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妃怒目斜视,“陛下都几年不入后宫了,你跟在陛下身边你会不知道?我若不来,哪里能见得着陛下!”
“要不是有冤情......”容妃跪地哭嚎起来,“陛下——臣妾恳请陛下一见。”
“陛下,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必真看着容妃溢出来的眼泪哗啦啦的跟大雨倾盆似的,默不作声。直到屋内唤道:“必真。”
“奴才在。”必真忙应声进去。
但不消片刻之后又出来,对容妃道:“娘娘,您请回吧,陛下有旨,修习品画乃风雅之事,不可为俗事所扰。”
容妃面色煞白,嘴唇哆嗦道:“陛下……陛下可以无视臣妾的思念之情,可是,陛下已经好久不曾探望过泓灿了,泓灿十分想念父皇。”
必真耐着性子,和蔼道:“这一层,陛下也有交待。陛下说,关于三皇子,陛下会在尚书房考校功课,过一段时日,还要带几位皇子们一起去箭亭,亲自教授骑射。陛下他一视同仁,不存在娘娘口中的忽视,娘娘,您多虑了……”必真劝道:“娘娘若是信得过奴才,呵。请听奴才一言,娘娘您是性情直爽之人,而今又贵为妃子,还请谨言慎行啊!咱们陛下的脾气……”必真点到即止,“扰了陛下雅兴,划不来。娘娘您说是不是?”
容妃心有不甘,来都来了,人还是没见着,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收拾收拾,抹干了眼泪,灰溜溜的走了。
她哭的脑门芯子都疼,回了兰林殿便仰躺在贵妃榻上让碧珠用手指蘸了薄荷膏给自己揉,一边问道:“长春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碧珠摇头:“陛下和长春宫那里都没消息,倒是听说长春宫走丢了一个宫女,正满世界找呢。”
容妃‘哦’了一声,恹恹道:“走丢一个宫女算什么事呢,也值得这样闹腾!不过随她去吧,闹得越大越好,虽然她是被冤枉了,可事情还是因她而起,陛下这人最不喜无风起浪,她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呵呵!陛下是不会喜欢的。”说着,又长长一叹,“可我这心呀,总是悬在那儿,陛下要是给个准话说是给她一个嫔位,便也罢了,我总算骑在她头上这么多年,早够本了。怕就怕陛下悄没声的让她一纸封妃。那我可有的头疼。”
碧珠道:“也保不定啊,娘娘,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当年不也是一纸封妃嘛。”
容妃闻言,突然直起身子,咬牙道了一声‘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个时候嚷嚷说丢了个宫女,谁知道是真是假,指不定人就是她自己弄没得。横竖她宫里的人,她说了算。加上她之前的确吃了冤枉官司,这下子我可要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去了。”
“娘娘是担心……”碧珠诧异,“娘娘觉得悫贵人会借此机会嫁祸于你,再下一城?”
“快,快去把那个宫女给我保护好了。”容妃着急的吩咐。
容妃一口一个宫女,碧珠慌了神:“哪,哪一个?”
“还有哪一个!”容妃急道,“尚药局替她出头的那一个呀!”
“那死丫头要是莫名其妙的死在谁手里,这笔账一定算在我头上。”
碧珠的手顿了一下。
容妃恨恨道:“不行,我得把那丫头弄到自己身边来。只有她好好活着,我才安全。等到以后这事没人再提起了,到时候她意外没了还是被哪个贵主责罚,可就不干我的事儿。”
“娘娘英明。”碧珠站起来:“奴婢立刻去办。”
于是,容妃要忍冬去兰林殿伺候的消息很快便下达尚药局。
茴香幸灾乐祸道:“看见吧,这就是强出头的结果。”
灵枢向碧珠道:“请碧珠姑娘代为转告容妃娘娘,奴婢不能接旨。因先前静妃已奉了皇后娘娘懿旨,让忍冬以后去重华宫伺候。”
“静妃?”碧珠莫名其妙,旋即反应过来,静妃和德妃是一伙儿的,但是容妃和静妃是同样的品级,碧珠无计可施,只有干笑两声道:“我家娘娘赏识忍冬姑娘的才华,只是可惜了,忍冬姑娘无福消受啊。”言毕,乜了忍冬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这下,茴香有些嫉妒了,走过去,用手搡了一下忍冬,酸酸道:“真厉害啊,借着我们的药局的名头,让自己声名鹊起,人人都来抢你,只是有一点我倒也很同意刚才那位碧珠姑姑说的,福气太过,只怕你命薄受不住,到时候抢手变成烫手。”
忍冬苦笑,这几个娘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她不管是去了兰林殿,还是重华宫,以后要跟容均见面,都没那么容易了。
“更抢手的还在后头呢。”白芷笑意盈盈,一进门便兴冲冲道:“神官大人指明了以后送决明子的差事,都由忍冬负责。”
茴香双目圆睁,这样的好事,竟落到了忍冬的头上?
她侧头看忍冬,不敢置信。
送药给摘星楼,这活计轻省不说,还可以避开那些娘娘。
白芷刚从摘星楼回来,原是送决明子去的,结果被告知陛下有旨,忍冬这样的人才以后还是留在药局服务阖宫,最为妥当,并且送决明子汤药至摘星楼的任务由忍冬一力承担。
忍冬蹙眉,神官……这是在救她?
她心中虽然极厌恶他伪善,但他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也不好再甩脸子,往后的几天,都规规矩矩的按时定点送汤药到摘星楼,每次都在大堂交付,有灵台郎代为点收,并未见到神官本人,听说是在顶楼星宿厅习法炼丹。
红衣摆下东西便走,回去的路上,遇见结伴的宫人,有些个面生,有些个见过几次,见他们交头接耳的,便听到了一些关于前朝的风言风语。
据说是兰台的长官张放被陛下给办了,起因是张放早年曾经送给陛下一副传世名画《韩侍中夜宴图》,号称几千俩银子标的,然而经查实却是在一次抄家过程中由当地的贪官顺手牵羊,孝敬给他,他再转赠皇帝,皇帝为此龙颜震怒,将张放收监,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逼得张放供出一长串贪官污吏的人员名单,上面的所有人悉数被革职查办,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牵连甚广。
红衣乍闻之下,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旋即飞奔起来,又想起宫内不可无状,只得加快脚步赶紧回到药局,询问灵枢和素问是否确有此事。
灵枢抬头觑了她一眼:“前朝的事,与你何干?”
素问抿唇道:“是啊,冬儿,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后宫女子不可干政,娘娘们尚且不敢开口论只字片语,你倒好,打听起万岁爷案台上的事情来了。”
红衣红着眼眶,哽咽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丢了魂似的回到屋里,倚着门,一个人双手抱臂,缓缓地滑落在地。
泪水盈满眼眶,双手握拳,报仇来的太轻易,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用手捂住脸颊,这个时候,想与人分享,这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痛快,仿佛一股热气流经周身四肢百骸,直冲脑门。但在短暂的痛快后,又有无尽的落寞。
她连晚膳都没有去用,白芷她们尽管觉得奇怪,但自从忍冬为悫贵人解围事件后,她们就都知道,忍冬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故此并没有勉强。
晚膳的时候,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陛下已经决定册封悫贵人为悫嫔,为钟粹宫主位,等到选定了良辰吉日,便由礼部官员来走流程。
白芷和豆蔻得悉后,松了口气道:“这下可好了,悫贵人沉冤得雪,忍冬是头功一件,咱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跟着她一起倒霉了。”
茴香闷闷道:“可一宫主位又怎样,悫嫔和容妃,还差的远呢。”
白芷和豆蔻最近都不爱搭理她,大抵是看出了她的真面目,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有意无意的,开始疏远她。
茴香心里也清楚,悻悻的搬了床铺,又回到和红衣共住的厢房。
小番外:
玉衡施施然入勤政殿,见皇帝埋首案卷,意味深长的问道:“陛下急召微臣,所为何事?”
容均从一堆奏疏中抬头,冷凝着他:“宫中事无巨细,你星宿厅无所不知,怎么,神官打算袖手旁观?”
玉衡嘴角衔了一丝笑:“陛下九五之尊,想要保护什么人,岂非最容易之事。”
容均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没错,朕的确可以保护她,但届时,她就要归入朕的后宫。”容均居高临下的盯着玉衡,“青鸾命格,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玉衡面上的得意一瞬僵住。
容均道:“所以这次的好人,朕让给你做了。但你最好也别忘记,是你把她卖了,将她推入火坑,你一直欠着她的,眼下,是时候还了。而今,只不过让你提前稍稍还一些利息罢了。”
玉衡自知理亏,心中权衡片刻,沉声道:“臣——领旨。”
第114章 互换心事 我很喜欢你
红衣不在屋内。
她一个人在武英殿内的空地上漫步,夜凉如水,身上仅披了一件丝质斗篷。
武英殿除却供药局和印馆使用之外,还有很多空屋子,她经常和容均在这里碰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而今心里五味杂陈,脑中千头万绪,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落寞的坐在台阶上,下巴枕着膝盖,无聊的看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樟树——容均在那儿吃了她的玉兰花肉糜珍珠丸子,然后受了她一顿排揎。
她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为什么总是真情错付?是瞎眼了吗?她委屈的揉了揉眼睛,而且今次,比上一回更叫她难过,她也不知道何时对容均的感情这样深厚了!好像把容均从她的生活里剥离掉,就让她的灵魂缺了一块。
她埋头用手拨弄着地上的青砖,闷闷不乐。
“丫头。”
——忽而一声轻唤。
熟悉的嗓音。
她直起背,却不敢回头,怕是自己日思夜想,结果听岔了。
但一道影子慢慢靠近,然后在她的身旁坐下,还是那副不羁的模样,一只脚弓起,手搁在上面,另一条腿晃荡晃荡,他今天身穿一袭碧水青天的湖蓝色绸衫,整个人在月光下如同被镀了一层霜,泛着银光。
哪怕是这样随性的举止,看起来亦是高贵的。
她扁着嘴,胸中没来由涌起万般委屈,可怜巴巴道:“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啊?”
容均抬眉:“为什么这样问?”
红衣低声道:“不管我去哪里,大家总是很讨厌我。从前在仙罗是,而今在宫里也是。就连你——”她顿住,改口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宝镜和福如待我也很好,可慢慢的,她们就很厌恶我,甚至厌恶到想要我死。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头一次向人说起事情的始末,从小到大的玩伴逐渐离散,还闹到势不两立,她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她哪里有问题?她当时为求自保,已经处处退让,可她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将她逼得退无可退,她才决意一刀两断。然而无家可归的她,也是有过朋友的,宝镜请她吃过番瓜,福如给她做过面纱……她没有了家人,就拿她们当做家人,把宝镜和福如视作姐姐。为了宝镜,她去求肃王,为了宝镜,她冒着严寒下海;为了张福如,她忍气吞声。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想有个伴,有个能和她说说话的人。
实在是太寂寞了,她的感情始终被时间抽赶着鞭挞着往前冲,不管是家变,还是行首的死,处置宝镜,她都来不及哀悼。
哀悼她的亲人,她尊敬的人,和她珍重过的朋友。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红衣嘟哝,耷拉的脑袋使得头上斜插的宫花微微坠下来,像小兔子耷拉着脑袋。“我……我不是小气的人。真的!”她一本正经的对容均道,“我一有好的东西都会和她们同享。”“当然了……”她托着下巴,恹恹的,“有时候,我轴脾气犯了,可能让大家觉得麻烦,但是那么恨我,要置我于死地为什么呢?”
“俯仰天地,我自认为人处世无愧于心,就连我进了宫,也是规行矩步的,从来只做好事,没使过奸猾。可大家还是讨厌我。”红衣瓮声瓮气道,“灵枢姑姑和素问姑姑觉得我是个麻烦,白芷和豆蔻待我不错,但一直提防我,茴香巴不得我赶紧滚。”
“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红衣看容均,“你实话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不会骗人。”
“尤其……”她垂眸,“你不会骗我。”
容均轻声一笑,凑近了看她的眼睛,她慌忙的撇开头去。
容均于是看向不远处的梧桐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透呢。”
容均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残枯破损:“因为你,就像一面镜子。”
“她们讨厌你,再正常不过了。”
“试想一下,没有你的话,那些伎女在云韶府该有多心安理得!——大家都是苦命人,想要出头,想过上好日子,只要出卖色相,攀附权贵即可。但你偏不,你再苦再累,都死死地咬牙撑住了。试问,锦衣玉食谁不想?荣华富贵谁不羡?有好吃的好喝的,谁会去喝馊水吃剩饭。”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红衣道,“我从没有看不起她们。只是大家的选择不同罢了。但是……难道非要我也卖身,她们就能快活点了吗?”
“所以她们不是你的真朋友。”容均看她水汪汪的眼睛泛起一丝迷惘,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呀,再聪慧,终归是个半大孩子。”
容均解释道:“待你真心的人,会希望你好,希望你远离污浊,远离是非,远离泥沼,干干净净的,堂堂正正的体面地活在这个世上,活在大太阳底下,理直气壮。”
“但是她们没有。她们希望你殊途同归。因为那样你就不会显得与众不同,就不会照射出她们的怯懦和胆小。你太勇敢了,也太固执。固执到凭一己之力去做别人眼中不可能做到的事。她们却没能挺住。你这样天天在她们眼前晃,岂不是反衬出了她们的低劣?本就有一颗卑微的心,遍布尘埃,怎容你拭去灰霾,照出她们每个人身上的缺点?她们醉生梦死不愿面对的事情,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来,她们看到你身上朝气蓬勃的生气,怎能不叫人心生嫉妒,心生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