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均的脑中思绪万千,沉吟半晌道:“可你报仇雪恨和与我往来又有何冲突呢,我可以帮你啊。为何要拒绝我的帮助?一个人负重前行,不会觉得痛苦,不觉得孤独吗?”
红衣喉头一哽:“我自己都看不到未来在哪里,而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你为你主,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再者……”红衣轻轻咬唇,“女子名节重要,你就当是为我着想,以后远着我些吧。”
“不要再来找我了。有什么事,可以递话给我师傅,药局的灵枢姑姑和素问姑姑都是极稳妥的人,这样子,不会漏出丢丑的传闻来,否则,于你,于我,都不好。你说呢?”
容均愣在当场,不知所以然。
红衣道:“东西你吃完就搁在原处吧,我忙完了自会来取。”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07章 中元之殇 有着比别人都不容践踏的自尊……
当夜茴香她们玩的很晚回来,发现红衣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茴香小胖手拢着嘴对白芷和豆蔻低声道:“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忍冬啊,宫里一定有了相好的,待我们去抓她个正着,嘿嘿。”
白芷蹙了蹙眉:“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茴香大大咧咧道:“咱们都是姐妹,不说出去就是了。谁让她瞒着我们呢。”
三人便一道进了她那屋,谁知道红衣竟好好地合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众人登时有些讪讪的,豆蔻朝茴香打了个手势,和白芷脚底抹油了。
茴香挠了挠头皮,小声道:“那个,冬儿姐姐,你睡下了?”
“嗯。”红衣背对着她,发出闷闷地鼻音。
红衣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息,茴香吐了吐舌头,乖乖的上了自己的榻。
第二天清早起来,照样干活。
由于众人夜里都睡得不踏实,眼皮多少有些浮肿,谁也没看出红衣有什么异样。
红衣拣药,筛选,清洗,忙了一上午没有停下来歇过,期间一言不发。
豆蔻问茴香:“她怎么了?”
茴香摇头,白芷道:“咱们三个撇下她,似乎不妥。”
“可我们叫她了呀,她自己不去。”豆蔻撅着嘴,“真是请也不好,留下她也不对。我都不知该怎么招呼她了,真麻烦。”
“我倒是挺喜欢她这性子的。”白芷真心实意道:“不虚,不假。胜过宫里好多的笑脸,背后都藏着刀子。”
“那倒也是。”豆蔻认同。
之后宫里要做七月半的法事,一场接一场,自然一堆的活要干。尚药局也不例外。道场里打醮,佛堂要办水陆,萨满巫师要跳大神,还有一项焰口施食,每一次活动需要的糕点和果品,都由尚药和御茶膳房分工预备。灵枢和素问忙得分身乏术,红衣只有跟在白芷他们身后,边看边学,例如,素斋里的酥皮饼,虽然馅料用了豆泥,但是必须确认糕饼不是御膳房用猪油等炸出来的,否则即为对菩萨的大不敬。甭管过后宫里的贵人们吃不吃,贡品都需须经过一道又一道严格的近乎挑剔的检查。
到了中元节那天,皇帝携六宫的娘娘们去钦安殿祈福,之后转战雨花阁,皇后亲自化了两本她誊抄的《地藏经》,以示诚心。
至于放焰口,就由贵妃负责,等到所有程序走完,夜已经深了,宫里一片烟雾腾腾,本以为皇帝会歇在内宫,谁知道还是乘坐銮轿回了勤政殿。
当天晚上,贞嫔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是比以往憔悴的很,面黄肌瘦,等焚化朝霞公主小衣和金箔的时候,才哭的泣不成声,几度晕厥,众人都劝她节哀,最后,贞嫔是被涣春她们扶上轿子送回钟粹宫的。
贞嫔哭的脱力,倒在榻上以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按理说涣春是要上夜的,却被贞嫔撵了出来。贞嫔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准人打扰。涣春无可奈何,只得在门外守着,结果翌日起来推门一看,贞嫔竟把自己吊死了,涣春吓得跌坐在地,然后尖叫着找太医。
等太医来,贞嫔早已死的透透得了,一摸身子又硬又冷。挂在脖颈上的绫子是她封嫔时候佩戴的彩帨,暖橘色的丝绸质地配上金线卍字纹绣,衬的贞嫔的脸愈加惨白,毫无血色。
且人是吊死的,嘴巴合不拢,舌头微微伸出来,把钟粹宫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绿意虽说很能干,但到底是个姑娘,看着贞嫔的尸体悬在横梁上,晃悠晃悠……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吞了吞口水,还是得硬着头皮料理。吩咐人请示皇后与贵妃,另边厢,又遣了心腹去禀知内侍局。
敏华抚着心口,缓了好久,吩咐璎珞去给红衣递消息。
红衣正在药局里忙着挑拣玫瑰花瓣,闻讯后,一个错神,把大片上好又齐整的叶瓣给扯碎了。
休息的空挡,她一个人坐在药局外面,抱着双腿发呆。
朝霞走了,贞嫔也自尽了,听白芷说,宫里的规矩,宫妃侍奉帝王,自戕是绝对不允许的,否则会牵连族人。但贞嫔出身不好,江南的歌姬,大抵在世上也没有亲人了,所以才豁出去一心求死。只是有一件事,红衣始终不明白,贞嫔的死,到底是出于负疚呢,还是皇帝那头听到了什么风声?因为贞嫔就是从未央宫出来后才开始绝食的。那时候大家隐隐已有一些猜测,她粒米不进,故意搞垮了身体,但总算捱过了中元节送朝霞最后一程,才下去见孩子。
红衣心里难过的要命,郁结难舒。
换做以往,她一定会去找容均吐苦水,容均有一肚子的道理,好像无论她走在多么阴暗的路上,前面都有一丝亮光,那点亮,是容均为他点燃的灯火。然而现在她想也不敢想。
自从上次和容均分别,她都没有去过见面的老地方,一是怕去了见着相对无言,二是怕去了,容均根本不在,反而显得她自作多情,她会更难过的。
她很清楚自身的性情,因为比别人都卑微,所以有着比别人都不容践踏的自尊。
素问很体恤人意,允许红衣去钟粹宫吊唁和帮忙,红衣去看了敏华,她被贞嫔弄的吃不好也睡不好,一躺下,贞嫔的尸首就在眼前晃,偏偏阖宫布满素缟,她想忘记都不行。
涣春为贞嫔守灵,红衣陪着她一起布置,剪了一些空心元宝,涣春趴在她肩头哭,红衣也是满心酸楚,红衣道:“贞嫔娘娘走了,你往后的去留可有什么说法吗?”
涣春的一双眼睛毫无光彩,红衣知道她光顾着忠心自家主子,连后路都没来得及想,红衣劝道:“长梅那丫头我想法子让绿意姑姑给开发了,你若是愿意,往后你便替我照顾祥贵人吧,你看这样可好?”
“你们两个互有个照应,我才能放心。”红衣站起来,又给贞嫔上了一支香。
涣春打从心眼里感激:“多谢你,我不是有太多心眼的人,离不了钟粹宫。出去了,外头人都道我是伺候过贞嫔的,没人敢用,也不会放心,指不定还嫌我晦气。”涣春没精打采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璇美人也前来吊唁,但穿金戴银,毫不避讳,除了一身月白色牡丹飞蝠纹暗花襦裙,颜色不算过分艳丽外,腰间的绦带是雪灰色缎地绣绿荷,金色黄菊和粉色芍药,三花争艳;手执粉红色纱绣花蝶图而紫漆描金柄团扇,轻轻挥动。头上插着银镀金嵌宝石花盆簪,和珊瑚蝶翡翠长簪,反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看不出一丝对贞嫔的尊敬和纪念。
连崔才人这种万年鹌鹑的性子,都忍不住出言:“璇姐姐如此装扮,恐怕多有不妥吧。”说着,在香案上供了一条翠十八子手串,双手合十,朝贞嫔的神牌喃喃道:“愿娘娘安息。”
璇美人嗤笑一声:“几时轮到你来说我?!你瞧瞧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寒酸气儿。”说着,瞥向桌上的佛珠,“这种成色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东西不在乎贵重,而视乎心意。”崔才人反击道,“贫贱如我,尚且取出了最好的东西来供奉娘娘,昔日娘娘待你不薄,孰料璇美人竟吝啬至此,空手来送娘娘?不是说容妃娘娘很大度,什么金银财宝都有吗,璇美人你得容妃娘娘青眼,应该得了不少赏赐吧。”
璇美人被她数落的满脸通红,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头上取下那对珊瑚蝶翡翠长簪,气哼哼的搁在香案上。
涣春负气道:“俗话说的好,良禽择木而栖,璇美人去了容妃娘娘那里,果然是比在钟粹宫会过日子。出手也阔绰了。”
璇美人一脸洋洋得意,她今日美其名曰来凭吊,实际上就是来炫耀。孰料平日里的闷声不吭的崔才人竟然和涣春联起手来挤兑她,崔才人淡淡道:“涣春你这话说的不对。会飞的不一定就是良禽,多的是山鸡插上了羽毛,把自己当凤凰。”
涣春心里大呼痛快,接着道:“才人教训的是,奴婢受教了。的确如才人所言,山鸡怎能算良禽?至多一个禽兽罢了。”
“你们——”璇美人气的用涂着蔻丹的手指着他们:“你,还有你,你们一个才人和一个奴婢,胆敢放肆。”
“那又是谁在贞嫔娘娘的灵前放肆?”红衣趁他们打嘴仗的时候,去请了敏华和绿意过来,敏华道:“哟,好光鲜的璇美人呐。绿意,据我所知,皇后娘娘素来崇尚节俭,更何况贞嫔娘娘灵前,花枝招展,这合乎规矩吗?”
敏华一身素衣,头上只有一根银簪挽着简单的髻,手上连一只戒指都没有。
璇美人用力咬着后槽牙:“那这两个在这里指桑骂槐的难道就合乎礼仪吗?”
红衣笑道:“璇美人您误会了。她们两个怎么敢对您指桑骂槐呢。她们在聊飞禽走兽,小主您是后宫媵御,再差也是个人,怎可相提并论,小主又岂可胡乱自认。”
璇美人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还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自认……”末尾两个字,璇美人没说出口。
她算看出来了,她们人多势众,今次自己决计捞不着好。
红衣也不想敏华和璇美人那么快就闹得太僵,毕竟贞嫔没了,以后敏华没人照拂,前途未卜。她冲着璇美人意味深长的一笑,往蓝料花草杯里斟了一口热茶,道:“都说人走茶凉……璇美人,送娘娘一程吧。趁着茶还热,否则,地下的娘娘喝了一杯冷水,岂不心寒?再说,要论礼仪,娘娘走后,您进了钟粹宫理应先见过祥贵人才是,不过既然都是姐妹,祥贵人便不计较了,您又何必和下人们计较呢。最最重要的是,娘娘仙逝,无论如何,都该给贞嫔娘娘一个面子,您说对吧?”
璇美人也看出来红衣是在和稀泥,但没办法,唯有暂时按下这口气,微微抿了一口热茶,旋即借口出来久了,回兰林殿去。
第108章 红花之谜 看,当时的月亮
等到贞嫔的丧事办完,已入了八月。桂花香远的时节,一阵雨过后,风一吹,满地金黄的桂子。
贞嫔没有被追封,也没有降格,一切都合乎礼制,以一个嫔位的身份下葬,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她的陵墓紧挨着朝霞公主,也算是圆满了。
绿意收到明确的指示,不可将贞嫔之事外传,一切只说是贞嫔悲痛过度,如此,方保全了贞嫔的颜面。孰料纸终究保不住火,流言如沸,传的有鼻子有眼。说贞嫔是自尽的,死状如何如何可怖。
钟粹宫的下人不多,且有绿意坐镇,多半不敢胡说,崔才人又比较本分,贞嫔死后,她愈加深居简出,估计和敏华一样,是忧心自己的出路。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璇美人干的好事。
按大覃的规矩,只有嫔及嫔位以上才称呼娘娘,嫔位以下都是小主,钟粹宫没了贞嫔,等同于没了主心骨。璇美人又奔了高枝,剩下的仅有崔才人和敏华,相比之下,还是敏华的位分高,皇后只得把她叫去问话。
皇后向来御下宽和,赐了座,又赏了茶水,问她钟粹宫住的惯不惯,食寝如何,等等……敏华一一作答,容妃听的极是不耐烦,干脆道:“哎呀,娘娘其实就是想问你,宫里那些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容妃娘娘所说的谣言是……”敏华故作不解的歪着头,“恕敏华无知,究竟是何谣言要劳烦主子娘娘亲自过问?”敏华甚至露出些微诚惶诚恐,“嫔妾一直安居于钟粹宫内,规行矩步,不敢有半分……”
敏华还欲再说,被容妃哼笑一声打断:“装傻充愣,不说拉倒。”
皇后对容妃的行为似乎并无怪罪之意,还对敏华道:“容妃就是这个性子,祥贵人你勿要见怪。”
“怎么会呢。”敏华得体的起身福了一福,“主子娘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敏华就是,敏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后抿唇笑而不语,抬手去拿手边的茶盏,微微含了一口。
莲妃见状,温和的对敏华道:“祥贵人也太拘谨了,这里的许多人虽然虚长你几岁,但终归是一家人,都是姐妹。”
敏华松了口气,甜甜一笑:“莲妃娘娘说的是。”
莲妃接着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本不过问这些细碎琐事,但有些事吧,咳,传的荒枪走板,是以召你前来,正因为你住在钟粹宫,恐怕只有你最清楚不过了。”
敏华望着莲妃,莲妃道:“祥贵人,宫中有传,贞嫔乃自尽而亡,是也不是?”
“自尽?”敏华倏地站起来,做讶异状:“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没有看见的事,不敢胡说。不过据嫔妾所知,贞嫔娘娘病了已有一段时日了,御医那边有贞嫔娘娘的脉案,桩桩件件,都记录在案。尚药局的人也一直在为娘娘调理。”
“故此,嫔妾思来想去,窃以为,贞嫔娘娘为人一向谦和大度,做事又稳重带细,绝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尽管嫔妾与贞嫔娘娘相交尚浅,但……”敏华顿了顿,“嫔妾不信贞嫔娘娘会自尽。”
“且……流言止于智者。”敏华道,“相信各位娘娘心如明镜,断不会信那些荒唐话。”
话是红衣教的,让敏华把一切都推到御药房身上。
敏华照她说的做,皇后果然很满意,莲妃讪讪的,没再问了。