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知道?”红衣蹙眉。
“我还是这句,我无所谓把真相告诉你,因为与我无关,但到时候你又哭又笑,又发脾气,兀自郁结,伤的可是你自己。别又怪到别人头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宝镜低叱,她总觉得红衣知道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虽然她恨红衣,但不得不承认,和张福如比起来,红衣可靠地多。
红衣端正了容色,肃然道:“大王只幸过张福如一次,张福如就有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之前你怎么骂她来着?”
宝镜的手微微一颤。
红衣咬了咬唇:“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张福如什么都不是,这辈子都会被幽居在旧府,孤独终老,更遑论加封承恩尚宫或者进宫了。”
“所以呢?”宝镜问。
“易地而处,你是她,会怎样谋出路?”红衣暗示她。
宝镜沉吟片刻,双眸蹭的瞪大。
红衣凑过去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听得见得声音说道:“光海君经常出入旧府,遣散仆从,只与她一人独处,你以为……这是为何?”
“也许是密谋?光海君在朝堂上不是一直力主要接张福如进宫吗?或许是收受了她的好处也不定。”宝镜说完,连自己都不信,心里已经隐隐猜到真相,气的嘴唇弱弱翕动。
张福如好手段,居然问光海君的借种,难怪张福如信心满满的告诉自己光海会和她同一战线,她一直好奇张福如到底凭什么控制光海?原来答案在这里——张福如的肚子根本就是光海的。
且光海君是大王异母的弟弟,兄弟之间,本就相似。等到孩子落地,哪怕是像光海君,起码也有一两分像大王,谁敢咬定必然不是大王的孩子?张福如只要咬死了不放,到时候出动滴血认亲都不管用。
她的孩子就是元子。
而中殿一看就是个短寿的,张福如若真能登上一品嫔,又有元子在手,这个孩子被封为世子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未来的仙罗,岂不是掌握在张福如和光海君的手里?
宝镜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不屑的张福如,中人出身的张福如,心思如此之深,居然步步为营,一直走到了今天。
她抚住心口,脑中飞速旋转——张福如急着要杀岳红衣,是因为岳红衣是她晋封路上的绊脚石。
岳红衣说张福如和光海君珠胎暗结,也有可能是一种策略,以阻断自己和张福如的联盟。
宝镜突然意识到了自身的重要性。
因为她的决定,会直接影响谁成为最终的赢家。
所以现在双方都要拉拢她,那她就两边都不放手,看她们斗的你死我活,谁笑到最后,她就站在谁那边。
第46章 君子好逑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可一连几天过去了,并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红衣和大王在一起了。
红衣的生活就如一潭死水,根本找不到一丝大王的影子。
宝镜不得不怀疑张福如是不是又骗了自己。
张福如嘴上说的言之凿凿,可宝镜偷偷观察了红衣很久。红衣除了日常做活之外,不出府,不去任何地方,也不和陌生人接触。
要是大王有心,早就来找她来了,宝镜猜,要么压根没有的事,张福如撒谎;要么就是如红衣说的那样,彻底断了。
不管是两者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非杀岳红衣不可的必要。
转眼,三月三,上巳节。
整个汉阳城一片欢腾,市集上尤其热闹,有吐火的,吞剑的,走钢索的,还有到河边上祓禊的,府里稍微有名的伎女都被点名请了出去踏青,或者到大人们主持的曲水流觞宴上饮酒、对诗。剩下的女孩子也蠢蠢欲动,行首大人便默许了,一个个姑娘于是都跟出笼雀似的携手出去游玩。
宝镜看红衣只顾着埋头在花坛边上为一些杂草浇水,正想走过去,哪知花坛边上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人影迅速闪了进来,红衣闻声抬头,下一刻,脸上闪过极度的错愕,手中的瓢也应声落地,水洒的裙子上都是。
但很快回过神来,连推带搡的把人轰出门外,自己也跟着出去。
宝镜蹑手蹑脚的跟上,凑到门边拉了一条缝,偷偷地张望。
只见红衣急道:“您怎么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人发现了怎么好。”
大王张开双臂道:“我今日穿了莺衫,没人认得出我。我……”大王赧然道,“我思来想去,觉得那日对你说话的口气不好,想来跟你赔个不是。”
“您别这么说。”红衣摇头,诚恳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大王嘴角抽了抽:“你之前跟我都是‘你啊你’的,突然用了敬语,可见是真生我气了。”
红衣哭笑不得:“真不是,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红衣一双眼睛澄澈的望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找我的时候,先王病重,我那样待你,是大大的不好,我跟你道歉,特别特别的对不起。事后我每回想起来,心里都不好受。”红衣说着,鼻子一酸,眼眶红红的,“您一向对我挺好的,给我买吃的,替我解危难,我不该那样对您,不该对您发脾气,我有什么立场发脾气呀……”红衣瓮瓮道,“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莫名奇妙。”
红衣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后来才知道,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有些小病痛。您就别往心里去了吧,别和我一个病糊涂的傻子计较。”
“而且,我去找过你的。”红衣平时口才也算不错,今天却扭扭捏捏的。
大王的眼睛一亮:“你找我?”
“嗯。”红衣抬头,秋水似的眸子直撞进人的心坎里:“那天你走后,我听说您出事了,心里很害怕。”红衣眼眶湿漉漉的,“我怕你出事,那么多兵呀,到处都是,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到底怎么样了,连云韶府都闭门了。人进不来,也出不去。我等风声一过,立刻就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
说到此事,红衣还是挺委屈:“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思来想去,就想混进宫去,后来被侍卫们赶走了,撞见了贞敬夫人还以为是个机会,谁知道她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训了我一通,我只有在宫外候着,我想遥遥看你一眼,确定你没事,我也就心安了。”红衣撅着嘴,“但我没见着。”
“你走的那天,我也送你去了。混在人堆里,我拿石头砸过去,你怎么不回头呢?”红衣仰着小脸天真的问,“我砸的挺重的,险些真砸到你了。您怎么反应那么迟钝?”
一席话说的大王心花怒放,再也遏制不住冲动,一个倾身抱住红衣:“谁说你没立场发脾气了!”
“一点不莫名奇妙,特别的有立场。”
“你也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也是在乎我的对不对?要不然你找我干什么?为什么担心我?”
“我……”红衣还试图推开大王,“您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没误会。”大王握住她的肩头,送出一些距离,眼角眉梢都含着笑,“你要不是担心极了我,会傻呵呵的跑去景福宫找我?”
红衣愣愣的说不出话。
大王抱住红衣的脑袋,轻轻顺着她的后颈,有点痒,红衣下意识往他怀里一钻,猫儿似的,大王心里跟灌了几桶蜜一样,齁甜齁甜的,宝贝的不忍撒手,坦白道:“傻丫头,我回头了。”
“啊?”
“我回头了。”大王道,“骑在马上,想着几个月见不着你,心里终归是放不下,还是回头看了你一眼。你个傻丫头没发觉,扁着个嘴,气嘟嘟的。”
大王双手捧着她的脸,凑近了端详,看的红衣老脸通红,眼神闪烁道:“那个……大王,小心被人看见。”
他笑的很开心:“被人看见又何妨!看见了正好,看见了你就赖不掉,否则一天到晚跟我装蒜。”说着,拉起她的手肘,带她上市集玩。
红衣一路上畏畏缩缩的,生怕被人瞧出来,大王却走得潇洒,大摇大摆的,时不时还去各个摊位前问价,最后被红衣扯着袖子拉走。
大王凑近她耳朵小声道:“你放一百个心吧。像我这样穿莺衫的男子没有一千也有一百,而且,你当大王出巡,真的会有人胆敢看大王的样貌吗?就算看了,也没几个人记得住。这种时候,越是胆小越容易穿帮。”他拍了拍胸脯,“越是理直气壮,越有人相信你就是如假包换的书生无疑。”
红衣扑哧一笑,两人一直嬉戏到傍晚才回。
大王还带她去看了一回百戏,红衣上次出门,想看吞剑和走绳,被张福如喝住了,说那是给贱民看的!今次她好好地看了个够,在绳子下面捂着心口替艺人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摔下来。
大王道:“人家那是打小训练的,能出师就绝不会摔下来。”
夕阳渐渐落幕了,大街上行人渐少,酒家挂起了灯笼,红衣忐忑道:“殿下,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回去了,出来的太久,不像话。”
大王笑她傻:“你当梅窗怎么坐上行首的?你和我的事,不说她知道个十成十,八成总跑不了,只不揭穿你罢了。如果梅窗真的要阻拦,今天我根本没法把你从府里带出来,明白了吗?”
“啊?”红衣呆住。
行首大人早知道了吗?
她想起自己在屋顶上喝醉了的丑态,小心翼翼的觑了大王一眼,是不是有人偷偷通风报信告诉他了?
大王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心思,领着她一直走,一直走,几乎走到了景福宫,红衣问道:“殿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大王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红衣只有点了点头,说好罢。
想抽出手来,却被他紧紧握住,红衣的小脸纠结成一团。
就这样一直被带到了昌庆宫。
红衣不解的看着大王,不明白他带她来这里的意图是什么——昌庆宫是仙罗世宗大王为了奉养退位的太宗而建的宫殿,后来世宗薨后,世宗的后妃,以及德宗,睿宗的后妃都居于此。
大王带着她拐入一条小巷,红衣四下里望了望,这里应该是昌庆宫的东阕。
巷子宽阔而幽深,他在一扇大宅门前停下,终于松开了她的手,道:“此地是我拨出自己的私库建的,名为‘济善堂’。”
红衣惊呆,周身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大王指着正门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家正厅的匾额上书了三个字‘济善堂’,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意为……”
“济世为怀,与人为善。”红衣一边说,一边缓缓抬头,只见殿门上挂着一块旧的斑驳的匾额,就是他们家原来的那块,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是为‘济善堂’。”
她伸手推开沉重的木门,门刻意没有锁,因为还没人入住,是以也没有配备宫人。
四周静悄悄的,红衣的视线在新造的亭台楼阁上一一略过,是仿照的他们家的样式没错,大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很不容易,她很感激,踅回身,噗通给他跪下。
大王一惊。
“我家世代行医,到了曾曾祖那一辈,老祖宗再也挑拣不出能继承先人高明医术的后辈了,由此转行经商,尤以人参为主。至我父亲这辈,已有一百多年皇商资历。”红衣说着说着,哭出声来,“可我爹没有一日放弃教我医术——芒硝性寒!”红衣蓦地不管不顾的背诵起来,像是慰藉在天的灵魂:“味咸,苦!有润燥软坚,清火消肿之功效,将之与萝卜同煮,可以去杂质;枸杞,滋补肝肾,益精明目;‘一莲出九花’,荷叶、荷梗、莲须、莲房、莲子心、藕节……”红衣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我每天都在背,没有一天忘记,没有一天忘记!”
“别哭,别哭。”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爹在天之灵看见会伤心的。”
红衣以首顿地:“谢大王还我牌匾。”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伸手拂去她眼角汩汩涌出的泪水。
她却哭的更凶,哭的额发都湿了。
大王手足无措,只得将她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别哭了,你一哭,我接下去要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红衣于是转为小声的抽泣,大王将她扶起来道:“听我说,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于你知。你不哭,我才讲给你听。”
红衣反手盖在眼皮上,孩子气的擦了擦,道:“嗯,你说,我不哭了。”
大王含着浅浅笑意望住她:“我知道,被打入贱籍一事一直是你的心病,所幸苍天有眼,大覃的天子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去年秋狩早早的离场,今年伊始,又莫名其妙的自己跑去善和行宫了。结果竟然让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皇后,本来大家都以为皇后必死无疑了,毕竟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能有多少生还的可能?但是据说运气好,死里逃生了,又被迎回了皇宫。现下龙心大悦,要大赦天下了。”
红衣杏眼圆睁看着大王:“殿下,您的意思是说?”
大王欢喜道:“大赦天下!你没听清楚吗?你很快就不是贱籍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红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大王接着道:“等旨意传到这里的时候,你就自由了。”
她自由了?
她望着大王幽深的眸子,她可以回大覃了?
那他…..怎么办?
红衣的心难得的缩了一下,整个人很迷惘。
“欢喜傻了吧?”大王揉了揉她脑袋:“知道你欢喜,特特来告诉你。好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红衣茫然的点头,顺从的跟在他身后。
沿街的灯笼汇成一条光的海洋,星星点点,把夜明亮。
大王一会儿指着捏糖人的摊位,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吃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