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九尾窈窕
时间:2022-01-06 11:54:37

  “哦?”张瑄抚着胡子,“此人竟是不除不行?”
  张福如道:“叔父放心,我已有了除掉那丫头的全盘计划,但我需要叔父您的帮忙。只要她死了,就像叔父说的——其他人,不论金氏还是闵氏,凭她是谁,我都不惧的。”
  “说说看。”张瑄眯起眼睛,“你的计划。”
  “光海君。”张福如道,“光海君在消除西人党上襄助邸下有功,邸下很倚仗他,我出不去,请叔父代我去光海君府上走一趟,就说我要和他做一笔买卖。只要他助我登上嫔位,我也会保他永久的荣华富贵,甚至是前所未有,他想都不敢想的权力。光海君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答应我的。同时,我还要他帮我笼络一个人。”
  “谁?”张瑄问。
  “尹宝镜。”张福如侧头,“云韶府的伎女,尹宝镜。”
  “我想要光海君纳她为妾,拿这个和尹宝镜做交换条件,让她助我除掉岳红衣。”张福如的目光落在虚处,却十分狠戾,“无声无息,不留痕迹的除掉她。叫她永世不能翻身。”
  张瑄倏地起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张福如急了,红着眼眶喊道:“叔父,您虽是城中巨富,可闵维仁和金益谦没少给您羞辱吧,甚至他们的家属都能给您脸色看,这样的仇怨,您不想讨回来吗?”
  张瑄不紧不慢道:“正是为了讨回来,我才会在这里听了你那么久的废话,张福如,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否则……”
  “我一定会坐到嫔位的。”张福如坚定道,“正一品嫔,我说到做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的好侄女。”张瑄笑着拘起手指敲了敲桌案,“你那么有干劲,叔父我自然会照顾好你母亲。我已经让她从旧宅里搬了出来,再也不用受那婆娘的气。”张瑄笑的满脸褶子,“是不是很感激叔父啊?不用感激我,乖乖听我的话,答应我的事都务必办到,就是对我最大的报恩。”
  “叔父我以后可还要仰仗‘嫔宫’您——的权势呢。”张瑄笑着,大袖一挥,施施然走了出去。
  看着张瑄洋洋得意的样子,张福如绞着帕子恨声道:“和岳红衣相比,我更想除掉您,不过可惜,还不是时候。”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这些欺侮我的,全部踩在脚下。走着瞧吧。”
  她冷着脸,转身回屋。
 
 
第39章 一念三千   水深火热里,比谁都渴望真心……
  转眼,就到了出发去大覃的日子。
  本来大王薨逝,满城缟素,举国祭奠,但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抵达善和行宫朝见天子,大王的丧仪只能在草草了事中收场。
  一路上,还要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轿子是大红的,艺伎和优伶们也打扮的花枝招展,在世子的眼里,别提多刺心了。
  红衣看着烟秀、宝镜和承娘她们,在尚宫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上了轿子。
  御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人,红衣好不容易挤了一个位置,遥遥的,见到队伍的最前边,世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数日不见,身形瘦削。
  她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趁人不备,朝世子的方向狠狠的掷过去——‘嗵’一声,落在世子的马旁。
  红衣紧张的双手捏着衣带子,心里默念着:回头,回头……拜托你,回头……看我一眼。
  可世子仅仅下意识的侧了侧头,没有反应。
  红衣失望的努了努嘴,四周群情奋勇,于她就像一副古怪的画,她耷拉着脑袋,慢慢的从人群中抽离。
  就在那个瞬间,世子朝后望了一眼,恰好见到小小女子的半张侧颜——落寞的,还有几分凄然。
  拉动缰绳的手一紧,‘唓’一声,双腿夹紧马腹,一骑绝尘。
  
  云韶府最优秀的艺伎们一下子都走空了,生意顿时冷清了不少,府中的下人也懒散下来,没有宝镜,没有张福如,红衣的生活变得异常简单,简单到无趣,她不再忙碌,每天都失魂落魄的,常常一个人提着酒壶爬上屋顶看月亮。
  还记得世子说过,酒能忘忧,原来不是骗人的。
  她学会了喝酒,仰头一口饮尽,辛辣的酒水哗啦啦流进食管再窜进胃里,胃便火烧似的,周身暖起来,脑袋也晕晕的,她一边喝一边对月亮自言自语道:“以前我也独个儿来看你,并不觉得孤单,为什么现在好像怪怪的,少了什么?”她低头看剥了一帕子的栗子,嘀咕道:“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呀……”
  “你!”她伸手指着月亮,“对!说的就是你,你每天夜里升起来,千年万年不变,不寂寞吗?”
  “寂寞的吧……”她摇头晃脑的,捂住脸咿咿呀呀的,凑近了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很后悔呢,‘就算是个食言的坏蛋,我也……不该说你恶心,对不起……’莫名的,伤怀起来,脑中最后记得的只有黄真娘的诗,她在宝镜疏拢的那天唱过——相思相见只凭梦,侬访欢时欢访侬。愿使遥遥他夜梦,一时同作路中逢。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被人从屋顶上请下来,发现行首唬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她吐了吐舌头,捋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道:“大人。”
  梅窗将她拉到水池边上,指着水中倒影说:“你自己看看,都成什么样了!眼睛下那么大一坨黑圈儿,就快和你们大覃画册上那种叫白罴的动物差不多了,果然是一个地方来的。”
  红衣歪着头苦恼道:“大人,我没见过白罴,它长什么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真的和我很像,那也蛮可爱的。”
  梅窗被她气得笑了,扯着她的小辫子道:“我是在骂你,你有没有点自觉呢?跟我走。”
  红衣求饶道:“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一大早就起来挑水、劈柴、洗米、做饭……”
  梅窗半回身:“你……挑水、劈柴、洗米、做饭?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梅窗怜爱的摸着她的脸颊道:“孩子啊,这些都不是你该做的事。”
  “去吧,收拾收拾,跟我去山上小住几天。”
  红衣张大了嘴,训育妈妈道:“没听见大人的话吗?还不快去准备。”
  红衣‘哦,哦’的点头,小碎步跑开了,没多久又回来,到行首的兴盛楼下等着。
  身上扛着小包袱皮,跟着梅窗登上马车,到近郊的山寺挂单。
  红衣很奇怪,伎女还可以去寺庙里住?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来了仙罗以后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上山以后恨不得撒丫子就跑,但是行首走的优雅,她便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当一只小跟屁虫。
  到了寺庙以后,穿过天王殿,在大雄宝殿拜了释迦摩尼,又到侧边去给药师佛添了香油钱。
  梅窗问:“不去拜财神菩萨,怎么跑去拜药王?身体还不好吗?”
  红衣摇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求菩萨……”红衣有点不好意思,“我请他保佑大人你身体安康。”
  梅窗眉毛微抬:“别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拿了灵台郎的钱,对你没有恩惠。”
  红衣浅浅一笑,也不揭穿梅窗:“嗯,没有恩惠。”
  之后,梅窗让她一个人在山里逛了一天,翌日天蒙蒙亮,就将她从被窝里揪出来,带着她爬到山顶,太阳还压在云层里没有出来,站在高处往下望,一切都埋在雾里,山崖陡峭,直来直去,没有缓和的余地,山风凛冽,吹在脸上也毫不留情。
  石壁和石壁间的距离肉眼看着很近,一脚跨出去才知道远,踩空了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那是不能飞跃的沟壑。
  红衣站在崖边,直愣愣的往下看。
  心里有伤痕的人,看到山崖,会下意识的想到死。
  梅窗的手从身后搭在她肩上,轻声道:“是不是,人生中很有多次都在想——死了算了,实在太痛苦了,不如一了百了吧,太辛苦了,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红衣含泪点头。
  “那为什么不死?为什么咬牙倔强的也要活下来?”梅窗的声音简直具有诱惑性,“眼前就是个大好的机会!从这里跳下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用夜夜跑到屋顶上思念世子,不用懊悔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对他口出恶言,不用再纠结喜怒哀乐。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重新来过,多好。”
  红衣蹲在崖边,双手慢慢的握成拳头:“我……”
  不是没有想过死。
  从她母亲触柱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没有断过。
  可是母亲拉着她的手说:“红衣啊,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那是她父母的遗言,他们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还要求她顽强的活下去,为了让父母的死没有白费,为了让姆媪的心血没有白费,她一直咬紧牙关,在灵台郎把她丢在教坊那一刻,在烟秀一脚踩在她背上的时候,在大海里被张福如抛弃,濒临死亡的瞬息,在验身嬷嬷们分开她的双腿检查时而生出的那种羞愤……都让她的脑袋里不止一次的闪过‘死亡’的念头。
  可她无能为力啊,她是岳家唯一的活口,她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就像一叶小舟,在浩瀚的大海里,被大浪打来打去,无人来救,只能随波逐流。
  “难过就哭出来吧。”梅窗道,“哭出来,会好一些。苦苦哑忍,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又或者,喊一喊——”
  红衣跌坐在崖边,压抑的流着泪,双手趴着石壁往下——离死亡那么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只要下定决心,只要软弱一回……为什么不能软弱呢?为什么一定要坚强?太累了!跳下去就解脱了!
  “啊——”她放声大叫,眼角溢出汹涌热泪,指尖在石板上拉出细长划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真的好想回家……回到娘和姆媪的怀里,为什么这不是梦!红衣痛哭流涕。
  山崖石壁间有她的回音,一声一声传递下去,从尖锐,到飘渺,渐渐的没入风声。
  红衣哭的累了,怔怔的望着山崖石壁间的虚空,婆娑的树影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响声,山风扑面而来,仿佛顷刻要将她卷走,她不由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害怕了?”梅窗问,没待红衣回答,她自顾自一步步走向悬崖,目视前方,眼神坚定。
  红衣急的大叫:“行首大人,大人,您别再走了,会掉下去的。”
  梅窗忽的顿住步子,眉头微蹙道:“你知道吗?我人生中有多少次来过这个地方?有多少次想就这么飞身跳下去,什么都不管不顾。”
  红衣不敢置信。
  梅窗道:“身为行首,看着孩子们吃苦,我无动于衷?”梅窗握拳拍着自己的心口,“我逼迫她们去伺候那些够当她们祖姥爷的人,我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我时常想,如果我有孩子,我的孩子也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啊,我怎么狠得下心呢?”梅窗面色凄楚,“可不狠心也要狠心。这是贱籍的宿命啊。在两班贵族面前,我们是可以被畜生一样对待的人,死了也没什么要紧。”
  “但那些都是我亲手培养的孩子们啊!”梅窗摊开五指,看着自己的双手,热泪盈眶:“我只能安慰自己,那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真的好吗?啊?真的好吗?”
  梅窗自问自答:“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朝着空中嘶吼。
  “人有七情六欲,没有一个是木头人。伎女也一样,水深火热里,比谁都渴望真心。但是男人们,欢好时恨不得与你同生共死,情爱之后呢,除了带来伤痛,还有什么?”梅窗叹气,“那些女孩子啊,一个个都长大了,自以为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却毫无例外的,最终都被抛弃。男人们丢来一剂堕胎药就算了事。女人呢?侥幸活下来的苟延残喘,行尸走肉;熬不住痛苦的,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这些年,我都算不清到底送走过多少个了……”
  “多少人命,就这样折在了我的手里……”
  梅窗低头看红衣:“孩子,死太容易,活着才难。懂吗?”
  “看看这悬崖,进一步万劫不复。但你只要再等等……耐心等等!黎明前的黑暗熬过去了,就能看见太阳。”
  红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看着前方。
  不知过去多久,她全然忘我,甚至听不到自己和梅窗的呼吸。
  果然,不久之后,第一道晨曦划破黑暗,那一瞬间,点点金色从云海里渗出来,金光映透云霞,照亮找个天空,照亮四周的所有——原来,前方真的有松林,风吹动,唰唰作响;原来,悬崖下面有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深不见底;原来,周围有很多小鸟,在林中穿梭飞翔,自由翱翔,鸟鸣悦耳动听,她闭起眼,甚至能听见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
  大自然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勃勃生机。
  “现在,还害怕吗?”梅窗问。
  “不怕。”红衣摇头,睁开眼道。
  “当真不怕?”
  “不怕。”红衣坚定道。
  “好。”梅窗把道具交到她手里,“你有多久没跳舞了?你的剑舞呢,打算全部还给老师吗?”
  红衣看了一眼梅窗,这是要她在悬崖边上跳舞?
 
 
第40章 春与谁共   悬崖上的花,凡人只能仰望……
  “敢在悬崖上舞蹈的人,不惧死神,以后才能经得住惊涛骇浪。”梅窗道,“我不能保证你不会摔下去,你自己去感受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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