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翔含泪道:“是。”
容均痛苦的闭上眼,他的坐骑跟了他十几年,十分有灵性,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黄茆带头道:“殿下,请殿下以国事为重,速速收兵回宫。”
一众将领一起跪下,异口同声道:“请殿下回宫。”
“请殿下回宫……”
“请殿下回宫……”
一叠一叠的声浪传进宫里,声势浩大,红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不清楚,但她没来由的心慌,穿上鞋就要走,偏偏大王纠缠不休,从身后抱住她道:“红衣,红衣我求你了,别走。”
容均望着景福宫的大门,绿色的宫瓦,咬牙道:“七年前,我没有带她走,这一次,我一定要带她回去。”
“可是……”袁兴是几个人中比较有脑子的,斟酌再三还是道:“殿下,您今天就是斩了我的头我也要说,事有轻重缓急,您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放着朝中事务不管,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仙罗算什么,属下等愿意留下替王爷您善后,但是京城,您一定要回去。大行皇帝是您的手足,青莲教又来势汹汹,天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余部……殿下,咱们要防患于未然啊。”
“明翔!”容均喝道。
“在。”明翔出列,解释起来龙去脉:“青莲教人阴险狡诈,在宫里安插了探子,里应外合,轻易就叫他们混进了宫。事情闹起来的时候,母后她……皇后娘娘被困在绘意楼,青莲教人为将母后逼出来活捉她……”明翔湿了眼眶,“为将母后逼出来竟然纵火,母后宁死不屈,父皇赶到后杀了部分青莲教徒,但是为救母后,也……如今宫里一片焦土,朝中更是群龙无首。所以侄儿恳请皇叔,回宫主持大局。”
“明宣呢?”容均不悦道。
“大皇兄他……哭晕过去了。”明翔垂头丧气道,“绘意堂起火时大皇兄试图冲进去救母后但是被父皇拦住了……大皇兄而今天天跪在断壁残垣前哭。皇叔,宫里乱成一团,侄儿给您跪下了。请您以大局为重。”
天上忽然飘起蒙蒙细雨,容均的眼睑上泛起一层雾气:“上一次……是为了赶回去给太皇太后奔丧,没能救下她……”
“这一次……”容均死死捏着手中的鞭子,捏的指节咯咯作响,“为什么老天爷总爱跟我开玩笑!为什么?”
身后的武将们还在劝,他深邃的双眸紧盯着宫门,沉声道:“我不管。”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她。”
“殿下——!”所有士兵跪下来,“殿下!”
声嘶力竭的试图唤回他的执着。
悲伤在人群之中蔓延,跪地的北斗军就像帝王陵寝里陪葬的俑人,连神情都那么悲壮。
仙罗人看出不对劲,想要偷偷进去报告,被关起一刀砍死三个。余下的,皆抱头蹲在墙角。
黄茆,关起,袁兴是跟随容均多年的大将,他们很清楚,非常时期,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尤其是王爷人在仙罗,若是传出去,哪处有个什么异动,王爷简直鞭长莫及,所以当务之急,王爷必须回宫坐镇。
容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
“明翔。”他唤道,“你养的那个丫头有没有带在身边?”
明翔愣了一下,若舞和他,一向是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的。立刻道:“小舞在。”
“很好。”容均按捺住胸口涌起的疼痛,“我记得那孩子能干,仙罗话、柔然话,她全部都懂,刀枪棍棒,暗器、易容,无一不精,是不是?”
明翔抿了抿唇:“是,但小舞年纪尚小,还不足以执行……”
“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保护一个人。”容均在马上冷冷道,“我要她护着红衣回大覃,红衣生,她生,红衣要是有半分闪失,她也不用活了。”
明翔咬牙领旨:“是。”
话才说完,天上一道惊雷,将苍穹扯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容均抬头,闪电仿佛打进他眼睛里,他一个晕眩,整个人从马上翻了下来。
“殿下!”黄茆惊呼。
袁兴赶忙踹了他一脚,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道:“他妈的,你嘴巴还能再大点儿!”
关起纳闷的看着这一切,明翔沉思后,朝袁兴作揖:“多谢将军。”
袁兴举起长矛高喝了一声,“殿下英明!”
黄茆瞬间懂了,关起也跟着一起嗷嗷的放声欢呼,好像他们刚刚打完了一场胜仗,实情却是,明翔带着受伤昏迷的容均从人群中隐去,上了一辆马车,医官随行,疾驰回京。
明翔知道容均的脾气,特地留下袁兴一行人,约有百来兵马,专门守候岳红衣,其余人则跟着他回京,沿途布防。
雨水越下越大,须臾间呈倾盆之势,大王试图拉红衣到殿中躲避,但是红衣奋力挣脱,朝宫门口奔去。
大王看她提着裙子,拼命逃离的模样,登时感到一阵灰心,他耷拉着肩膀,回过身去,对内官道:“走吧,不用追了。”
内官持伞来禀,张福如还在香远亭等着,大王行至醉香桥的这头,看到她蹲在地上捡玉佩的碎片,稀稀拉拉的都装在一方手帕里,他走过去将张福如拉了起来,问道:“从前只知道你给仁敬王后做过手母,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张福如垂头道:“妾身张氏,贱名福如。”
“张、福、如。”大王念道:“你和红衣是旧识,结拜了姐妹对吧?你给她穿过耳洞。”
“是。”张福如难过道,“当时是我不好,把她给弄疼了,想是就此记恨上我了吧,再不肯让我碰了。而今,她果真践诺,把最后一只耳坠子给了我……”张福如抽泣道,“她这是要彻底绝了和我的关系啊。”
大王心中一阵酸涩:“罢了,也别谈谁对不起谁了,你既与她姐妹相称,情意深厚,以后便把名字改了吧,张福什么的,俗气,不好听。”
“那依大王的意思?”张福如喜出望外,强压住上扬的眉毛,问道,“妾身以后叫什么?”
“叫……”大王瞥了一眼碎掉的玉,目光又移向她的耳垂,上面有红衣送的珍珠坠子,他道:“叫张玉珍。”
“张玉珍?”
“对,玉珍。张玉珍。你喜欢吗?”大王探手取下她的耳环,“这耳环,从前是你和她一人一只,往后便是你我各存一只吧,你意下如何?”
张福如猛不迭的点头,又哭又笑:“妾身喜欢。”
张福如抹了一把眼泪,蹲在大王跟前,头枕着他的膝盖道:“以后妾身就叫张玉珍,大王不要伤心,没有红衣,我会代替她陪在你身边的。我给您讲红衣从小到大的故事,有很多很多……”
大王淡淡一笑,看张福如头发顶还是湿的,嘱咐下人道:“带淑媛去洗漱吧,着凉了不好。”
“哦,还有。”大王嘱咐张福如,“以后你就住绿琴堂吧,那里离寡人的思政殿近一些。”
张福如满心欢喜,掩不住上扬的嘴角,这情景让大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红衣,红衣从没有因为他的恩惠感动到喜极而泣,他不过只是随口给张氏改了个名字而已……或许就像张氏说的,红衣得到的太容易了,才那么不珍惜他的给予。相反,张氏惜福得多。
张福如在宫人的引领下退了出去。大王一个人留在香远亭,不知为什么,空气里好像有红衣身上的味道。他伸出手去抓,但什么都没抓住。
脑海中残存着红衣刚才义无反顾奔出景福宫的身影,和张福如离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一个进宫,一个出宫。
张福如头顶着大王赐予她御寒的外衫,下人们还为她打着伞,她依旧冷的牙齿打颤,“没关系。”她告诉自己,“你说的对,岳红衣,是很冷,冷极了。但即便是冻死,我也要冻死在最高的位置上,我不要给人做一辈子的衣服,人各有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含笑踏上绿琴堂的台阶,得意洋洋的进了殿。
与此同时,红衣冲出了宫门,面对黑压压的百人军队,她有些不知所措,袁兴赶忙上前来,有礼道:“姑娘,爷等候您多时了。”
红衣有些怯怯的问:“那他人呢?”
她一紧张就捏手指,这阵仗,看情形也知道非同小可,她试探的问袁兴:“那个……这位大哥,我想请问一下,容均他……”她斟酌再三,道:“他官很大吗?”
袁兴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运转,这姑娘居然敢直呼王爷的名讳——容均!
乖乖!
容均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
一般不是叫二爷,就是叫公子均,没谁斗胆叫容均的。
袁兴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这小娘子与王爷关系匪浅,但似乎又不知道王爷的身份,王爷这回又玩微服私访?那他这个做下属的绝对不能拆台,于是装腔作势道:“嗯,挺大的……吧?皇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容均,容二爷。”
红衣一惊,她也有耳闻,皇城兵马司归淳亲王管,容均是副指挥使,那也就是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王爷,他顶大了,难怪呢……刚才他们一路逃亡,他一吹哨子,一群人过来帮忙。
红衣踮起脚,四目极望,想要找到容均的身影。
她急道:“大哥,他伤势怎么样?你们派人给他瞧了吗?他不能再耽搁了,得赶紧用药。”
袁兴重重一叹:“实不相瞒,姑娘……”
“怎么了?”红衣喉头一哽,生附子是真的很毒,该不会伤重不治吧?
红衣眼中泪花闪闪的。
袁兴赶忙将红衣拉到一边,低声道:“是这样的,姑娘,此事机密,知晓的人不多,请你务必不要外传。”
红衣‘嗯嗯’点头,她只关心容均的伤势,她不明白这有啥好保密的。
袁兴道:“宫里陛下薨了……”
红衣瞪大了眼睛:“什么?”
心里千百个念头闪过,糟了,和亲的翁主还没上路,皇帝就翘辫子了,这可怎么好?
她千方百计的安排难道就这样泡了汤?
袁兴接着道:“姑娘,爷伤的很重,但是没法子,王爷要赶回京城主持大局,所以他也得跟着……”
“什么?他带伤上路?”红衣急的团团转,“本就毒性不小,他又带着我一路冲杀,若不及时医治,唯恐他毒入骨血……”
“这您放心。”袁兴道,“王爷体恤下属,已经请人为他包扎伤口,还喂了解毒丸,暂时并无大碍。只是他不肯走,非要等到你出来,叫王爷生了场气,差点对他动了军棍……”
袁兴胡诌道:“违抗命令可是要军法处置的!后来亏得大家伙一起求情,没法子,我早年认了爷当大哥,他的事就是我袁兴的事。”袁兴拍着胸脯道,“我答应他一定等你出来,确认你安好无虞,他才勉勉强强没有抗旨。王爷念他军功卓著,便不予追究了。”
袁兴一边说,一边得意的摸胡子,王爷这次回去,身价肯定水涨船高,他趁机占王爷个便宜,也不枉他滞留在仙罗就为了保护王爷的小娘子。
第79章 雷霆鹤云 我来找你们算账,不过分吧……
红衣本来提心吊胆的,听完松了口气,对袁兴道:“多谢你袁大哥,可我回大覃的事只怕还有波折。”红衣瞥了一眼身后的宫人,欲言又止。
宫人们想要催促她,又摄于袁兴骇人的眼神。
红衣道:“大妃命我为敏华翁主此次和亲大覃的最高尚宫,我即刻便要往翁主府,只是……”她抬头看了看天,雨停了,她小声道:“变天了,也不知这和亲还算不算。”
袁兴咂摸了一下,觉得红衣的担心不无道理。
“不过不管怎样,劳烦袁大哥您久候了。”她向他深深一福,“我先去给翁主请安。”
身后的宫人如同押囚犯一般亦步亦趋的跟着红衣,翊卫司的人在前面领路,但是翊卫司又怕袁兴,于是由得袁兴一路护送红衣到翁主府上。
之后,袁兴的部队便暂时驻扎仙罗,零星分散在翁主府周围,为了让红衣自在一些,并没有特地告诉她。
红衣的到来显然是不受欢迎的,当晚,翁主就没有召见她,只让她在门外磕了个头,翌日也没有召见她,红衣也不急,该吃吃,该睡睡,休养了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是翁主自己耐不住了,跑过来找她:“不要以为你是大妃派来的,我就会怕你。你就是个下人,我多了个人服侍,没什么不好。”
红衣眄了翁主身边的两个侍女一眼,一看就知道是她们撺掇的,她绕着翁主走了一圈,淡淡道:“翁主,请您说话小心,您人还在仙罗,没嫁出去呢,就背后妄议大妃,要是传进大妃的耳朵里,对你恐怕不好吧。”
翁主的肩头缩了一下,红衣抿了抿唇,靠过去对翁主耳语道:“翁主一直瓯居于此,所以消息不灵便。您大概还不知道,大覃的宏文皇帝已经薨了。”敏华的瞳孔蓦地一缩,红衣留意到了,闲闲道:“如此一来,您的和亲算不算数还悬而未知,若新皇登基后,直接将此事给推了,您就还得呆在仙罗继续仰人鼻息。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张口闭口的大妃如何如何,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其次,要是大覃的新皇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你就一日不能嫁人,也不能去大覃,白白的蹉跎了岁月。翁主,呵,翁主又怎样?”红衣说完,侧脸直视敏华的眼睛。“其三,就算您嫁去了大覃,您母亲梁贵人也还要在大妃手底下讨生活,您远水解不了近火,是不是更该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