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得舌尖都咬出了血。我也想硬气点儿,推开大王告诉他你认错人了,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啊——!”张福如捂着眼睛,“只此一次的机会,我怎能放过?!即便是做岳红衣的替身,即便如此,也是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宝镜听了,瞠目结舌,良久的没出声。
张福如道:“现在你知道我的苦了吧?那是大王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幸我。他醒来后,知道大错已成,没有说过一句话,转身就走了,我猜,他一定是去找红衣解释了。”
张福如望着鞋尖哀哀道:“适才你也看到了,大王一直不断地提及我的出身,大王他恨我。”
张福如‘嗤’的一笑:“你以为岳红衣对大王就毫无情意吗?”
宝镜不语,张福如道:“仙罗的女子对大王就没有不存私心的。岳红衣也不例外。我本以为就算大王有意,岳红衣或许无动于衷呢。可事不尽然,她当然在欺骗我们,她和大王早有相识,更暗地里多次碰头,否则大王怎会莫名其妙的被勾了魂去?后来我愈加肯定——因为岳红衣竟然化名棠棣花去景福宫找大王。她担心大王的安危,竟然不惜一个人只身擅闯宫门想要去见一见大王,只为了知道大王好不好,哈,真是情深意重!”
“然而,她被我叔父撞了个正着,叔父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还不肯据实以告,只说自己叫棠棣花。我思来想去,棠棣花对于大王和岳红衣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一定要搞清楚,便差人找来了《诗经》。”
《诗经》分风、雅、颂,张福如翻到《召南》之《何彼秾矣》,递到宝镜手上,示意她自己看。
宝镜蹙眉念道:“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宝镜陷入沉思:“玻璃被砸的那天,大王念的……好像就是这首。”
“没错。”张福如道,“大王有那么多种方法罚她,为何独要她的针黹?你可还记得大王让红衣在帘子上绣的什么花?”
“唐棣花。”宝镜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喃喃道:“维丝伊缗……维丝伊缗……难怪!”
张福如咬着唇:“维丝伊缗——大王当时就在暗示岳红衣,他在等她长大,然后娶她。”
“他们之间一直都有联系,背着你我,私定终生!”张福如恼恨不已,“你以为大王是真的恼你夸赞淳亲王?不过是寻个由头好送礼物给红衣。那可是一柄双面绣的扇子的,所有的物件里顶好的。他们两人,当着你我的面,一搭一唱。你现在可知道岳红衣根本不是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光明磊落了吧?那帘子承载了他们的诺言,就是证物!她特特做好了交给世子,她这是公然的……公然的……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玩弄于鼓掌。”张福如气极:“欺负我不懂《诗经》,谁知天不藏奸,我把《诗经》给找出来了。”
宝镜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染好的红艳艳的指甲,心里翻江倒海。
现在的大王,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曾经为了大王你争我夺,明里暗里的较劲,她也以为是自己对大王倾心相许的缘故,可后来才意识到,其实不过是小女子之间的意气之争,虚荣心让她不肯服输罢了。
思索了一阵,宝镜微微抬起头,轻蔑的一笑:“你也不必饶那么大的圈子把我的视线转移到红衣身上,你之前已经干过一次了,最后便宜了谁?你这次还来?”宝镜意兴阑珊道,“真的挺没意思的,我又不是非大王不可。”
“是,我从前以为大王是天底下最好的,只是此次去了大覃才知道,世上还有比大王更英伟的男子。”宝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别样的光彩。
“那人是谁?”张福如问她,“能让你心动的,比大王还好的男子,这世上存在吗?”
宝镜睨了她一眼:“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姐妹一场。我也是关心你。省的你又痴心错付。”张福如拿帕子掖了掖面颊。
“关心你自己吧。”宝镜得意道:“眼下我心里容不下别人。因为任何人与他一比,哪怕是大王,都要逊色。我还气你做什么,更没必要搅黄岳红衣的好事。你俩若都能得大王的垂青,岂不正好?又一起做姐妹,互相扶持!且按你所言,大王若真那么喜欢红衣,接她进宫是迟早的事,你便好好地巴结她,与她联盟,到时候一起干掉中殿,再与她论输赢,何必一时半会儿的,急于除了她。”
这话戳了张福如的心窝子,张福如登时冷下脸来:“我好好地与你说话,是想给你一个天赐良机,就看你要不要吧,你阴阳怪气的,把我推开,推得可不止我的情意,还有翻身的机会。”
宝镜‘哈’一笑,鼓掌道:“我自问入教坊以来,很会看人脸色,也惯会做作颜色,但论表里不一,真的不如张福如你一星半点儿。你这是先礼后兵?好话说尽了,见我不买账,终于要耍威风了?”
第45章 筹谋渔利 喜欢一个人要用命去换,我情……
“先礼后兵?”张福如眄了宝镜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近来嘴皮子利索了不少。这成语,是岳红衣教你的吧?”
“没错。”宝镜道:“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汁,你和她不是最清楚吗?所以买了大覃的书籍,要她一字一句的教我。”
“你从前可没有这样的耐性。”张福如悠悠抿了口茶,“是为了你口中的那个男人吧,他是大覃人?”
宝镜面上不动声色,手心微微沁出汗,张福如心里藏奸,若让她知道了,指不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坏她的好事。宝镜只有故作镇定的喝茶,心里倒也并不出奇,张福如说破了嘴无非就是要联合她一起对付岳红衣,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张福如若句句属实,那么岳红衣的利用价值远比张福如来的高,她何必非要和张福如做交易?
所以她越是怠慢,张福如开出的条件就越好。
宝镜笃定的笑。
果然,张福如定了定情绪,略带几分恭维的口吻,道:“宝镜你是什么人呐,你看中的男人绝非凡品。在仙罗,顶了天了也就是大王了,倒是大覃,青年才俊,可以选择的多的多。但你考虑过没有,你有多少成算?”
宝镜的眉头一揪。
张福如施施然一笑:“我虽然不知那男人是谁,但大覃的贵族,可比仙罗人难伺候。在仙罗,以你的身份尚且不能侍奉大王,在大覃就更不用提了,难道你打算下半辈子一直给大覃的贵族当歌姬和舞姬?人老色衰了再被他们送来送去,最后客死异乡?宝镜啊,你不是那么傻得人呐,这笔账,你怎么就不会算了呢?”张福如见宝镜面色踌躇,便知说中了她的心思,继续道:“照我说,光海君就不同了,他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张福如‘情深意长’的望着宝镜,甚至握住了宝镜的手,“我既然来找你,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一次性和你撂个痛快。你想必也听见外头传言说光海君要纳你为妾了吧?”
宝镜一听是光海,懒懒道:“传的街知巷闻的,想不知道都难。但是他啊……算了吧,终归是个大君,纳一个伎女又岂会那么容易?嫁给大覃的贵族是难上加难,想要跟着光海君也不见得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可能!”张福如道,“不妨告诉你,光海君已和我达成共识,会助我登上一品嫔的位置。到时候孩子落地,有我的一份荣光,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只要你答应帮我一起除掉岳红衣,光海君的夫人就是你。”
宝镜诧异的盯着张福如:“一品嫔?你哪里来的自信,你怎么不说你能当上中殿呢。”
张福如的目光突然变得失焦,口中呐呐道:“中殿……一个中人若是当上中殿王妃的话,应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她说完,回过神来,冲宝镜一笑,“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而今光海君力除西人党,很得大王倚重,我叔父又是大王的臂膀,大王再不喜欢我,我进宫也是迟早的事。而岳红衣呢,她有什么?除了大王的喜爱,她凭什么在宫里立足?”
宝镜登时醒悟,张福如说的是,政局瞬息万变,她一个女流虽然不懂,但是在府里听的多了,昨天这个大人还来,明天就被斩头了。
所谓形势比人强,张福如拥有天时地利,而岳红衣确实‘一穷二白’。
“就算红衣能当上大王的御侍又怎么样?她连常民都不是。一个贱民,身份不能公开,大王只能把她藏起来,那样一来,有没有她这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张福如拿了一只枇杷,是刚才大王吃剩下的一盘,慢慢的剥了皮:“你和她一条船,只有沉船。听我的建议拿下光海君,方是良策。”
宝镜将信将疑的问:“光海真的答应纳我为妾?”
“他真的能做到?”
张福如道:“放心吧,你看看郑兰贞,不也过的好好的!听说刘府院的夫人病的厉害,你猜,刘夫人若死了,郑兰贞能当上一品贞敬夫人吗?”
郑兰贞现如今几乎成了云韶府伎女向上爬的励志模板了,只要提到郑兰贞,就没有不羡慕的。但宝镜还是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望着张福如虚与委蛇的笑,也反握住她的手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且容我想想。”
张福如知道她心动了,幽幽笑道:“当然,你好好想,不过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快些下决定。”
宝镜起身向她行礼:“一定会尽快给尚宫一个交代的。”
说完,出了琴梧,红衣在外面等她。
一行人启程回到云韶府,红衣闷闷地不说话,霜打了茄子似的,宝镜问道:“你怎么了?”
“出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才一会儿就跟死了爷娘一样。”
红衣摇头说没怎么。
宝镜‘嘁’了一声:“不说拉倒。”
红衣闭上眼,头倚在轿框上,疲惫极了。
轿子摇摇晃晃的,宝镜看她一脸心如刀割的样子,忍不住道:“帘子都送给大王了,你的心意他收到了,怎么还不开心?”
奇怪的是,红衣这次居然没有否认,眼神恍恍惚惚的:“宝镜啊,我是什么身份,能肖想大王吗?做人还是清醒点好。”
“你开口闭口‘清醒’‘清醒’!可人活得太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宝镜喜爱的抚摸着手中的扇子,“我最近从书上看到一句话——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你说呢?”
红衣却摇头轻叹:“还有一句话——爱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难不成就因为怕烫手就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宝镜不认同。
“命该如此,就该认命。当初这话是你跟我说的呀。”红衣笑道,“怎么我听了你的话,你反倒又改了主意?怀疑我和大王暗度陈仓而恨我,欲置我于死地的是你,而今劝我奋不顾身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嘛?”
宝镜‘嘁’了一声:“不过是不想让张福如过的太得意,你瞧她那猖狂的样。”说着,扫了红衣一眼,心不甘情不愿道,“和她相比,你的品貌不知要高了多少,大王宠幸你,我再不喜欢,我到底心服口服。宠幸她,她也配!”宝镜从鼻孔里出气。
红衣坐直了身子,坦白道;“没错,我是认识大王。明明是身份高贵的人,却从不将我们视做脚底泥,我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身边的男子本来就不多,大王亲善,傅粉檀郎,又岂有不动容的道理!可大王不是我们可以高攀的了得。说穿了,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从没想过登高踩月,能脚踏实地的活着就是万幸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今天你侍奉了大王,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大王的事都会被一一记录在案,流传后世,大妃会允许大王的声名受损,在史书上留下污点?”红衣欷歔道,“最后牺牲的只有我们。”
“如果喜欢一个人要用性命去换,我情愿不要。”
“那说明你还不够喜欢。”宝镜拿了毛毯覆在膝盖上,“我以前也觉得非大王不可,可自从出了张福如的事之后,大王在我心里,突然就不比从前了。我知道,我也只是想要攀龙附凤,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份,并不是真的心悦大王。可我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我就是豁出性命我都愿意。”宝镜说的掷地有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他。”
红衣阖眼道:“行,你奇女子,反正只要你爱慕的不是光海君就行。”
宝镜一怔:“为什么不能是光海?”
红衣一听这话音,睁开眼,郑重的看她:“你该不会……把市井上的流言当真了吧?”
宝镜略有些自得的摇头晃脑:“万一是真的呢?”
红衣认真道:“奉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有些话,听听就算了,不要太当真。”
“你的意思是我尹宝镜就那么不堪,谁也不要,没人看的中是吗?”宝镜怒意横生,但她也深知光海君的为人,谨慎起见,问道:“你为什么又凭什么说他靠不住,让我不要相信?!”
红衣淡淡道:“反正你不会相信我的,而且——”她盯着宝镜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相信你。”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拿张福如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无异于诋毁。
红衣决定保持缄默。
宝镜鄙夷的看着红衣,冷声讥讽她:“你真是一条想爱而不敢爱的可怜虫。”
“你自己得不到,也不盼着别人好。”
“你说这话,可见你从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我想过。劝我飞蛾扑火,横竖烧死的不是你自己。”红衣说完,再懒理会宝镜,继续闭眼假寐。
但宝镜的视线像银针,一根根直往她脸上刺,偏红衣又是个定力十足的,宝镜没计奈何,只得用手推她,追问道:“说与我听听,为什么你觉得光海靠不住。我知道,你说这话一定有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