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九尾窈窕
时间:2022-01-06 11:54:37

  眼泪打湿了烟秀的衣襟,她跪到梅窗的床边,连声道:“对不起,行首大人,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
  “你是有错,但你不是罪魁祸首。”红衣转身,严声道,“她们两个才是。”
  红衣指着宝镜和训育妈妈:“怎么,还不肯认吗?非要我把行首大人叫起来和你们对质,你们才瞑目?”
  “怎么可能!”宝镜猛的抬头,激动道:“岳红衣,你诈我们吧?非要把谋害行首的罪名强加到我们头上……”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榻上的梅窗缓缓睁开眼睛,中毒使得她双目赤红,扫向她的眼神格外慑人,有种没有焦距的精光,回光返照一般,连双颊都染上酡红,宝镜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训育妈妈见状,登时魂不附体,摆着双手道:“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啊……”说完,不住的对行首磕头,泪流满面。
  “红衣。”梅窗虚弱的开口道,“算了吧。”
  红衣回身握住梅窗的手:“行首大人,我来晚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
  梅窗勉力一笑:“没什么的,咳咳,我年纪大了,总归有这一天的。”梅窗看向训育妈妈,眼神里有失望也有痛心,还是那句:“算了吧。”
  “算了吧?怎么算?”红衣侧头盯住训育妈妈,“一条人命就这么算?”
  “她后来再也没有朝我下毒了。”梅窗叹息道,“宝镜给她的东西,她都偷偷倒了,只按大夫的药方给我解毒,我这才能醒过来见你们最后一面,我想,她也不是真的要我的命……吧!”
  训育妈妈见无可抵赖,膝行到梅窗的跟前,痛哭流涕道:“是我对不住您,大人,我对不住您,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毕生的心血就这样化作虚无。”
  “行首大人的半生心血怎么就化作虚无了?”红衣快被她们的逻辑气死了,“尹宝镜就是这么说服你的?我不做伎女云韶府就不能发扬光大了?难道你对你自己培养的人——”她指着烟秀,“你对她就没有一点信心?”
  “有!我有!”训育妈妈高声道,“可是怎么比得上再多一个你呢!孩子,你有所有人都没有的天赋啊。”训育妈妈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或许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但在所有人眼里,我们都看的一清二楚!几十年了……我带了那么多孩子,没有谁能够光是陪练就练出如你这般的成就!如果不是你惊人的天赋,烟秀怎么会把你当成对手;如果不是宝镜害怕你的能力,她不会嫉妒你嫉妒的发疯。大王对你的偏爱,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那是云韶府前所未有的荣光。行首大人明明可以逼迫你,将你捧成一代名伎,你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啊,为何弃之不用?可大人为了你的前途,为了让你能够获得幸福,她决心要成全你,这便意味着云韶府不能承认有过你这个人,云韶府只能是无名英雄,我不甘心呐,我不甘心大人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到最后什么都没捞着,我不甘心我仙罗的剑舞就这样失传,我不甘心!!!”训育妈妈一边说,一边两手握拳敲着地面,许是憋了太久,一口气说完后,训育妈妈伏地痛哭,而后抬起头,趁众人不妨,猛的从发髻后面抽出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烟秀忙喝止道:“妈妈,有话好好说。”但是被红衣一手拦住了,“她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我不相信她会自尽。”
  红衣冷冷盯着训育妈妈道,“你倒是刺啊。”
  “我……”训育妈妈闭上眼,抬高下颚,簪子愈加对准了咽喉,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红衣面无表情,毫不动容。
  烟秀几乎要跪下来求她,毕竟她是训育妈妈一手带大的,可一想到行首大人对她的恩典,又开不了口。
  霎时,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到训育妈妈发抖的手,握住了簪子,接近再接近,尖利的一头已经碰到了喉管,但是终究没有血溅当场。
  训育妈妈发出一声长而高亢的悲鸣,手中的簪子同时落地,她一头磕在地上,果然像红衣说的那样,没有勇气自杀。
  “让国法处置她吧,不要脏了你的手。”梅窗和蔼的看着红衣。
  红衣一脸悲戚,扑到梅窗身上,啜泣道:“大人,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才起的争端。”
  “没错,就是你。”宝镜在一旁,还逞口舌之快。
  梅窗睨了宝镜一眼,随后望向红衣,慈爱的用手摸着她的脸颊,安慰她道:“没有你,她们也会这样,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沟壑,今天是你,换着别人,她也会和别人斗起来。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以为你低头做了伎女,顺了她们的意,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你错了,她们还是会和你斗,有些人,就是喜欢撕咬别人。最好大家一起下地狱。所以我不怪谁,我自己也是作恶多端的人啊,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吧,挺好的。你无须感到内疚。也和你没有关系。我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
  宝镜哼笑着挑衅的望着梅窗:“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老妖妇,要不是你,我会成为伎女!”
  红衣心中恨极,想要给她一点教训,岂料烟秀早一步抢在她前头,上前对准宝镜的脸啪啪两个耳光,打得宝镜扑到在地,吐出一口鲜血,烟秀骂道:“贱人!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要不是你,行首大人不会死,训育妈妈不会疯,你把云韶府搞得乌烟瘴气,你个不得好死的贱人!”
  宝镜仰天哈哈大笑:“我是贱人?你难道不贱?我们云韶府的伎女哪一个不是贱人?喏,就她岳红衣最清高,最纯洁,她至今还没破壁呢,哈哈哈哈哈,可她还是没当上王的女人啊,你说好不好笑,天算不如人算啊,我就是不让你们好过。哈哈哈哈哈!”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挑拨?”红衣走到宝镜跟前,抬腿对准她的下巴就是一脚。
  宝镜口中扑哧喷出一口鲜血,她喘息着,抬头怒视红衣:“你怎么敢!你凭什么,岳红衣,你没有这个权力!”
  “我没有?”红衣向她展示了一下身后的卫兵:“你看我有没有!”
  说着,红衣上前一脚踩在宝镜的手上,脚下用力一碾,宝镜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红衣道:“还记得我来云韶府的第一天,就听到你弹琴,都说琴能表达一个人的内心,替她将真心话宣诸于口,当日你的琴音之中充斥着物欲与恶念,我本以为你修心养性总有一天能改好,没想到你变本加厉!你这样心思歹毒的人,你的手,根本不配碰琴!”红衣改碾为蹬,众人顿时听到一声咔嚓骨头断裂的脆响,宝镜痛的面部扭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红衣道,“今天我先废你一只手,你不是说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吗,尹宝镜我告诉你,我还要你的命呢。”
  “不——!不!你为什么不去找张福如,害你的事,她也有份。你为什么只针对我!”宝镜吓得直往角落里缩。
  卫兵见状,忙将宝镜揪了出来,拖到红衣跟前,再用破布塞住了她的嘴,宝镜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终于不再喧闹,但是死命挣扎,最后像一条入网的蛇被彻底兜住了。
  红衣道:“我为什么先对付你,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那此去的路上,你就好好想一想,我到底为什么先要你的命,顺便再思考思考你怎么个死法。”
  红衣说完,卫兵便将宝镜带走了,先投入大牢。
 
 
第81章 浴火涅槃   我不信,我拗不过这天命……
  行首看着红衣一身宫女的打扮,纳闷道:“红衣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红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行首大人,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再为我操心。我也不会姑息那些坏蛋了。从前,我以为只要我忍让,只要我把自己缩起来,她们就不会为难我。我错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没有谁能真正躲得了清净。我现在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
  梅窗的眼里泛出泪光:“好孩子……”她伸手抚摸红衣的鬓发,“好孩子,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是行首没用,行首应该把你送到大王身边去的。”
  红衣叹息着摇头:“大人,我不想去谁的身边,我哪里都不想去。”她握着行首的手放在自己的鬓边,“留在您身边就很好,虽然您总说自己不好,对我也一直很严厉,可在仙罗的这几年,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就只有大人您了。所以我绝对不能原谅谋害您的凶手,绝不能。”
  梅窗用手指抚干她的眼泪道:“好,好孩子不哭了,你是个有主见的,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是行首大人的时间不多了,以后,得靠你自己了,但是行首大人会在天上看着你,护佑你的。”
  红衣含泪点头。
  梅窗的视线移到烟秀脸上,心痛道:“你呀,你这个傻孩子!”
  烟秀死命咬着唇,梅窗把手递给她,烟秀忙一把握住,梅窗奋力的抬起头,涨红了脸道:“烟秀啊,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
  梅窗几乎是用喊得,烟秀听了,泪如泉涌。
  “你为什么要去和别人比?你是独一无二的呀!”梅窗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真是个傻孩子!以后可记住了,云韶府我就交到你手里了,你一定要替我看好它,不光是要它声名赫赫,我还要你替我好好照顾这园子里所有的孩子,知道吗?她们和你一样,都是苦出身。别总是给她们气受,收一收你的脾气吧。我们做伎女的,外人瞧着风光,实际上只要有钱,谁都可以玩弄。我们一个玩物,没有一刻获得过安宁和自由,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更是难上很难,‘伎女’两个字就是烙在额头上的伤疤,永远不会结痂。可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知道吗?要把技艺放在第一位,要发扬仙罗女乐,别学尹宝镜那套,总想着走旁门左道,心术不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我知道。”烟秀迭声道,“我再也不会犯错了,我会照顾好大家,行首大人您放心。”
  行首深吸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然后这口气极慢极慢的吐出来,最后双眼缓缓地阖上。
  “行首大人——”红衣和烟秀异口同声。
  然后一屋子的姑娘都跪了下来。
  
  行首梅窗去世了,临走前没交代几句话,最悲催的是,一个伎女生前再耀眼,死后也不会风光大葬,教坊照常营业,烟秀甚至不能穿素服,还要浓妆艳抹的强颜欢笑招呼客人。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独自一人走到梅窗停灵的地方,恸哭不已。
  且一年里最热的季节,尸身放不了太久,最多三天,三天后,梅窗要等的人还是没来,就得下葬了。
  所幸的是,最后一刻,一个素衣女子骑了一匹快马抵达云韶府。
  明明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儿,偏偏一双眸子里仿佛包含了一生一世的过眼云烟。
  她下马走到梅窗的棺材前,一手扶住棺材道:“对不起,我来晚了。”然后坚决要求由她亲自来抬棺。
  烟秀赶过来道:“请问您就是……大人在等的那位挚友?”
  素衣女子伤心的点了点头:“松都黄真伊。你是云韶府新任的行首?”
  烟秀一惊,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明月?
  烟秀颔首:“大人一直在等您,怕您赶不及过来,足足停灵三日,谢天谢地,您总算到了。”烟秀深深一揖,“感谢您不远千里过来送大人最后一程。”
  明月哀伤道:“我的朋友,走一个少一个,如今只剩下我。”她问道,“梅窗生前可有留下什么交待?”
  烟秀‘嗯’了一声,为难道:“说是生前罪孽太多,要葬在路边,好让来往的行人和马匹从她身上踩过去,以此抵消她的罪过。”
  明月含泪倔强的拉住棺材:“哪有什么罪过!那些玩弄伎女的人才有罪,他们怎么不葬在路边,反而大鸣大放,敲锣打鼓的厚葬,所有的罪过却要女人来背,到死了也不放过!”
  烟秀怔怔的看着明月,好像……!
  她好像一个人!
  烟秀回头看了一眼红衣。
  红衣专心的扶棺:“你们小心些,别摔了磕了行首大人。既然是行首大人的遗愿,我们就照办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大人带我去过,在山里边。我希望大人死后,也能躺在一个听得见鸟叫,闻得见花香的地方。”
  明月看向红衣,良久道:“你说的可是……空寂山?”
  红衣默认,明月蹲下来摸着棺盖,喃喃自语道:“那是我们从小一起练舞的地方,我气不过为什么师父把剑舞传给你而不是我,你跟我打赌说,只要我能在悬崖边跳完一整阕,就把剑舞让给我。”明月呜咽道,“我不敢,你其实也不敢吧?我们谁都没有跳,你就是想把我气走,自己肩负起了云韶府。你成全了我的闲云野鹤,却把自己交待了进去,师姐——!”明月痛哭,几欲昏厥,红衣赶忙扶住她,明月看到红衣手上的戒指,眸光一缩,定了定神道:“行,师姐,你先走一步,我会来追随你的。”
  之后一行都很顺利,棺材走了一天一夜,送到了郊外的山上,挖了坑,封土。
  明月采来了朱槿花想留下一点记号,红衣道:“没用的,这些花搁在上头没几天就死了。”
  红衣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里面有一些种子,刚好下过雨,土壤很潮湿,红衣蹲下来用手翻土,然后把罐子里的东西倒进去。
  明月禁不住问:“这些是什么?”
  “忍冬。”红衣头也不抬,忙完了才起身道,“就是金银花。他们很顽强,对土壤要求不高,茎蔓着地即能生根。山坡、梯田、地堰、堤坝、瘠薄的丘陵都可栽培,哪怕是盐碱地甚至是沙地也没问题。”
  红衣对明月道:“也是我的名字,我叫忍冬。我想他们以后都能代替我陪着行首大人。”
  “因为我要走了。”红衣回头望了一眼梅窗的小小坟茔,落寞道。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