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济善堂,离开仙罗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条出路,可你们非要杀掉行首,行首大人待你不薄啊!尹宝镜!把你养大成人,栽培你,训练你,引导你……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你觉得是她逼迫你沦落到伎女的境地,但你最好搞清楚,当初是你自己怕穷怕吃苦,非要跟着行首来教坊的,不是她强行带走你的,但就因为疏拢之夜,你没有拿到最高的缠头,没有能伺候大王或者大君,就一直耿耿于怀,咽不下这口气,认为全天下人都负了你。还总说什么宝镜入怀……”红衣嗤笑道,“别傻了。我还青鸾呢!”
红衣懒得和尹宝镜废话,对卫兵做了个手势,两个卫兵便把宝镜架起来,宝镜慌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卫兵们一言不发,只抓住她的脚将她倒过来,一头掼进江里,宝镜一边挣扎一边呼救,结果愈是挣扎,愈是往江里沉,喝了一肚子的水。
见差不多了,卫兵们又把她提上来,宝镜跌坐在岸边喘气,红衣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宝镜拼命咳嗽,把肺里的水咳出来,等咳得差不多了,卫兵们再来一回,宝镜又被扔回江里,双手被缚,双腿被拎住,本能的,她只得拼命仰头探出水面,脖子都快拗断了也没有用。
眼看快要绝望了,卫兵们又把她提上来,丢在岸边,宝镜此时已近虚脱。
红衣缓声道:“一命偿一命,你害死了行首大人,你就要死。所以我早说了让你想想怎么个死法,也不至于活受罪,你偏不听。”
敏华见了害怕不已,再也掩饰不住,往红衣身边靠拢,小手揪住她的斗篷,脑袋缩在她背后。
红衣安慰敏华道:“你别怕,你是高贵的翁主,再说也没有做错事,怕什么。”
敏华实际上早已三魂不见了七魄,红衣给她的印象始终都是和和气气的,跟伺候她的那些刻板老尚宫比,红衣活泼逗趣,爱笑爱闹,有时候还有些二皮脸,没想到转过身去,果决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敏华知道,这同时也是在给她警戒。
照理说她是主子,红衣岂敢犯上!
但是她在红衣来见自己的第一天就给她下马威,之后为了探得更多虚实,佯装侍女跟进了云韶府,窥探她的秘密,于是送嫁的路上,就轮到红衣与她‘礼尚往来’了。
细想想,送嫁的是大妃的卫兵,迎亲的是大覃的军队,还有大妃指派的内人和大覃派来的宫女,没有一个是听命于她敏华翁主的,反而都与红衣接洽,此趟和亲,一想到离京都还那么遥远,自己前途未卜,敏华不由打了个寒颤,在一旁细细观摩红衣的脸色。
红衣俯身问宝镜:“滋味怎么样?知道你不会游水,从前在海里,用绳子捆着,你都没法克服障碍,我以为你是因为你那对可怜的双胞胎妹妹,谁知道派人去你乡下老家一查,你猜怎么着?泮村的穷人都记得你,说你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孩,但却是最没良心的,把两个妹妹卖了换胭脂水粉和一匹布,然后上好了妆,等见了行首就缠住不放,求行首大人带你回教坊。脱离苦海之后,就再没回家看过,你不知道你爹娘已经死了吧?你爹是病死的,你娘是活活饿死的。尹宝镜啊,你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凭你当时的能力,捎点银子给你爹看病简直是九牛一毛,但你要面子!那么穷的家,那么穷的爷娘,让你觉得丢脸。呵,什么爹娘狠心把妹妹放进河里,结果妹妹们都淹死了,全是谎言,尹宝镜,你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
“既然你那么喜爱大海……”红衣柔声道,“那我便让你与大海为伴吧。好吗?也算成全了咱们多年的姐妹情谊。”
“不要——!”宝镜嚎哭起来。
红衣再不看她,转身握着敏华凉凉的小手,牵着她回去了。
人走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石块上一跃而下,望着红衣离去的背影轻叹,“还是心太软啊……”她对那两个卫兵道:“淹死也太便宜她了。大妃可是恨极了这贱货,再玩几轮倒吊呗,等死透了之后把她的脸给我砸烂了。”
宝镜闻言,猛烈的摇头,捂住自己的脸道:“不!不!我的脸,我是汉阳最美的女人!不许你们碰我的脸。”
小影子啧了一声,又吩咐道:“记住要砸的稀巴烂啊!你们要有兴趣的话,把牙一并砸了也行。再绑上石块沉江,江里有大鱼,啃噬完她的腐肉,留着她的森森白骨,被水草缠绕,永世不得超生。”
“这结局才好。”小影子拍手称快。
宝镜怒骂道:“你——你们都不得好死!”
小影子才不怕,跳开一步道:“你自己现在已经不得好死,你还有闲心思管别人呐,啊呀你离我远点,血沫子可别喷我身上,脏死了。”
言毕,一跳一跳的跑走了。
宝镜嚎啕大哭,卫兵怕招来人,就一人摁住她身体,一人真的用石头敲掉她的牙,宝镜咿咿呀呀,发出兽一般的低吼,却不能开口,最后从江里捞上来一探没气了,脸软趴趴的,哪儿还有半分美艳的影子,士兵们速战速决,把她的脸给划烂了,再用绳子绑住大石头,将她往江里一推,‘噗通’一声,宝镜滚进滔滔江水,一下子沉底了。
第83章 不可方思 欧巴,撒油那啦~~~……
翌日天蒙蒙亮,队伍便整装待发,红衣坐在轿子里,透过帘子,能看到一道光破云而出,青山绿树近在眼前,跨过这条江,此生便和仙罗永诀。
她情不自禁的哼起歌来,从外面听,酥酥软软的,不知道她唱的什么,只她自己清楚,是当初为宝镜夺魁而自创的那一首,相思相见只凭梦……可惜,《相思梦》终会醒,醒来后——她看到士兵们牵马去喝水,喂饲料,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膝头,吟哦道:“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维以不永伤……”她坐着的轿子,小窗忽然被轻轻推开,同一时间,大军启程,轿子被抬起来的一瞬间,一样东西顺势落地,粉色的,闪着盈盈的光芒,是一支海棠花形的紫云英步摇。
在他们背后,遥远的景福宫内,大王立在秋水芙蓉楼上,目送着翁主出嫁的车队,渐行渐远,直到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内官常和上前一步道:“主上,您已经望了一个多时辰了,朝臣们还等着您议事呢。”
大王恍若未闻,依旧望着那一头的方向,道:“常和,你说,她们过江了没有?下雨天,过江不容易啊。”
常和叹息道:“是呢,翁主从小娇生惯养,也不知受不受的了这苦,唉。”
大王心知肚明,其实透过这茫茫雨幕,是什么都望不见了,他抚了抚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他特地请寺庙的住持替他把中间的佛头换成了一颗珍珠,住持念了一声‘佛’,劝诫道:“主上,此举有悖神明,实在不妥。”可他一意孤行。
常和是知道他心思的,欷歔不已:“主上,留不住的人,何苦多念!伤心伤神啊。”
大王苦笑道:“南有乔木,汉有游女。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汝心之深,犹胜江水,不可方思。”
“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一些信任呢?”他双手紧握住栏杆,“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紧紧地依附与我呢!”
常和动了动唇,刚要开口,突然有人疾步拾阶而上,禀告道:“主上,出事了!张淑媛小产,这会子哭的昏天黑地的,三个月大的孩子,都已经成形了,还是个男婴……”
背着宫人的脸,没人能看到大王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不是好好地养着胎吗?孩子怎么就没有了呢?宫里那么多人伺候还不够!”
宫人抬起头,语气哀伤道:“谁说不是呢!淑媛生元子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十分顺遂。再孕更是喜上加喜,可不知为什么竟然不及,大王大妃盛怒,命人严查,结果发现上次中殿为淑媛贴的产图里……疑似混了一些……唔……”宫人斟酌道,“疑似混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大王蹙眉转身,“产图?”
“是。”宫人道,“据淑媛交待,当日中殿娘娘强行抱走哭泣不止的元子世昀,淑媛无奈,不敢违抗中殿。但为了来日能够再为大王延绵子嗣,祈福,并且保佑他们母子平安,还是恳请中殿为她贴了产图,谁知道……”
产图是妊娠的妇人坐月之后,以绘有雷公、招摇、运鬼力士、天狗、轩辕、大时、咸池、丰隆、吴时、白虎、大夫、天候、狂虎,共十三神的图画,贴在床的四周围,祈求神明保佑。
民间由生产顺利的妇女帮忙,有门道的也可以请到贵妇人坐镇,一般大王的妃嫔御侍临盆后,中殿为示贤德,都会亲自前往,祷祝王室香火鼎盛。
“放肆!”大王转身道,“你在暗示什么?难不成还是中殿害的淑媛吗?”
“奴才不敢。”宫人惶恐道,“可淑媛确实滑胎了,且星宿厅的国巫也说是受到了诅咒所致。”
“果真?”大王愠怒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指望她能把元子抚养好吗?”大王甩袖,“即刻传寡人的旨意,让中殿把孩子送回到淑媛身边去,淑媛正是伤怀的时候,让他们母子团聚,也好慰藉她的失子之痛。”顿了一顿,“并通知大妃和中殿,淑媛小产坐月,身为中殿,有不可推卸的负责,之后的日子,就请中殿亲自去照顾淑媛,若淑媛再有个闪失,中殿就自己看着办吧。”
“是。”传话的宫人一喜,脚步飞快的奔回去报信。
大王看着楼下正往思政殿来的大臣们,都陆陆续续的等候在思政殿广场上,神秘莫测一笑道:“有意思啊,南人的臣子越来越多了呢,你说是吧,常和?”大王回头问。
常和一头雾水,为难道:“主上,您知道的,奴才不懂这些。”
大王笑的很开怀,抚着手腕上的珍珠,望着不知名的虚空,自言自语道:“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会好好收着的。”
言毕,敛了敛袖子,下楼上朝去了,当即宣布册封淑媛张氏为昭仪,大臣们尤其是以西人为首的臣子强烈反对,因为张氏有子,又升昭仪的话,怕是来日势不可挡,但架不住南人以中殿无能,不能诞下子嗣为由猛烈进攻,最终,南人如愿以偿,张福如顺利晋升为张昭仪。
张昭仪春风得意的时候,红衣也顺利的过了江。
一进入大覃的地界,仙罗的卫兵便立即撤退,由大覃的护卫全权接管,敏华翁主见识过红衣处置宝镜的过程,等仙罗人都散了之后,敏华对红衣更是惟命是从,压根不敢说一个‘不’字。
但是红衣也并非自负傲慢之人,一路上对翁主温柔相待,让翁主惴惴的心总算又安了回去。
不出意外的,翁主入宫和亲,沿途有很多百姓围观,尤其是街市大路,被挤得水泄不通,红衣灵机一动,对礼部官员道:“听说此地有一条很宽的巷子,名为岳家巷,可否从那里绕过去?翁主是金枝玉叶,不可叫平民百姓扰了翁主的清净。”
礼部的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询问前来接应的地方官,哪条是岳家巷?
来的是青州知府王文藻,和他的手下、门生,一听到岳家巷的名字,立刻脸色大变,拱手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此地没有岳家巷,只有崔家巷,而崔家巷是申国公宅第的所在,寻常人……寻常人不得从那里过!”
轿子内的红衣听了,厉声道:“好笑,寻常人?我们翁主难道是寻常人吗?”
“青天白日的,在大覃的地界,走哪条道居然还要受人的管束!怎么,这申国公走得,我们翁主却走不得,那普通百姓岂不是更得绕道而行?好大的气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御道呢!”
“尚宫请息怒。”礼部员外郎戴感德是知道内情的,对王文藻道,“你也是个识时务的,懂得变通,此次和亲圣上颇为看重,不若由你去和崔家打个招呼,请国公爷行个方便,让翁主过了。否则再滞留在街市,百姓喧闹起来,有失体面呀。”
王文藻为难的搓手道:“戴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宅子原是崔家家奴负责看守的,若如今还住着他们,驱赶了倒也无妨,可数年前崔家把宅子收了回去,说是将来要供申国公颐养天年。是以……”王文藻深深一叹,“里头住的正是申国公的次子,也就是……”他朝戴感德使了个眼色,“试问小小官吏如我,怎敢惊动那尊大佛。”
戴感德沉吟半晌,站在敏华的轿子外,轻声对红衣道:“还请尚宫体谅,为下官等在翁主面前调停几句,崔家巷并非不可行,但……崔家巷的主人是当今安贵妃的父亲之居所。这……”
话是对着红衣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敏华听的——这里头住的不是一般人,是贵妃的爹,也就是陛下的丈人。
敏华犹豫了一下,红衣见状,按了按她的手,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安贵妃啊……多亏了戴大人提点,咱们还没进宫,不知道宫里的人事和规矩,那么戴毛大人的言下之意,假使我们非要从那里过的话,等于人还没进宫就已经得罪了安贵妃对吗?”
戴感德和王文藻一同抹了把额头的汗。
果然,翁主立即道:“我偏要从那里走!”
红衣笑道:“诸位大人也听见了。翁主要求,便只有请几位大人替我们翁主斡旋一番了。须知翁主和亲,乃是两国邦交友好之佐证,若翁主灰溜溜的进宫,伤的可是陛下的颜面,几位大人要是觉得开罪了安贵妃的老父,比扫了陛下的颜面还紧要,那咱们翁主便改道吧。”红衣呵呵干笑一声,“为了贵妃改道,也无妨的。咱们翁主年纪虽小,但懂得尊老。一定会给贵妃的面子的。只是贵妃协理六宫,想必应当十分明事理才对,两位大人以为呢?”
这话说得古怪!什么叫做翁主年纪小但是懂得尊老?安贵妃老了吗?明面上是说小公爷,但有心人听了去,只怕要拿来做文章说翁主身边的人出言讽刺安贵妃人老珠黄。
戴感德觉得挺奇怪的的,这位尚宫怎么对青州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其次,之前挺好说话的一个人,和他讲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软绵绵的一个小姑娘,一到了大覃就跟变了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