘴角漾起一股嘲弄:“也是,宫里的娘娘那么多。”
“难怪您之前百般推诿,还说配不上我,其实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吧。还是你怕,怕我知道了真相会杀了你报仇。但是那怎么可能呢?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杀得了你?你也太高估我了。亦或者,太低估了你自己。”
容均任由她讽刺,也不言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觉得对不起我吗?你夜里睡觉床头没有冤魂来索命吗?”红衣气到伤心处,双目通红:“对了,我干嘛要和没有良心的人谈良心。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根本不懂得真心的可贵。”
“所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眼见我为你沉溺,还与我纠缠不清。”
“红衣,红衣。”容均双手抱住她的脸颊,正视自己:“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有心要骗你。”
“你第一次跟我陈冤的时候,我就要带你回去,你知道的。之后我派了几波人去仙罗找你,姓高的却交给我一坛子骨灰,说那是你。直到善和行宫再次遇见你,我才确定你还活着——红衣,算我求你了,别再折磨自己了。我知道你苦,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你要我的命吗?”他深深的望进她的眼睛,“你非要了我的命不可吗?”
“不。我不要你的命。”红衣摇头:“我只要你帮我。”
她双手环住他脖子:“我已经认了。凭我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毋宁说崔氏,就连容妃和莲妃都能轻易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借你的手,我才能杀死他们。只有皇恩天威,才能将他们碾成齑粉。我于是过来把自己献给你。你怀疑我的诚意?”
这可能是容均这辈子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也是最让他难过的话。
他喜欢的姑娘,明明也喜欢他,却要用她自己,来换取他手中的权力。
他们之间的感情,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比碎了还难堪。
“别胡闹了,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也放下这里边的恨。出去海阔天空。至于你的仇,你的怨,我会替你报的。跟玉衡走吧,我与他说好了。”容均又仔仔细细端详红衣,关切道:“你身上怎么有血呢,是哪里受伤了?”
“你到现在还假惺惺!”红衣怒目而视,“你这个虚伪小人,你连高士修都不如。”
“高士修辜负我,他好歹敢认,你呢,你口口声声说让神官带我走,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红衣咬唇,“不过是有心人故意散布谣言,你便为了天家颜面,逼死了神官。死还不够,你还要他自宫以证清白。你不觉得这样欺人太甚了吗?”
容均一愣,他并不知道神官过身的消息,他回头望了必真一眼,瞧见有人递了一张条子给他的大太监,大抵说的是这事。
容均说:“我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红衣的尾音上扬,带着一丝尖锐。
“我真的不懂,你害死神官,无非是要我留下来任你为所欲为,那我现在都来求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红衣含泪望他:“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天上的雨不停,浇的人满头满脸,浑身没有一处是干的。再华丽的袍子,此刻在红衣眼中也不再耀眼刺眼,不过是一块湿答答的布。就像容均,白月光也成了地下尘。
他的声音嘶哑:“敏华的事,我知道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张氏已今非昔比,她刚刚为肃王诞下一个女儿,肃王喜爱异常,替她起名‘盛寿’。因为孕嗣有功,张氏被封为正一品‘禧嫔’。”容均娓娓道来,“仙罗的后廷,张禧嫔现在基本上一手遮天,势力甚至蔓延至前朝。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已查悉,丽太妃不想庄柔下嫁仙罗,便联合了贵妃来害了敏华。而贵妃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张禧嫔的授意,张氏如今日火中天,她不要再多一个人去分她的宠。你明不明白?”
“不要再牵扯到任何人的恩怨里头了。敏华与你是要好,但你不必为了她赴汤蹈火。你不欠她的。”
看红衣哭倒在自己怀里,容均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敏华走的冤,我知道,会追封她为‘祥嫔’,从葬陪陵。远在仙罗的梁贵人,朕也会派人前去多加照顾的。”
“你就不要再卷进去了。忘了吧……忘掉张禧嫔,忘掉安贵妃。”
“可我已经身不由己了。”说完,红衣冷不丁的凑上去,堵住他嘴唇,容均怔住,半晌把她推开,她果真倔强,像是铁了心,明明不懂男女情事,还要固执的不撒手,咬住他嘴唇也好,容均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最后是她累了,气喘吁吁的放弃,委屈道:“你闹成这样,闹得满城风雨,神官又死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办?你还不肯要我。”
“你不肯要我……”红衣哭的很伤心。
容均抱住她:“嘘,嘘,别哭。”
红衣突然感到疲惫,她双手揪住容均的衣襟:“你为什么不肯要我!”语气里说不清到底是不甘还是幽怨。
而后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后仰倒,台阶足有几百层,摔下去不死也残废。容均心口一窒,张开双手双脚,紧紧环住她,于是两个人一起从丹陛上滚落。为了护着红衣,避免她受到伤害,以至于落地的时候,容均的额头鲜血直流,再看怀中的红衣,尚有一丝气息,只是容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到手上粘糊糊的,张开五指一看,满手的血。
红衣静静的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后脑勺慢慢的一点一点渗出鲜红。
容均的眸色一缩,厉声道:“传太医!”
太监和侍卫们忙做一团,有人帮忙抬起红衣,有人把拔腿去太医院。
必真道:“陛下,把忍冬姑娘送往……”
他们陛下怎么待忍冬姑娘的,他这个大太监看在眼里,是再清楚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