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九尾窈窕
时间:2022-01-06 11:54:37

  但她心里更不安和惶惑的是另一件事。
  府里每一天,都有人在讨论景福宫动乱和世子与闵氏一族交锋的始末,红衣不关心朝堂争斗,却免不了担忧世子的安危,何况还听说大王早就病了,只是秘而不宣。
  这话跟锤子一样打在她心上,她洗米的时候也走神,熬汤的时候也走神,煮饭的时候直接煮成了锅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纠结着一件事——世子那天来找她,正是大王病重之时?
  他面容憔悴,是守在大王跟前伺进汤药的缘故?他这个要防,那个也要防,心力交瘁。然而她浇了他一头一脸的水。
  她心里有点难过,这辈子和世子没有缘分,也不能如此践踏别人的情意。尤其对她来说,这世上真心待她好的人本就不多。
  她问厨房的大娘们,男人为何会对一个女子的恶言相向,拒绝,还有各种小脾气和怒火都无条件的包容呢?
  大娘们笑她小媳妇想男人了……闹了她一个大红脸,连连摆手说没有。
  后来大娘们说:“我跟我那口子就是这样的,当时他等在我们村口,我放了野狗去咬他,咬了他一屁股,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还是没舍得骂我一句,伤好了又巴巴的来寻我。照顾我爹我娘,我弟弟妹妹,连带那条咬了他的狗。这种不害臊和不知羞耻的精神最终打动了我们全家上下,行吧,我就跟他过了,唉,瓦匠就瓦匠吧,横竖我也不是什么闺秀。大家扫帚配簸箕,天残地缺。”
  红衣闻言,沉默良久。
  之后有一天,借着出去采买的机会,她疯也似的跑到了景福宫。
  一头一脸的汗也不及擦,风一吹,打了个哆嗦,都忘了自己病刚好,只顾着喘气,愣愣的看着紧闭如铁桶的宫殿。
  光化门广场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虽说世子有言在先,弃械投降不杀,可是知情并参与谋反的,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一连几日,光化门广场上侩子手的刀没有停过。
  老百姓远远地看着就绕开了,没有人敢上前。
  只有她,在门前左右张望,最后壮着胆子靠近门洞,塞了银子到守卫手里,与人攀谈道:“差大哥,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进水房看看家姐。”
  守卫道:“你家姐是水房的宫内人?”
  “是。”红衣小心谨慎的回答。
  “那也不行。”守卫把钱塞进胸口的兜里,“如今宫内外四处戒严,别说是宫女了,就是达官贵人进出都要有手令,你好大的胆子,敢来宫门口肆扰!识相的,赶紧离开吧。我们不与你计较。要是再敢纠缠,就有谋逆的嫌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要混进去刺杀世子的奸细!”
  “不是的,差大哥,你听我说,家姐病了,我想看看她,一眼,就一眼。我不是乱党。”红衣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她突然感到难过,原来世子不找她的话,她想要找到他是那么难。
  红衣耷拉着脑袋,在广场上徘徊良久,眼看天色将暗,正打算走了,忽然看见一顶小轿过来,帘子掀开,竟是金府院的夫人,也就是世子嫔的母亲。
  红衣赶忙上前行礼道:“夫人,奴婢见过夫人。”
  贞敬夫人纳闷的看着她,一旁的下人喝道:“呔!哪里来的贱民,走开,夫人急着进去探望嫔宫,不要挡了夫人的道。”
  “奴婢并非有意阻挠夫人。”红衣急切道,“夫人,夫人,是我。”
  贞敬夫人斜了她一眼:“你是谁?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贱民。”
  “是我,我是张福如的朋友,我和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红衣道,“夫人您仔细想想?”
  谁知不说张福如还好,一说张福如,贞敬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红衣骂道:“没脸没皮的贱民!竟敢将我们未来的中殿与张氏那个狐狸精相提并论,那贱人在我女儿大婚之日给了她如此大的羞辱,害的她成为都城百姓口中的笑柄,要不是看在邸下的份上,我岂能容她到今天,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来上典这里攀亲带故!滚!”
  下人们于是一齐动手推红衣,红衣抵挡不住,一个趔趄,被推倒在地,红衣跪地求道:“夫人,夫人,您听我说完,我没有对世子嫔不恭的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
  红衣吞吞吐吐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半晌,斟酌着开口道:“想知道世子嫔娘娘身体好点了没有?请夫人捎个口信。”
  贞敬夫人充耳不闻,冷哼一声,携着几个仆从耀武扬威的入了宫门。
  接着,似乎是和谁打了个照面,火气更盛了,直接在宫门口就骂骂咧咧起来。
  红衣循声望去,发现是个圆脸的中年男人,生的一团和气,对贞敬夫人也毕恭毕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恭敬,贞敬夫人越是火大。
  不关红衣的事,她便没有在意,叹了口气,试图站起来,然而脚踝在推搡中崴到了,她只得忍着疼,用手揉了揉。
  “姑娘你为何独自一人徘徊于此处?”低沉的的中年嗓音谦和的问,“赶紧速速回家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红衣抬头,是那个被贞敬夫人喝叱的中年大叔,正含笑望着自己,她连忙道:“是,多谢大人提醒,奴婢这就离去。”
  中年男子看她惶恐,虚虚抬手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对了,你怎么自己一人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红衣看他没有恶意,朝服又是蓝色,蓄着短短的胡须,貌似是堂上官,心中蓦地一动,嗫嚅道:“大人……”
  中年男子仿佛料到她有所求,和蔼道:“我有个侄女比你大不了几岁,撇去身份,你叫我大叔也没什么不可以,我不是金府院的夫人,没那么大的脾气。我适才见你企图与夫人攀谈,还说要带什么口信,可是有什么急事?”
  红衣赧然,捏着裙子,羞答答道:“我……我……”她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抬头道:“我想找世子。”
  她澄澈的双眼不含一丝杂质,就这样不假掩饰的说出来意。
  中年男子愕然:“你?”
  “找世子?”他上下打量这个小姑娘:“就凭你?”
  他的笑无端收敛几分:“你来找世子,所为何事?世子地位尊贵,怎会是一般人随意想见就见得呢。”
  红衣结巴道:“我,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就是世子帮过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听说宫里出了大事,心急如焚,便吩咐我前来看一眼世子是否安好。我贸贸然找上贞敬夫人,确实唐突了。”
  中年大叔意味不明的一笑:“世子正是烦扰的时候,你家小姐有心了。你可以回去答复她,世子并无大碍,就是劳心劳力,毕竟西人党还没有彻底除净,世子仍有危险。对了,你有什么话……哦,或者说你家小姐有什么话——倘若你信得过我的话,不妨告诉我,本官可以向世子转达。”
  红衣满脸羞红,她觉得大叔其实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根本是欲盖弥彰啊,她垂头小声道:“那倒没有。就是想知道他好不好……”
  红衣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为这点小事麻烦大人,实在是过意不去。我,我也知道强人所难。”说完转身要走。
  中年大叔喊住她:“嗳,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世子问起来,本官要怎么答?”
  红衣犹豫了一下,灵机一动:“我叫棠棣。”
  “棠棣花?”中年大叔重复了一遍,“是……海棠花的意思?”
  红衣一时也说不清,随口道:“差不多吧。世子他知道的。”言毕,朝中年大叔深深鞠躬,而后捏起裙子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跑走了。
  中年大叔站在原地,捻着胡子道:“棠棣花……棠棣花,呵!”他望着红衣飞奔而去的身影,“哪个正常人会叫棠棣花,真当我是傻得吗?!”
  他上了轿子,本来想径直回去的,思索再三,让车夫掉头,转而向世子府。
  门房一见了他,笑呵呵道:“张大人,您今天怎么得空来了?哦~~~~一定是来看张内人的。”
  张瑄嘴角一勾:“也许不久,就不是张内人了。”
  “是,那是!”门房殷勤的领路,“邸下仰仗张大人,看来不久的将来,小的们要改口叫张淑媛了。”
  “淑媛?”张瑄唇边的法令纹陡然深了一些,“小小的淑媛就够了吗?”
  张瑄用一种叵测口吻对门房道:“淑媛?你怎么就确定是淑媛而不是昭媛,淑容,昭容,又或者淑仪,昭仪,贵人,甚至……”张瑄重重道,“正一品嫔呢!”
  门房一惊,好大的口气!
  面上却不露声色,恭维道:“是,是,正一品嫔,到时候还请张大人为小的美言几句。”
  张瑄朗声大笑,迈着得意的步子往里走,去见住在偏殿的张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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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提到的一些,比如盘花草发式,就是再不是少女了,是女人了,要把头发绕起来的那种发型。
  手母就是,专业的造型师&美容师
 
 
第38章 四面楚歌   她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
  张福如一听事情的经过,蓦地肃然:“叔父,您适才说的那姑娘叫什么?棠棣花?”
  “那姑娘是不是十三、四岁大,操着大覃口音。”
  张瑄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年纪倒是相差不大,大覃口音却是听不出来,怎么,你认识她?”
  张福如紧声道:“是了,一定是她。她在仙罗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就学会了掩饰大覃的口音。而且除了她没有别人!叔父——”张福如凑过去与张瑄道:“叔父明日可否为我带一本大覃的《诗经》?”
  “《诗经》?”张瑄不耐烦道:“你又不是男人要考科试,读《诗经》干什么!女儿家,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看两本春画,研究研究怎么抓住男人的心。”
  张福如被他说的满脸通红,春画就是春宫图,一般女子谁会有那个东西!
  即便是云韶府,也是收起来的,直到童艺们要盘花草发式前才拿出来由训育妈妈细细的讲。
  张福如道:“我想看看其中是否有一篇说棠棣花的。”
  “棠棣花……不就是说兄弟阋于墙的。”张瑄不甚在意的掸了掸官服。
  “不,一定不止这样。”张福如单手握拳,“世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她提到棠棣花,叔父,请您好好想想,《诗经》里可还有其他关于棠棣花的记载吗?”
  张瑄摸了摸后脑:“一把年纪记不清了啊……”
  “都怪我。”张福如懊恼:“当时情况紧急,没能记住世子念得全部内容。不然一定能查到。”
  张瑄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为什么,你一提到她,便如临大敌?不过区区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她爱慕世子,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你,世子大婚,宠幸的不是世子嫔而是你,多大的荣耀!整个汉阳城都知道。但事后呢?你竟然连景福宫都进不去。你是不是该操心操心你自己?”
  “进进出出总被人叫张内人很有脸吗?不觉得尴尬?难道一辈子困在世子府里当一个内人?”
  张福如郁郁道:“叔父教训的是,我也正一筹莫展。所以才会对那小姑娘格外留心,不是我杯弓蛇影,是叔父您……不知道这其中纠葛,世子与她——”张福如闭了闭眼,深吸口气道:“这件事只有我和世子知道……因为我,我是用了不能言说的,连世子都觉得蒙羞的伎俩才得以承宠的。”
  张福如伏案难过道:“如果不是连世子都觉得丢脸,怎会至今都不给我一个说法,并将我幽居此处。”
  “我连一个承恩尚宫都不算。进出都受到限制,哪怕赐我一个淑媛也好啊。”张福如觉得憋屈极了,用手捂住半张脸。
  “一个从四品的淑媛你就满意了?还特别尚宫?”张瑄‘嘭’的一掌拍在手边的剔红牡丹香几上。
  “你就这点出息?”张瑄道:“现在阖宫戒严,世子忙着治丧,当然想不到你。就是想到了,也不能做。你和世子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风口浪尖上,要是把你提上来,岂不是要了你的命?就算你不要命,世子还要脸。”
  “也就是说,世子对我,是另有安排的?”张福如满怀希望的看着张瑄。
  张瑄道:“没有把你赶出去,而是让你在世子府住下,至少证明世子不打算赖账。且他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安心等着吧。”张瑄冷冷睇她一眼,突然一把揪住张福如的领子,提到跟前道:“我的好侄女啊,你叔父我培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当一个小小的淑媛的。你要是只有这点雄心壮志,我会另外安插人到世子身边伺候。”
  “不,不!”张福如紧张道,她素来畏惧叔父,忙擦干了眼泪,赔着小心道:“叔父,我一定不会让叔父失望的。我能从云韶府爬出来,走进世子府,我没有靠任何人,靠的都是我自己,足以证明我的能力。请叔父相信我。”
  “那好。”张瑄精光矍铄得眼睛盯着张福如:“就继续用你那不可告人的伎俩,好好地把握住世子吧。不管是金氏也好,闵氏也好,都不得世子的欢心,你要做的就是让世子的目光无法从你身上移开,这就够了。”
  “至于那个小姑娘——”张瑄不住赞叹道:“确实是很漂亮,但也并非不可取代。”
  张福如哭丧着脸道,“叔父,世子待她别有不同,若非我知道其中隐衷,恐怕如今世子府都容不下我,所以她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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