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抬头看她:“你说的不错,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是人都想明哲保身。可是一味的当缩头乌龟有用吗?灵枢姑姑够稳妥的了吧,她不受气?不被打压?主子们要拿她当磨心的时候,她能躲得过?我告诉你,没有用的!”红衣笃定道,“你不去找事,事儿总会找上你。要想活的立挺,就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有利用价值,知道有些事非你不可。他们即便恨你恨得牙痒痒的,也不敢动你。但现在呢?明明没有做错却要认罚,一个劲的卑躬屈膝,这就是目前药局所有人的境遇。”红衣的声音不自觉抬高,“凭什么呀!我们不是人吗?不是爹生娘养的?”
“够了。”白芷低声喝止道,“你们两个都不要说了。”
“别的人可以吵,咱们药局的人必须团结一心。虽然我觉得你今天的行为我不认同,但人各有志,你有你的想法,我管不了。反正也就这几天,太医院的所有人会尽可能的调配各种方剂,我们也会协从,等结果出来就有分晓了。到时候你要的是非,你要的黑白,都会给你一个定论。你若是赌赢了,切记戒骄戒躁,以后走一步看三步吧。你若是输了,那你就愿赌服输,不要怪我们没提醒过你。”
红衣郑重点头:“多谢两位姐姐。”她朝她们微微颔首,“不管如何,感谢你们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
豆蔻好像红衣已经输定了一样,垂头丧气道:“你被姑姑罚,出不去,你要有什么事,想转告你们家翁主的,你告知我便是,我替你跑腿。”
红衣朝豆蔻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姐姐外冷内热。”
平时瞧着凶巴巴的,关键时刻,却愿意伸出援手。
茴香一直是个小可爱,姐姐们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惟命是从,但等豆蔻她们都走了以后,来到红衣的跟前,绕着她走了一圈之后,蹲下来与红衣平视道:“我还真是看走眼了,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红衣朝她淡淡一笑:“我却一早就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白芷和豆蔻不知我这个新来的是什么底细,便让你看着我,怕我与你们不是一条心,但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因为你看不住我,也看不懂。”
茴香脸色一变:“你就那么肯定自己会没事?”
红衣嬉笑着摇头:“不敢说。世事无绝对。”
茴香气的跺脚,红衣还是那句:“我说了,你看不住,也看不懂我。”
“何必费那心思。”红衣跪在院中,仰头看着渐渐爬上来的月亮,心中竟无比安宁。
第109章 花开两朵 瑛贵人
夜深了,所有人都去睡。
红衣还是不肯认错,灵枢从没见过这么倔的,气到极处,愣是不让她起来。
至后半夜,凉意更深,地上湿漉漉的,凉意渐渐爬上背脊。
白芷怕红衣作出病来,出门给她送了一条毯子,就见到红衣已经虚脱倒地,裹着自己的外套,歪歪扭扭的躺着。
白芷替她盖好毯子后,回屋和豆蔻说话。
“宫里的女孩儿我见的多了。”白芷轻轻一叹,“没遇过这么要强的。她哪里来那么大的气性!”
豆蔻也睡不着,起身道:“坦白说,她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一双眼睛亮亮的的,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但她垂着眸,生怕别人注意到她的样子,说话也和风细气的,我还当她是个糯米疙瘩。可你看她今日在殿上,哪里有半分怯懦?她见着皇后娘娘都不带怵的。这丫头啊,是个刺头。”
“唉,她留在药局,迟早连累我们所有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白芷盖上被子躺下,“可我觉得她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你想啊,灵枢姑姑和素问姑姑平时教授了我们那么多,到了关键时刻呢?她们口中的医者仁心呢?”
“悫贵人倘若真是被冤枉的,容妃还那么不依不饶,悫贵人这污名一世都洗不脱,陛下的性子大家多少都了解,只怕将来悫贵人怎么个收梢都不知道。容妃用这一计,堪称毒辣。”白芷撇了撇嘴,“我们呢,是应该把真相说出来的,但我们一直装作懵懂无知,总想着平平安安混到出宫那一天。起码关于这一点,红衣没说错。我们的缄默,把自己变成了容妃的帮凶,他日悫贵人要是有个好歹,我们也是朝她下过刀子的。”
豆蔻的眼睛突然渗出一丝湿意:“可医者仁心是太医的事,我们小小的女使,我至今连经络穴位还没搞清楚呢,凭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去拔刀相助啊!”
白芷被豆蔻的形容说的笑了:“嗐,你还当自己侠女呐……”
“侠女可轮不到你,有人替你做了。唉,你说忍冬这人不好吧,我倒觉得她很讲义气的,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心里踏实,你说呢?”
豆蔻刀子嘴豆腐心,闷闷道:“你说我们该怎么救她呢,这丫头可真不叫人省心。”她抽了抽鼻子,“但你别说,我虽然叫茴香看着她,可她今天这么一闹,我竟还有点感动。”
“就像你说的,跟她做朋友,放心。”
白芷‘唔’了一声,眼皮沉沉的,轻声道:“睡吧。”
豆蔻打定主意,明天一早起来就去把毯子收回来,让素问姑姑看看红衣的惨状,发发慈悲,这事就算揭过了吧。
果然,翌日,当素问一起身就发现红衣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臂,显然是冻了一晚上的时候,赶忙拿来厚毯子裹住她,又让她起身,进去喝一碗热姜茶。
红衣跪了整宿,双腿早不是自己的了,根本走不了路,末尾,是素问和豆蔻将她一起架进去的,红衣一边走,一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跳完左脚换右脚。
灵枢忙着整理药柜,头也不回的闷哼道:“怎么着,就跪一下子倒享起福来了,还要人伺候你啊。”
豆蔻哭丧着脸向灵枢求情:“姑姑,你就饶她这一回吧。”
“饶不了。”灵枢毫不留情。
“可是……”豆蔻欲言又止,“她一个微末医女,太医院要这次真的能想出法子,让红花无味,那她就真的完了!”豆蔻哽咽道,“大家相处了这么久了,都已经有了感情,您不心疼呀。上断头台前还给吃顿饱饭呢,她在这儿也呆不了几天了,您就甭罚了吧?您要实在气不过,我愿意代她受过。”
“欸!”红衣拦住豆蔻,终于低下头来:“姑姑,是我的错,与其他人不相干。”
灵枢沉吟许久道:“你这几日就好生呆着吧,局里的事你不用管,安心等太医院那边的消息。”
红衣道了声‘是’,喝了姜茶以后回屋歇了个回笼觉,茴香冷嘲热讽道:“哟,还有脸回来啊,还睡得着?我今晚就搬去东屋和白芷姐姐她们挤一挤,省的被人当成是你的同党。”
红衣懒得理她,翻了个身,享受了两个时辰的黑甜好梦。
起来以后刚好下午,局里没有她能插手的事,她想帮忙,几个人都冷着她,素问见她无措的可怜样,吩咐道:“你不如去御药房走一趟,事关你的生死荣辱,盯着点吧。”
红衣答应的干脆,拿着腰牌腿脚麻利的过了景运门,直冲交泰殿旁边的廊庑。
几个太医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见了红衣过来,立即指着她道:“嗳嗳嗳你这小丫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可忙死小老儿了。”
“大人们可有想到法子吗?”红衣怯怯的问。
几个太医故作深沉的捋着胡须,法子呢,暂时还真没有想到,但是陛下千叮万嘱,此事一定要审慎,就算没有法子,也不能告诉这妮子知道,否则以后她愈加胆大包天。
红衣垂头丧气的出了御药房,之前还信心满满的,突然有点泄气,她自问走到今天,凭的从来不是运气。她对本草的感情,很大程度上是家学渊源,渗透在骨血里埋没不了的直觉,倘若要论真刀实枪的本事,她够不上爹爹和大伯他们的万分之一,她怎么就脑子一热斩钉截铁的说没有其他办法能盖过红花的气味呢?
她重重一叹,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埋头走路。
没看见来人,与刚从内侍局跑出来的璎珞撞了个满怀。
璎珞捂着脸,小声啜泣着。
红衣问:“怎么了?”
璎珞不语,摇了摇头,红衣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随她去了钟粹宫看望敏华。
敏华一见红衣,忙拉起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吧,我也盯着御医房呢,我让四喜都睡在那里给太医们打杂,就怕他们从中做手脚。”
红衣心头一暖,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
两人寒暄一番,璎珞替红衣上了茶,红衣关切道:“对了,都回来了,你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璎珞小声道:“是瑛贵人。”
“瑛贵人?”红衣诧异,看向敏华,“我们与她并没有交情,自然……也没有交恶啊。”
璎珞委屈的哭诉:“奴婢今儿个替小主去内侍局领月规,刚好看见几盆无穷花,奴婢知道小主的家乡盛行无穷花,便想向公公们讨要几盆过来,以慰小主思乡之苦。哪知碰上瑛贵人的丫鬟初棠,她明明比我晚到,却非要把无穷花都带走,连一盆都不肯留给我。我气不过,但也不敢与她起口舌之争。反倒是她不依不饶,一路跟着我到敬事房。小主这两天身上不好,我捎话给敬事房,她可好,听见了就说咱们小主……”璎珞咬唇。
敏华寒着脸道:“她说什么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奴婢不敢。”璎珞绞着手指。
红衣道:“没什么不敢的,你对祥贵人贴心,咱们就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璎珞瞅了一眼敏华的神色,方道:“她讥讽小主进宫以来没有承宠,还去什么敬事房!去了也白去。”
“敬事房的太监也蔫儿坏,跟着她一起非议,窃笑不止,我一个人抵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便说了——说了……”
“你说了什么?”红衣问。
璎珞嘟哝道:“我说,横竖瑛贵人也没有子嗣,就算宠冠六宫,和咱们小主也是一样的位分。”璎珞辩解道,“我当时实在是气不过,脱口而出,我不知道瑛贵人就站在我后面,我一说完,她冲上来就给了我一耳刮子,她喜欢穿花盆底,不停的拿脚踹我,踹的我可疼可疼了。”
璎珞刷刷掉泪,红衣想了一下道:“不怪你。这事儿根源不在你头上,是在她那儿,她存心吹毛索垢,你就是再怎么恭敬,她也要罚你跪瓷片的。”
“为什么呀?”璎珞不解。
红衣道:“瑛贵人本名叫柳英萝,你叫璎珞,撞了她的名字。就这么简单。”
“啊?”敏华气急败坏,“你们大覃怎么这么多规矩,连名字读起来类似都能治罪吗?而且璎珞也不是她想叫的呀,是内侍局分的,关她什么事呢。”
璎珞郁闷的捂住脸,求助的看向红衣:“冬儿姐姐,难道以后我见她一次就要挨一次打吗?”
“当然不行。”敏华高声道,“皇后、贵妃,别说是教训我的奴才,就是教训我都得。可她一个贵人,和我没有高低之分,也敢蹬鼻子上脸!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又不是皇后娘娘,凭什么要别人避她的名讳!”
“我这就告诉皇后娘娘去!”敏华手提着裙摆就要出门。
红衣劝她冷静下来:“为了这点事烦扰了皇后娘娘会显得咱们爱闹腾,不省心,更何况——”红衣看向璎珞,“你也有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璎珞摇头。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她钻了空子。我来问你,阖宫里,除了瑛贵人,还有谁是没有子嗣的?”
璎珞愣了一下,忽然浑身发抖。
红衣道:“现在知道怕了?”她转头向敏华,“你只要敢闹到皇后那里,她也敢找了宓嫔带她去觐见贵妃,你说贵妃听了这话是作何感想?”
敏华反应过来,气的捂住额头:“那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以后谁见了我们都能欺负?”
红衣往鸡翅木的镶螺钿交椅上坐下,捧了茶盅润了润嗓子,开口道:“本来我想着悫贵人这里是一个好机会,她为陛下诞育过一位小公子,今次要是能洗刷冤屈,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到钟粹宫来当主位了。而且这个忙是我帮她的,她多多少少会给你面子。但是现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搁浅在太医院那儿——”红衣深思了一下,唇角慢慢拉出一条向上的弧度,“那我们就做两手准备,再去见一见另外一个人。”
敏华一头雾水:“谁啊?”
第110章 景祺酴釄 宫里的女人没有名字,只有位……
景祺阁里燃着双井陈韵,是沉香、丁香、郁金和龙脑揉捏而成的香饼。
味道馥郁之中带着甜腻,不自觉便带上一股浓浓的慵懒之气,大抵正合了主人的心境。
红衣闻之,心中不言而喻,请宫女送上她做好的药膳,带话给丽太妃,说敏华前来拜见。
丽太妃原是先帝之妃,也是仙罗送进大覃的贡女,敏华是知道的,等见到了丽太妃真人还是在心底暗暗赞叹,真是绝色佳人。饶是瓯于深宫,仍不减风华。
丽太妃很奇怪,没在正厅接见她们,让宫女引路,宫女沿途道:“咱们太妃娘娘最是和气的,从来不在殿内升座,否则少不得贵人一顿叩拜呢。”
嘴上如是说,等真的见了丽太妃,敏华还是一丝不苟的叩拜,请太妃的安。
红衣看见了丽太妃的模样,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大注重规矩,丽太妃正忙着抽水烟,吞云吐雾的,和屋子里本来的香糅合在一块儿,香气之中又一种溃烂的酴釄,让人想情不自禁的沉溺。
如此这般的精气神,自然是不能升座,又怎么立规矩呢!
红衣拜完一言不发的立在一边。
丽太妃确实也是个直性子,幽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祥贵人你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进宫至今都未曾来拜会我,这会子怎么想起我这个老婆子了,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