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九尾窈窕
时间:2022-01-06 11:54:37

  红衣接过小刀,那是她很熟悉的匕首串起来的剑诀,摇一摇,发出叮呤当啷的脆响。
  她握在手里左右手交替轻轻甩出去再收回来,然后夹在腋下,脸上不自觉的漾起欣喜的轻笑。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笑。
  阳光下,少女晶莹的皮肤呈透明色。
  梅窗暗叹:年轻真好啊,年轻,所以无所畏惧。
  舞蹈的时候,根本不看脚下,但是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站在崖边摇摇欲坠的感觉,反而轻如浮云。因为沉浸在舞蹈之中,浑然忘我,根本不知何为恐惧。
  她的瞳孔里映出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远处的山树、炊烟、烟霞和彤云,瀑布、鸥鹭还有宝相庄严的山寺……构成一副别开生面的图卷。
  她的每一次旋转,都配合着匕首发出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
  没有配乐的舞,纯粹的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灵魂,她飞速旋转的身姿使得圆形的裙摆宛如无穷花次第绽放,悬崖上的花,以后天上人间,凡人只有仰望。
  而这种分分钟可能殒命的感觉,由于舞者怀抱战无不胜的心,打败了恐惧就好像打败了命运一样,让她浑身充满斗志,从今天开始,岳红衣会一往无前。
  再看到悬崖,想到的不是死,而是世间万物无一不在脚下,是征服,是超脱。
  梅窗静静的欣赏,红衣跳了很久,一点不觉得累,一曲舞罢,眼中有疯魔一样的光彩,亮亮的看着梅窗。
  梅窗褪下手上的一只戒指递给她道:“喏,拿去吧。”
  红衣双手接过,纳闷道:“这是……”
  梅窗道:“你已明白剑舞的精髓。愿你今后,以柔婉之心承托世间锋芒尖利,便再也不会被刺伤。这戒指,只送给能跳剑舞的人。”
  红衣不解,掌心托着戒指用手拨弄,梅窗吩咐:“戴上。”
  红衣依言照做,套在食指尾端。
  梅窗坐到她身边,拇指用力按住戒指上方,戒指上镶嵌的宝石突然跳起,从中间横刺出一柄迷你的匕首。
  梅窗叮嘱道:“每次开启机簧,记住压下另外三根手指,否则当心削着自己。”
  红衣惊叹道:“好厉害啊。”
  一柄半截手指长短的匕首在她指尖旋转,她很聪明,看到戒指侧面钉了一根金针,当即用手一按,小刀蓦地又收回戒筒里,密闭的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其中的机关。
  “行首大人。”红衣张口结舌的,不知说什么好。
  梅窗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值钱,只是跟随了我许多年,送给你留个纪念罢。”
  红衣抚摸着红如血的宝石心想,这可能是整个府里最值钱的戒指了吧。
  她感激的对梅窗深深一鞠躬,梅窗骂道:“老娘还没死呐,鞠什么躬啊……”
  红衣窘死了,被梅窗拉着耳朵一路拖下山崖,一边骂她:“胆子也忒大了,啊!跳了那么久,不累吗?小腿不抽筋吗?我就让你过过瘾,你还来劲了,回去给我捶腿三百下。”
  红衣嘿嘿笑的讨好的抱着梅窗的手臂,回去的路上,继续做跟屁虫。
  没有想到,人生中的第一件首饰,居然是梅窗送的!
  真是打死她都没法相信,回到府里之后,趁着四下里无人,用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才敢确信那是真的。
  随后,她又想到那几块碎玻璃了,一心想着用来做胸针的,结果偷来了搁到现在,还是没有开工,白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去偷,委实对不住自己。特别是自从梅窗那里得到戒指之后,隐隐找到了一些灵感,再加上府里人都不在,没有张福如使坏,没有尹宝镜捣蛋,她每天把自己关在锅炉房里研制她的首饰。
  她记得上次去琉璃作坊的时候,亲眼看到手艺人吹制,店主说过,琉璃最要紧的就是吹制一环,控制不好呼吸,吹出来的东西就全毁了。
  红衣思来想去,把那几块残存的玻璃掏出来,都堆在一起,数了一数,觉得容许她出错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也就是说她必须一次成功。
  她把自己设计好的花样子拿出来,决定先找到相应的模具。
  从伙房里找来了一口烧坏的锅,怕炭黑混到玻璃里头,她拿着小刀把锅磨得锃光瓦亮,足足花了她一周的时间,之后再用细细的针在上面勾勒出花纹,一笔一划,百次重复,终于确保花纹刻在锅上,又是十来天。
  这种聚精会神的劳作让她没有多余的闲暇时间想些有的没得,每天只穿梭于伙房和锅炉房,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府里的人笑她她也不在意。
  等到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她先到锅炉房,那里又闷又热又湿,虽然是冬天了,但还是没人愿意在里面多呆,她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在里面用锅炉的高温把玻璃都给融了,跟着用凿好的锅去接,玻璃水滋拉一声滚进去,填入凹陷的花纹。
  跟着她带着锅飞奔到伙房,把锅架在炉子上,一边不停的加柴火,一边不停的旋转锅子,让每一处都受力均匀。接着,用自己做的竹筒管子对准了吹,要玻璃水不多不少刚刚好填满她凿出来的线条,她不得不全天候的盯着灶头。
  好在她练跳舞时,为了身姿轻盈,第一道就是练气。
  当模型烧的差不多的时候,她仿佛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成品。
  跟着是退火,锅炉房是天然的保温窑,红衣在稍稍冷却的模具上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蜂蜜,凝聚成腊胶之后,闪着一层淡淡的透明金色,还能保护成品。
  然后在锅炉房里又闷足了四天,确定不会变形之后,她握了一柄剔刀打算趁着玻璃还软赶紧把东西搂出来,不然就是锅碎了,玻璃也出不来,只能全都砸了。
  她急的手心都是汗,紧张的要命,所幸剔的过程很顺利。
  连理枝的胸针软趴趴的,像一条地龙一样被挖了出来,她把成品放在她喝酒的屋顶上晒,美其名曰,吸收日月精华,由其自由冷却,到第二天,再小心翼翼的捧下来,这一次,彻底成形了。
  她开心的飞奔到张福如原来的制衣坊,对着铜镜把玻璃别针左右勾搭在赤古里上,完美的契合。
  她垂首看着,嘴角不经意溢出浅浅的笑,脑子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要是世子看见了,一定会用手轻轻描绘着连理枝的别针,然后揉一揉她的脑袋,说:“嗯,挺厉害的呀,小丫头。”
  她的脸蓦地滚烫,赶忙用手捂住,真是……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污秽思想!
  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让人摸呢!
  胸针也不可以!
  她蹲在地上抱头,努力的做自我反省:我以前好好地,对世子的心甭提多纯洁了,昭昭之明,可对日月,但是自从葵水来了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常常一个人处的好好地,突然莫名其妙的回头,总以为身后会有人冷不丁窜出来,喊她一声‘丫头’,再摸摸她的脑袋,她这是受虐狂吗,那么爱被人摸脑袋!最关键是每次一有这想头,头顶就好像真的有他掌心的热度传来,把人羞得不要不要的,好像做了千夫所指的事。
  她痛心疾首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莫不是得了思春症吧?
  那可是自甘堕落的病啊。
  她消极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所幸的是,过年了,大覃有明旨,普天同庆。
  仙罗人都爱吃打糕,除夕夜,伙房里做了好大一块糕,搁了酥糖,芝麻,还有春夏备下的艾草,专门做了艾草团子,里面加了红豆馅儿,热气腾腾的一掀锅,香飘十里。
  打糕切开以后,每个人都领到一份,寓意明年节节高升。
  红衣亲自送了打糕到行首和训育妈妈那里,两人破天荒的都给了她压岁钱,红衣摆着手说不要,行首哼了一声:“不要拉倒。不要压岁钱可是会倒霉的。”训育妈妈在一旁笑着让她收下,红衣只得接过,跟着替行首大人揉腿。
  训育妈妈看她穿的实在不像话,府里其他的孩子,连个童艺都有几身裙子,只有她,翻来覆去的旧衣裳,训育妈妈从前只关心童艺,眼下红衣生成了一个娴静又美丽的少女,训育妈妈想视而不见都难,隔天立刻吩咐人给她做身新衣裳,新年新面貌。
  红衣有种天上掉馅饼,砸了她一脑袋的感觉!
  哪个少女不爱美呀!她从前不在乎,也不敢在乎,但是最近怎么好像转运了呢……
  训育妈妈把新作的裙子套在她身上,亲自盯着她穿好后,长长的‘唔’了一声,还帮她的麻花辫上扎了红绸,蔼声道:“大姑娘了,真是……漂亮的就快闪瞎老妈妈的眼。”
  红衣喜滋滋的笑出了一口糯米银牙。
  手捂在衣带子打结的地方,心里巴巴的盼着,新裙子那么好看,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呀!
 
 
第41章 雪上加霜   擢升内人张氏为承恩尚宫……
  大覃的天子要回京过年,据说一见完使臣就立刻跑了,留下弟弟淳亲王和各路英豪赛马、打猎、拼酒、投壶、玩的不亦乐乎。
  世子首次参加秋狝,又是以未来大王的身份,理所应当的要应酬完所有人才能返身,且路途遥远,直到正月十五元宵前一天才抵达汉阳,之后便匆匆入宫,叩见大王大妃和王大妃。
  第二天正式举行承位大典,宣布成为新一任的仙罗大王。
  王妃金氏身为中殿,居东宫元吉轩。
  无人提及张福如,因为大妃一早发过话,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张氏就不许进宫,导致张福如至今还是以内人的身份居住在世子旧府。
  光海君等不止一次向王大妃进言,毕竟是王的女人,再上不了台面,也不能就这样抛在宫外,成何体统!
  再说大王只有中殿,后廷空虚,把张氏接进来,哪怕先封个承恩尚宫也好。
  然而光海君的提议遭到了金府院君派系的弹压,贞敬夫人还特特为此再次进宫谒见大妃。
  金氏虽说不是王大妃心目中现任王妃的首选,闵氏才是,但金府院好歹还算是西人党,并不曾有悖于西人党的利益,只是在大王和西人党的斗争中,更偏向于大王。再者说,大王终归是王大妃的亲生儿子,母子再怎么较劲,事关儿子的亲政,闵氏一族又大半还在牢里,能否复起,一定程度上有赖于金府院的立场,所以张福如进宫一事只得作罢。
  而大王登位后,又牵着王后的手,恩爱的行过宫里每一个角落,经常一下了朝,就回到元吉轩陪在王妃身边,因此,再不敢有人在背后对中殿指手画脚,说她是‘为了冲喜而准备的女人’。
  云韶府夜宴的时候,宝镜从几个大臣那里听说了以后忙不迭转告红衣,大有示好的意味:“这回你气儿该顺了吧?张福如自以为棋高一着,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捞着半点好处,还把自己弄成了个笑话。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幸灾乐祸了没几天,就传来了张福如怀孕的消息。
  登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王大妃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亲自去了元吉殿看望金氏,金氏忙不迭起身叩拜,大王大妃抬了抬手道:“哀家来见你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吧?哀家守寡几十年,独居慈宜殿不理世事,而且你们的事,大王他自有决断,我一把年纪了本不便插手,可眼看着你父亲以重兵要挟大王,不许大王这样,不许大王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父亲才是真正的大王。中殿,你父亲是不是僭越了?过去有个闵维仁,哀家已经不欢喜,好不容易除掉了他,怎么,你父亲仗着护驾有功,要当第二个闵维仁吗?中殿?”
  金氏一向身体不好,被训斥了一通,更是又羞又愧,连声道:“妾身惶恐。”之后想要开辩几句,一时气急,竟又咳嗽起来。
  大王大妃见她可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哀家知道事情与你无关,但是大王的御女怀了孕,不管你多讨厌她,那都是大王的骨血,一切当以国本为重啊,中殿。”
  金氏脸上闪过一阵哀色,毕恭毕敬道:“是。请大王大妃放心,妾身自会向大妃禀明一切,宫中内命妇升降一事应当由妾身负责,是妾身无德无能,才劳动大王大妃您大驾,妾身深敢愧疚。妾身亦明白,为王上开枝散叶实为妾身的职责,然,妾身有负王恩,既然做不到这最基本的一点,就一定会想法办法保证王嗣的传承,方不辜负大王当初选择妾身的心意。至于金府院君……咳咳咳!”
  大王大妃脸上闪过一丝不豫,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道:“罢了罢了,你知道怎么做就行,哀家先行回宫。”
  金氏在宫内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拜倒,随后起身时捂住嘴的帕子落下,一旁的内人惊呼:“娘娘。”
  只见帕子一角有一坨鲜红的血迹。
  金氏忙示意她闭嘴,这个内人是她从本家带来的心腹陪嫁,懂得金氏在宫里的艰难,只得装作若无其事。金氏的脸色发白,重重喘了两口气道:“给我上妆吧,陪我去大妃那里走一趟。”
  由金氏亲自去请封,大妃有了台阶下,当机立断决定接张氏回宫。
  金府院君和贞敬夫人想替女儿抱不平也是有力气没处使,只怨自己女儿性子软好拿捏。
  大妃于是到大王的面前狠狠的赞美了一通金氏的贤良淑德,孰料,大王获悉后冷冷一笑:“封承恩尚宫即可。人,还是留在旧府吧,暂时不必迁入。”
  大妃还欲再说什么,但见儿子已无意多言,埋头于文书之中,只得悻悻的退出思政殿。
  刚走到门槛处,就听到身后传来大王的声音:“母妃没事还是呆在自己的宫内侍花弄草吧,您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宫中内命妇之事,向来份属中殿。她若有什么,自会来向寡人回禀,以后就不劳母妃奔波了。”
  大妃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知道,大王在婚事和闵氏外戚干政的事上与自己起了嫌隙,本想着维护金氏一点的话,能缓和一些和儿子的关系,结果并没有。好不容易她松口了,同意把张氏接进宫,儿子还是黑着一张脸。
  大妃真是搞不懂了。
  现在明白无误的开口要她放权,大妃气到了极处回头:“大王此言何意?哀家生你养你……”
  大王立即打断,从御案后起身,施施然道:“寡人就是知道母妃辛苦,这么多年来,宫里内外,都要母亲打点、操持,所以才建议母妃好好歇息。以后诸如此类繁杂事务,留给合适的人去做便是。要不然,寡人娶中殿,是用来当摆设的吗?”
  大妃无语,愤愤然道:“你当哀家要管吗?今次是你王祖母去找的中殿,与哀家何干,哀家不曾逼迫过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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